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是地球

    
    大排档地处偏僻，一出门便是寥寥无人的小巷。
    趁着将黑未黑的天色，杨一乔跑了一阵，终于是再无法忍受胃里的翻江倒海，靠在一个拐角处弯腰吐了出来，再无平日里半分的淑女形象。
    或许是因为呕吐刺激了泪腺，或许是因为这两天的变故，总之杨一乔眼前一片模糊，俏脸上尽是晶莹的泪痕。
    连日的苦闷随着胃里的酒一起吐出，杨一乔因为酒精而迷醉的大脑清明不少。
    一只手扶着墙壁，杨一乔起身，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她的神情无助且迷茫，不明白事情转眼间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杨一乔自小便是个单纯的姑娘。
    从小家里要求她好好学习，于是她便努力学习，最终考上了春岭大学。
    从小家里要求她不要早恋，于是尽管收到过不少男孩子的情书，她却依旧默默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去试图品尝青涩的禁果。
    她一直是家人眼中的乖乖女，从小便按照父母的规划，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前进。当然偶尔内心也有些自己的小叛逆，不过懂事的她明白，父母的说教虽然老套，但确实是人生的真理。于是她并不忤逆父母的言论，就这样上了大学。
    单纯的她当然同样渴望一份单纯的恋情。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一位高大阳光的男生，身穿一件干净朴素的白色衬衫，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慢慢向她走来。
    这个单纯的姑娘做着与所有怀春少女相似的梦。
    当然慢慢地，她幻想的画面有了一些改变。
    或许可以不必是晴朗的午后，有着月光的夜色也行。不必是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的短袖也可。画面里那个男生的脸也不再是模糊的相貌。
    他的长相清秀，让人心生好感。
    其实更准确的说，在那个草地音乐节的夜晚过后，杨一乔所幻想画面里的那个男生，就变成了苏洛。
    苏洛逐渐变成了她所幻想的那个完美对象，于是两人的关系逐渐拉近。一起吃饭、自习、看电影……
    暧昧的过程青涩又美好。
    所谓追求其实更像是两个人相互吸引的过程。
    在一年多的时光长河里，两颗心彼此之间小心翼翼的靠近、试探。
    那感觉像是颗青苹果，酸甜的味道让她欲罢不能，连梦里都满是苏洛的影子，这味道甚至从梦中溢出蔓延到她的嘴角，让她在睡梦中都带着甜笑。
    她是喜欢苏洛的，像所有恋爱中的女生一样，期待着有一天能等到苏洛的告白，并且她也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不过昨夜过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幻想中的苏洛形象瞬间破灭，苏球球的出现像是一柄尖刀，瞬间将她的美梦刺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她从没想过苏洛会有女儿，并且还是个抛妻弃女的“渣男”。
    当幻想中的苏洛和现实中的人设严重不符时，杨一乔尝到了眼泪的味道，酸涩且辛苦。
    理智上说，她并不相信苏洛真的已经结婚生女，可昨夜不知为何，她却偏偏相信了苏球球的话语。于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事实的她，只能选择在雨夜里暂时逃离。
    其实昨夜回去后，冷静下来的她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本想今天早上的时候，去找苏洛询问清楚。
    结果便发生了教室里那一幕……
    没有言语能形容当杨一乔当时的心情。
    那种给人以希望，却又将希望的绳子剪断，杨一乔只感到坠入了无底深渊，绝望的感觉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个在父母的规划下，在象牙塔中生活了二十年的姑娘，终于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苦痛。
    感情这种蛋糕很奇特，初尝时甜美异常，而后随着时间的发酵而愈发甘香醇美，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但最致命的毒药也是它，一旦发生变故，曾经的美味便会化作心痛之毒，如跗骨之疽，将灵魂腐蚀的千疮百孔。
    苏洛是她的初恋，而这个初恋却真的让杨一乔刻骨铭心。
    这种感觉很痛苦，却是每个姑娘人生中必须经历的坎坷。当象牙塔被现实击碎，姑娘们必须踩着塔的碎片，忍受着身心被划破的痛苦，一步步走入社会，在被窝里、在眼泪中、在闺蜜的安慰下，一点点让伤口结痂，从而宣告成人礼的完成。
    如今杨一乔正在初步经历这种痛苦，这个象牙塔姑娘走出了父母的羽翼，已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折磨的痛苦不堪。
