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霞去世后,家里人没有愿意再提起当年往事,一是这不是什么光鲜事,二主要还是人都有良心,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人的感情也会越来越敏感,只有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晌午,烈毒的太阳打下来,整个人浑身直刺挠。
三外公坐在洗衣石板上汗流浃背,回忆着当年发生的悲剧,自己眼角湿润又风干,外婆跪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红霞,都是妈不好,不怪宏兴,宏兴那会儿还是个碎娃娃,他能懂个啥?如果非要人偿命,妈给你偿命。”
我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三外公和外婆泪雨成河,我不禁也倏然泪下。
小舅逐渐恢复直觉,这才发现自己面目多了几个大血泡,大舅示意要不先去医院,小舅没说什么,和外婆跪在一起。
当年,小舅也为此付出代价,只有八岁的小舅被外公用铁链挂在房梁脱光衣服,拎着皮带打的半死不活,最后是外祖母实在看不下去,上来拽过鞭子,扔了出去,大骂道,“已经死了一个,你还想再打死一个不成。”
现在小舅的大腿上还有当年外公留下的伤疤。
三外公又点燃烟枪,此刻语气变的强硬。
“我不管你是冤魂不散,还是成精成魔,我作为王家老三,如今我大哥已不在世,这件事情我得拿起来,我大哥说实话待你不薄,虽说你命不好,走到这般田地,但你不能都怪王家,你自己也得承担责任,我话说到这,我们该说的话说了,该赔的情赔了,娃娃们我不知道,但你妈每年都会偷偷在后院给你烧纸,我的意思到此为止,若你还纠缠不放,伤了王家子孙,我就拼了老命,也跟你没完。”
说完,三外公扶起外婆,“大嫂,再不说啥话了,你身体不好,回去歇着吧。”回头对小舅说道,“宏兴,你也不要怕,男子汉大丈夫,有啥可怕的,它要不了你的命。”
对大舅又吩咐道,“宗福,你赶紧去把你兄弟带医院上点药,小心让化脓。”随即,三外公离去。
就在三外公准备回家时,赵海龙在门口瞎晃悠。
语气有些生硬,“赵老汉,你没事在这晃悠什么?”
老头知道三外公对他有意见,不过就事论事,“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屋里头的确是个蛇精在作怪。”
“蛇精?哪来的蛇精?”
“你不信,你问他?”说着,瞅了一眼小舅。
三外公没理会,“你走走走,在这一天胡说啥,上次要不是你闹腾,云逸能出那么大的事?谁知道你到底要对王家做什么?”
外婆赶忙劝说,“他三爸,你先别急,宏兴给我交代了,他的确把一条白蛇打死了,就埋在李子树下。”
三外公惊了一跳,“啥?还真有这事?我咋不知道。”
“宏兴今天回来,我就看人不对劲,又受到惊吓,就给我说了。”外婆说的声音很小,抬头看了眼赵海龙,眼神里略带些求助。
是的,现在无人可求,就连村里最能干的王老满也被刚才一阵怪风吓的没了人影,这个老头是名声不好,不招人喜欢,甚至更多的是别人的唾弃,但病急乱投医,眼下也只有赵海龙可能有这个本事。
人真是这样,只有真正用到别人时,才会放下这个人过去的一切,用不到时,又用这个人过去的一切来度量这个人。
“那行,你们看着办,我家里有事先回去。”三外公头也不回,朝家走去。
尽管是现在,外婆也还放不下自己对赵海龙的偏见,又需要人家帮忙,只好将大舅喊过来,“宗福,你和你爷说,我给咱收拾做饭。”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外婆身体着实好了许多,现在说话也明显多了几分力气。不知道是惊吓过度,整个人神经紧绷,还是真是鬼祟退却三分,外婆便又强了几分。
“云逸,你过来给婆帮忙择菜,宏兴,你不行就先去医院上点药。”小舅站在院子有些尴尬,不知道做些什么,“那我先去医院看看,爷,大哥,大嫂你先在屋里。”
大妗子拍拍裤腿上的土,“那是这,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今天还没喂牛呢。”
大舅陪着赵海龙进来,俩人坐在房檐下,看着院子中央那棵结满果子的李子树。
大舅率先开口,“爷,你说是咋回事?”说着,递了一支烟过去,老头没接,“我不好这口。”
“你屋红霞的事,我早都知道,你爷年轻时跟我是拜把子弟兄,也不怕告诉你,我能来良寨敬老院多亏你爷帮忙。”
“你和我爷是拜把兄弟?我咋不知道?”
老头砸了砸腿,“你娃娃伙你知道个啥,那都是解放前的事情,好了,不说这了,就说你屋事。”
大舅此刻面目严肃,坐的端正。
“红霞当年在窑洞就已经被蛇精缠身,究其原因还是肚子里的种,蛇精想吃掉红霞肚子里的娃渡劫,结果胎是被吃了,可还没等到渡劫日子,被你兄弟一把烟给蛇精熏的前功尽弃,蛇最怕的就是烟和火,蛇精原本只是缠着红霞,这下为了保命上了红霞身,又被你婆一把火吓的跑了出来,你爷给我说过,当年是赤脚医生张友良给红霞的看的病,我说的对吧?”
大舅当时在场,又怎能不知。
“爷,就是的,是我去请的张友良。”
“结果呢?查出来啥没有?”
