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劳作原本是山间农夫才会干的事情,落到此上清观却显的太过稀松平常,尘世的一切阶级到了此道教圣地都完全不复存在,掌教真人也做小辈分弟子才会做的事情,只是这位掌教真人挽起裤腿,脚上仍有泥泞,按道理说应该是像极了真正的农夫,可是即便如此,这位三清道首依旧带着根本不能为人揣度的仙风道骨。
算出来师父要下山了。
这句话从年轻道人嘴里说出来,两分稀松平常,三分叹息,四分不舍,还有一分……那是浓浓的无奈。
“下山就下山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就好像你马师叔一样,下山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下了山再回来就是了嘛。”
真人不止看起来仙风道骨,便是说话时候也有几分仙气。
年轻道人咧嘴一笑。
“师父你可曾记得过,自打徒儿上山以来,你好像从未下过山,不知不觉竟是过了二十年,二十年光阴匆匆从指尖溜走,从前每日里看师父心里总会觉得师父烦,只会逼我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又没好好教导过徒儿,便是那些抓鸟捉鱼的本事也是徒儿自己摸索出来,师父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以前发觉不了,今日才细看,原来师父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头黑发变成了须发皆白,师父你说,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发觉呢?”
“发不发觉又有什么关系呢?”
仙风道骨的掌教真人牵起年轻道人的手,赤着脚,一如当年他带着还是孩童的年轻道人才上山时候去了天师堂前的千步青石阶梯,送仙山云海翻滚,从这里望下去,山路陡峭,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好似从这里便能看得见芸芸众生一般。
那一年也是像今天这样,只是今天却没有那一年的大雪,亦没有整个被大雪覆盖的送仙山。
年轻道人今日不替人算卦,慕名而来的香客都早已习以为常,早已知道了这年轻道人的一些稀奇古怪脾气,多看两眼对于其身旁的仙风道骨真人,也并没人知道这位便就是名动天下的掌教徐长今。
“鸿叶啊,你看这些山上的香客们,他们有来有去,多的最多也不过是在山上小住两日修养性情而已,每个人都是要下山的,其实再说的简单点,那便是每个人上山就是为了下山,你在山下看不见芸芸众生,看见的只是眼睛能捕捉到的那一小部分人,只有等你登上了更高的地方才能将众生的疾苦尽收眼底。也才能弄清楚当年为什么要上山。”
“可是徒儿当年上山是被师父你带上山的啊。”
年轻道人不解的问道。
“是师父要我上山,不传我道法,只让我每日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便是我将山上那几只黄鹤的羽毛拔的干干净净也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徒儿实在想不明白,师父到底要我修的是什么呢?”
“师父要你修心,修心即是修道,即是天道。”
“天道……”
年轻道人轻声呢喃。
“天道又是什么呢?天道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也摸不到?”
“这个问题,师父现在恐怕还没法回答你,只能留给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名动天下却又好似一个山间农夫的掌教真人站起身,带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徒儿去了山间小溪处洗干净了脚,也看清楚了水塘里欢呼雀跃的鱼儿,又去了后山观里自己种的菜园,采来一些青菜做食材,也洗干净了菜叶上的青虫。
明明山上要求吃素却极少吃素的年轻道人到底还是吃了一回素,去了那住着凶神恶煞真人的紫竹林,挖来几块新鲜竹笋,出乎意料的并未被那位真人拎着竹竿漫山遍野的追着跑。
那位真人反而还亲手动了起来,将这些视为宝贝视为自己伙伴的新笋挖了一大箩筐带回了厨房。
一路相对无言,只到了厨房时候看见掌教真人忙忙碌碌时候马丹阳才道。
“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吧,师兄,你不做这些事情很久了。”
“正因为许久不做了害怕生疏了,这才亲自动手,师弟你若是也想来搭手便将这些竹笋清洗干净,另外,鸿叶,将你的几个师兄一起叫过来,还有你王师叔,咱们好像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年轻道人今日里很勤快,好似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不听话全部再听话一次一般,一直等到一桌子素菜做好时候,该来的人都早已坐齐。
