绯雨拨动着碳火,短暂的讶异后娴静如常,她一脸神思仿如见过往,“是啊,你我姐妹确实多年不见了,自当年姨母瞒着王外祖父放我一人归国,也过去有三十年了。”
来人正是如今的宛韶女王延瑾,听绯雨提起过往,她走动的脚步一僵,“原来姐姐都知道。”
帝王家无情,何况她们只是情分不厚的表姐妹?宛韶先王无子,王位当由女儿继承,绯雨之母鄢若公主嫁入昔日原朝后族护国公府,灵太后为妃时,为夺后位陷害连烬之母纳兰皇后,连带护国公府被灭门,鄢若公主难产生下绯雨亡故,连烬带其出逃后秘密送归了宛韶王膝下。宛韶王怀念爱女,又惧灵太后之威,便假绯雨之身为已故长子血脉,欲将王位相传,延瑾之母为夺王位,秘密将一心想要返原的绯雨一人送归原朝,任其自生自灭,懵懂幼女一人流浪乱世经年,才为连烬寻回。
绯雨漫不经心一笑,避过了这个话题言他道:“妹妹今日所来又是为何?”
“姐姐那么聪明,难道不知吗?”延瑾从容坐在了她的对面。
“如果是为月符,你想必已知它早已不在我的手上,即便在,那是王外祖父赐予我的东西,你有何权力讨要?”她不管延瑾难看的脸色,继续莞尔道:“如果是为除我,大可不必,王位我没兴趣,你稀罕送你!况且你母亲没有做成的事,你以为你能?”
“你”延瑾一脸义气不甘,“月符是号令我宛韶举国兵马的信物,你这样信手赠与他人,那人还是西原当朝野心勃勃的浩清王,你是想让他早日举令入国兵不血刃就让我宛韶军民向他投降归顺吗?”
“不然呢?宛韶几百年来依附中原王朝以求庇护难道不是投降归顺吗?还是妹妹你自觉有雄才大略,宛韶有虎狼之师,可以与中原强国与北蛮异族一争天下呢?我记得如果不是小王爷,你也没那么快就能把公西锐赫除掉?”
绯雨说得镇静淡然,延瑾早已气红了脸,她放下茶杯摇头一笑,“既然没有那个能力,就收起不该有的野心。对我来说,月符在小王爷手中,远比在你手中安全得多,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定臣服的宛韶,而不是一个随时出来给他捣乱的麻烦,月符一日在他手上,就表示一日你的臣服,你若聪明,就最好学会安分守己,能让宛韶在英成王府的庇护下在这个乱世存活,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待你有一日能让小王爷信服,月符不愁不归!我能帮你的、能帮宛韶的,就只有这些了。”
延瑾虽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绯雨所想所做,确实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她看了一眼沉睡的玉子衿,道:“我这次来,不是为月符,也不是为杀你,是为了她!”
绯雨倏然皱眉,“是玉寒让你来的?”
延瑾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瓶给他,绯雨虽然在宛韶生活时间不长,但那只瓶中的蛊虫她还是认识的。
此虫命唤双生蛊,在同胞双生者一方阳寿有亏的情形下,将蛊虫分别植入双生两人体内,阳寿有亏者便可通过蛊虫移借同胞者阳寿,二人同生亦同死,正常的那一方会因此法而折损寿命,早早过身。
玉寒近几年操心权术,性情暴虐的同时,身子也日渐亏损,常食寒食散而寿泽虚耗,才想出了此法来借玉子衿的阳寿为自己续命。
宛韶一贯依附东原和东乾,延瑾当然不敢拒绝,只能暗自领命而来,但她也明白,自己得罪不起玉寒,同样更得罪不起宇文铮,当日英成王妃只是在钟罄寺失踪就已经引得他大肆屠戮原氏皇族,差点将原氏灭族,如今此事她若做了,宛韶恐怕离灭国之日也不远了,况且能调动大军的月符还掌握在浩清王手上。而玉寒,如今天下皆知他与西原修好,到那日怕是根本不会出来帮她,所有罪责都会是她和宛韶担下,她不聪明,可也不是什么都想不到。所以如今,她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为了自保背叛东乾转而向英成王府投诚,她今日来这一趟,不是为取绯雨性命,实是想让她代为向英成王和浩清王述情,保全自己,也保全宛韶!