“张友良一进门支支吾吾,说这也奇怪,那也奇怪,最后让我妈给训了一顿才开始看病,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啥病,光说脉搏不对,一分钟30下,气温更不对,只有三十度。”
“嗯,你一下说对了,你可知道,只有蛇在冬眠时,体温和脉搏都是30。”
大舅猛然站起,“你说啥?”
老头声音也大了起来,“难道你们当时没有发现红霞有啥特殊变化吗?”
“有,咋能没有,红霞被简单清洗之后,五官变化太大,根本认不出来,要不是手腕上疤,很难相信她就是红霞。”
外婆听见外面说着说着炸了,脑袋从厨房的窗户缝里看出去,虽然手里干着活,心已经没在跟前。
这件事本以为就这样过去,当再次被提起时,大舅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这下不就全对上了。那根本就不是红霞,就是那个蛇精。唉,也确实是红霞命不好,当时那么多能人都被整,不然的话随便来个偏角先生,哪怕是个阴阳都行,红霞就不会死。”
“可是爷,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妖精?”话虽这样说,可是红霞的五官变化又怎么解释。
“这个我懒的跟你讨论,而且我还告诉你,你爷头七那天,你家门口来的叫花子就是那蛇精,它又找上门来。”
虽然是大中午,可聊着这诡异的话题,大舅脊背一阵发凉,“爷,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红霞冤魂不散,还是这蛇精从中作梗,再说这蛇精到底是从哪来的?”
太阳又晒到老头脸上,老头将板凳往后挪了挪,避过太阳光。
“当时蛇精被你婆拿着火把逼的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把红霞魂收了,趁着红霞的魂魄才逃了出去,红霞现在肯定还被蛇精困在窑洞出不来。”
厨房里油已烧热,我帮外婆择完菜,又开始在炉灶旁帮忙烧火,风箱被我拉的噼噼啪啪响。外婆边做饭,边看着外面到底都说些什么。
老头接着说道,“你爷活的时候一直给我说,他总是梦见红霞在他炕头站着,浑身破破烂烂,手上带着盘着一条黑蛇,像枷锁一样将红霞锁住,连双鞋都没有光脚站在地上,不停的叫唤,一说到这,你爷就掉眼泪。我那会就想来看看,可是你老爸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绝对的无神论,唯物主义者,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这种人,所以我也没办法在你门前去。最后你爷也不再提说这件事,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你爷本来和我交情好,也是因为你爸,我俩才很少见面。”
大舅还是想不通,“那这么多年我家都相安无事,哪有什么鬼鬼神神,咋这个时候蛇精就出来了?要害人也早害人,非得等到现在。”
“当年,蛇精被你兄弟先是烟熏,又是被你婆举着火把冲进来,元气大伤,能活命就已经很不错,哪敢跟人斗,问题就出在你兄弟打死的那条白蛇身上。”
大舅眼睛瞪的如同牛铃一般,板凳稍稍向前挪了挪,生怕自己听不清楚。
“白蛇可是最具有灵性的东西,你兄弟打死白蛇最多就是给自己带来罪孽,可是不偏不倚埋在李子树下。你难道没听过,李子树下压死鬼?”
李子树下压死鬼,是说李子树因为阴气太强,其气场甚至可以把鬼的阴气吸纳,最终通过成长消耗掉。过去有些土匪会把撕掉的肉票埋在老李子树下,就是为了消耗其阴气,为的就是防止变成鬼找他们麻烦。
大舅咽了口唾沫,又朝李子树那看了一眼,仿佛这树就是千年修行的厉鬼。
“那天,你家红梅出了事,我才是头一次在你屋来,当时我就发现李子树不干净,不信你可以去看,你家的李子树叶是最黑的,而且你家李子一年比一年繁茂。”
这话说的可是大实话,我最喜欢吃外婆家李子树上的李子,个头不大,但特别甜,别人家的李子还是青色,外婆家李子已经成熟。
大舅又点燃一根烟,“叶子黑不黑我倒没仔细看,但李子一年比一年茂盛是真的,而且成熟的时间还早。”
老头咳嗽两声,“你把你脚底下烟把数数,你看都几根了,还抽,你以为抽烟是干啥呢?是给自己上香呢。”
“行行行,爷,你继续说,我不抽了,不抽了。”将烟头掐灭,把剩下没抽完的半根又装进盒子。
“我给你说,那蛇精就附在李子树上,你兄弟把白蛇打死埋在李子树下,蛇精刚好吃了个饱,这才有力气找你屋麻烦,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爷的死跟这蛇精有直接关系。”
大舅被说的一声不吭,沉默好一会儿,“那咋办?”
“咋办?今天多亏了云逸,要不是云逸在李子树前拉了泡屎,恐怕你兄弟现在早见了阎王。”老头声音很大,我和外婆在厨房听的清清楚楚。
“云逸是年轻娃娃,五行纯火,那屎尿都是纯阳之物,这才将蛇精压了下去。”
我和小舅看见窗户上的脸就是红霞,她不是要出来害人,而是知道蛇精吃饱,元气大增,外祖父已经去世,接下来就要害其他人,这才拼了命的想告诉我们。
“爷,你快说,这要咋处理?”大舅急的汗珠子一滴一滴打在房沿台上。
“急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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