“可惜少了飞羽,不然我上清观也算是欢聚一堂了。此番下山是为魔教而去,玉清清微师兄亲自下山,太清顾长风师兄亦是如此,思前想后,这次事情却是不能再麻烦二位师弟了,多则三月,少则半月便会回山,如今飞羽已在天下闯出了莫大的名头,只是树大招风,我上清观难免会因此招惹来一些牛鬼蛇神,虽麻烦,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天师王九楼道:“师兄你若是觉得飞羽走的太远,我便将他带回上清观清修便是。”
“不需不需。”
掌教真人摆摆手。
“飞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干涉只会让其道心不稳,要他行走天下便是为了磨砺心性,顺其自然就好。”
“让我陪师兄你一起前去江南。”
马丹阳轻声道。
“我师兄弟二人同仇敌忾,岂能让师兄孤身犯险?更何况师兄不下山时候有我上清数百年气运加身,妖魔鬼怪皆奈何不得,更是一身修为能通鬼神,能知天下吉凶祸福,可一旦下了送仙山,师兄便只能凭借自身手段与魔教硬碰硬,那魔教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存活这么多年,足可以看出其并非泛泛之辈,到时候真拼起来,师兄若是吃了亏该如何是好?我马丹阳不修天道修剑道,有我在师兄左右,你我道剑合并,世间难有敌手。”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好似就在这么一句话之下笼罩上一层厚厚阴霾。
分明是去参加屠魔大会,怎的好像是在生离死别?
只见掌教真人摇头道。
“二位师弟不可离开送仙山,怕就怕的是魔教调虎离山之计,趁我们都下山时候毁了我上清观数百年气运,权衡利弊之下,唯有我下山才是最合适,更何况有宁师太,还有清微,顾长风两位师兄在,还有其他各大门派首领人物,魔教再厉害,想要同时解决我们这么多人,却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此行,我一人去就行,山上的事情,还请二位师弟多加操心才是。”
掌教究竟还是掌教,一句话落再无人多说什么,只是马真人与王天师眉间总有一团黑云覆盖。
好似有不好的念头,但徐长今所说又不无道理,最终只能默念着希望只是错觉而已。
掌教真人下了山,在上清辈分最大的两倍弟子目送之下身着普通弟子的青衫道袍身负木剑徐徐踏上二十载不曾踏上过的上山青石阶梯。
山间云海突然不再翻滚,安静了下来,林中鸟雀亦不再叽叽喳喳,只是站在枝头目送这位真人一步步渐渐迷失在云海之中。
上山的香客不知真人是谁,但见如此多仙风道骨人物齐齐目送时候均都好奇那老道究竟是什么人物,只是即便再好奇也到底无人愿意因此而错过了上香的最好时辰。
终于还是走了。
年轻道人无精打采的蹲在天师堂前最后一步亦是下山的最先一步青石阶梯之上黯然神伤。
“你师父临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马丹阳不禁好奇问道。
他知道有些事情寻常人看不透,他那位一生修道的师兄却能悟的透彻。
他也知道有些因果轮回看似虚无缥缈,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他师兄也能看到,故此才在二十年前那个冰雪下了三尺厚的冬天下山去寻觅,并且将身边这年轻道人带了回来。
儒家一品知古今,道家一品窥天地,佛家一品度苍生。
原来自家那位师兄早就知道了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
只是这么做会不会是拔苗助长呢?
他看向身边那位依旧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好似什么都知道的师侄。
“你别说什么都没说,以着你师父的性子,从小时候便开始整天唠叨我学剑,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他的话多的有时候我都不耐烦,所以他不可能在临走前不叮嘱你一番。”
“师父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随心就是,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随心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我现在想跟他一起下山就可以一起下山吗?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可以立马追出去。”
“你自然是不能追出去的,莫要忘记你师父时时刻刻提醒你的一句话,什么时候该待在山上,什么时候该下山。”
“师父说让我等到齐师祖醒过来时候才允许下山,可我已经等了十五年,依旧没能等到,我想跟师父一起下山。”
“所以你才要听你师父的话尽快让你齐师祖醒过来嘛,等到他醒过来,你就能跟你师父一起下山,一起除魔卫道匡扶天下正道。”
马丹阳豪气干云。
只是却无人能知其心中苦涩。
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还真有那个机会跟你师父一起除魔卫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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