绯雨看着那瓶子渐渐愠怒难遏,扬手一甩将那瓶子丢入了火盆,木瓶遇火焚烧,连带那蛊虫一并燃成了灰烬。
来意已经表明,看绯雨的反应,延瑾没再多说,她郑重对绯雨施行宛韶礼节,转身离开了存雪阁。
寒风入窗,白影如练,一个洁白的身影在延瑾离开后如一阵风自窗外飞入窗内,他气息寒如霜雪,如冰雕般站在那里俯视着那火盆中已经化为灰烬的蛊虫。
玉子衿醒来时,正见那个白色的人影站在自己床前盯着那一盆碳火,她睡梦中满脑子都是宇文少擎,问过绯雨才知宇文铮和宇文靖域已经赶往了荣亚山,她情急扑下床铺,正被那人一把接住,她卧倒在地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带我去,求你带我去!”
金隐陌扶着她的手臂,隐约露出的一双洞明瞳仁毫无波澜,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她点了点头。
高山积雪,连绵无垠,马车穿越瀚海绕过荒原,行了三日有余终于赶至了常年积雪不化的荣亚山脉。
风雪千山,踏雪独行,山路上厚厚的积雪中留下了长长一道脚印。
玉子衿随金隐陌下了车,两个人从天明走至天黑,方登上荣亚山的半山腰,一丛积雪掩埋中,她发现了属于川西军士特有的羊皮水袋,她气喘吁吁地借着金隐陌的力道爬上那一处断崖,才发现这一路走来他似乎对这里的路分外熟悉,这积雪覆盖山林一色的情形下,他居然步履恒定,丝毫没有带她走错路,成功发现了宇文铮等人的踪迹。她记得那半幅地图的大体情形,关键处正是他们所踩的这一处断崖,难道他看过那幅藏宝图?
金隐陌扶她坐在一旁,将身上的水袋解下递给了她,他自己坐在另一块石头上,背过身将面具上移出一个小口,随意喝了几口水,从头到尾玉子衿只看到一个光滑下巴的侧影。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他后背上背着的那个黄绫包裹上,从那日在客栈中出现,他就一直在背着那个包裹,这三天下来就算是休息也不曾解下,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几个月不见,这个人似乎更奇怪了几分。
“走!”金隐陌收好水袋,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玉子衿“嗯”了一声,脚步踉跄地随他继续往前走着,他指指前方那段陡坡,“那里差不多就是大致位置了!”
她闻言加快了脚步,走至那段陡坡,荒石山壁中峭壁裂痕,隐隐可见有一处一人宽的山洞入口,金隐陌当先走了进去,玉子衿也跟随而进。洞内漆黑,地面高低起伏,黑暗中他拿出火引点亮一豆光亮,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行进,那掌心的脉络和力道令她心神一惊,然而那份冰凉却令她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两个人在黑暗中彼此搀扶,走了有两个时辰才看到了一处冰冷屹立在黑暗中的石门。
那石门雕刻精美,上有瑞兽之像,刻有古字铭文,周围勾勒有缠枝花纹,那字玉子衿并不认得,只知应当是古筠罗国文字。
金隐陌摸索着石门的脉络,许久才见那瑞兽的眼窝之处的灰尘堆积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他伸出食指去触碰那瑞兽的眼珠,轰隆一声,石门大开,两人恍然,趁势而入。
一路行进是一条宽约两丈的过道,过道两旁的壁龛中油火已经点燃,可见已经有人进来了这里,地上的灰尘里脚步凌乱,只是不知是宇文铮和宇文靖域,还是玉寒的人。玉子衿就着灯光去看那两侧石壁上的飞天壁画,菩提佛像高鼻深目,造像栩栩如生,颇带有异域风格,正是有异域血统又崇尚佛理的古筠罗皇室之风,两侧石壁旁还摆有延伸至前的小型镇墓兽,俱是人面兽身,头有兽角,造像古怪骇人,是原氏皇族中人入葬时特有的陪葬品风格,据传筠罗太子乃韶烈公主亲自督葬,那这里便是传说中筠罗太子之墓、原氏藏宝之地无疑!
两人肯定了这一点,继续加快步伐往前走着,又走出了良久,过道开始有了分路,前方四通八达有数条通道,此无疑是造墓者为了混淆视听防范盗墓贼而制,若走不对正确的道路,前路必定机关重重艰险万分,而在这些过道中只有一条过道灯是亮着的,显然方进来的人是沿着这一条路去了。
玉子衿没有犹豫,直接就顺着那条路而去,金隐陌则拉住了他,执意自己走在了前面。
路的尽头是路,路的尽头有弯道,两个人仿佛陷入了迷宫,一直在过道中盘旋行走,渐渐地连方向都已不明,只隐约感觉得出自己一直在走向深邃山崖中心,主墓室已经不远了。
这时两扇巨大的石门忽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比先前的不同,这之上刻凤雕龙,云腾霞起,净是中原盛世升腾景象,金隐陌正要上前去触碰那石门,裂石破山惊雷声起,整个山谷都剧烈晃动了起来,灰石乱滚飞向两人,他及时抱住玉子衿翻滚了出去。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