    想着想着，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她低下身不禁再次吐了起来。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杨一乔轻轻一颤。
    这是双熟悉的手，有着熟悉的温度，手的主人一如既往的带给她熟悉的温柔。类似这样的情景很多，每逢她生病或是来月事的时候，苏洛总会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不觉间早已习惯他的存在。
    可在此时，这温柔却像是伤口上的盐，让她的心又刺痛了几分。
    他已经有女儿了……
    他欺骗了我……
    种种念头闪过脑海，让她想要远离这个男人，可酒醉后的虚弱却让她不能阻止苏洛的动作，或许潜意识里她自己也在留恋着苏洛的温柔，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么做不对。
    吐着吐着，胃便空了大半，杨一乔感到舒服了许多。
    在苏洛小心的搀扶下，杨一乔起身。眼泪混合着花掉的妆，让她如舔舐伤口的流浪猫，让人心疼。
    俩人没有说话，在小巷外找了处石阶坐下，苏洛买来了水，让杨一乔漱口，随后又拿出湿巾递给她，让她擦擦脸上的泪痕。
    没有人提出回到大排档中，二人坐在一起，静静看着远处来往的车辆，彼此间自然默契。
    良久，杨一乔的心绪略微平静，这个心情复杂的姑娘转过头看了看苏洛，发现他的眼神一直都放在自己身上后，立刻又转回头去，不再看他。
    片刻后，杨一乔又将头转了回来，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丝虚假的笑容。
    “对不起，麻烦你了。”语气很疏离，杨一乔想用这种方式拉远她和苏洛之间的距离，平时他们之间从不用“对不起”这类礼貌用语。
    苏洛一怔，笑了笑，道：“没关系。”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和从前没有变化。
    只是杨一乔的心情却不同以往，银牙暗咬，不顾还在抽搐的心，继续冷声道：“还有昨晚的事情，我也要说声抱歉，因为大雨，把你一个人抛在操场上，真是对不起。”
    不论如何，昨晚两人始终是朋友关系，苏洛遇到了女儿这样大的事情，杨一乔却只是失态离场，听起来确实不够朋友。
    “没关系，理解你。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从容面对的。”
    苏洛平和的笑着，一副理解她的姿态。
    可这话在杨一乔听来却有些难过，她感到随着这两句话的说出，彼此之间的距离在拉远。
    难过的情绪继而引发她的困惑。
    这样的情况不应该是最合适的吗？可心痛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杨一乔想要离开，却发觉自己没有起身的动力，她隐隐有种感觉，如果此时走掉，她和苏洛之间便再无可能。
    苏洛的衣服、苏洛的味道、苏洛的体温。只是单单靠在他的身边，便让杨一乔感到安心。
    一年多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便放下，杨一乔心乱如麻。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杨一乔忽然出声。
    苏洛想了想，道：“房子已经租好，好在大四的课程只剩下机械设计这一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小课程设计，因此我有充足时间找份实习，周末的时候，还可以去接几份家教。
    这样实习工资加上家教费用，再加上家里给的生活费。我想应该够养活我和苏球球了。先暂时这样生活一年吧！之后等我毕业，有了正式的工作……”
    苏洛语气悠悠的说着他目前能想到的规划。
    杨一乔不觉间听得痴了，从前的苏洛也是如此，总是能耐心的安排好生活的每一步。每当她遇到难题时，总会不自觉的第一个想到苏洛。而他也会有条不紊的一步步为她解决。
    工图难画、社团活动、期末复习……。
    杨一乔和苏洛在一起时总是特别安心。
    他总是这样，就算是如今有了女儿，也能将未来的生活规划好。
    这样想着，杨一乔的心又隐隐作痛。
    想必他的未来规划中，是没有我的吧！
    “嘿！想什么呢？”
    苏洛在发愣的杨一乔面前晃了晃。
    “没…没事。”杨一乔有些慌乱。
    不过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随着苏洛的讲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她喜欢的男生。
    就算是有了女儿，这样的苏洛也不应该是渣男吧？
    杨一乔这样问自己，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你…不感到辛苦吗？”杨一乔问。
    “辛苦？”苏洛一愣，随后笑道：“或许吧！不过生活本来就很辛苦，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