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国度

    
    “长生，你这是……”
    老道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生闻言转过身来，将手中捧着的桃木剑递到老道面前，献宝似的道：“师父师父，我刚刚找到了这把剑，您摸摸，这把剑摸起来好舒服的。”
    “这……”
    老道愣了愣，一种复杂的情绪随即从心底升起，他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叹。
    早在黑白无常将长生视作贵客迎接时，老道便知晓长生的身份不凡。
    这种地府冥君相邀，黑白无常迎客的待遇只有传说中的一些大神才有。
    身处道门之中，老道也常在典籍中知晓一些阴神真人投胎转世的隐秘，想来长生前世必定不是凡人，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大能转世。
    想到这里，老道难免会有种挫败和惶恐。
    他在担心，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教好一尊转世的神明。
    老道的脸色变幻不定，长生有点害怕，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师父的脸色总是和蔼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师父，是不是长生偷拿别人东西，惹您生气了？”
    长生怯怯道：“我这就把东西放回去……”
    听到长生的童音，老道突然好似一瓢冷水浇头，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徒然醒悟过来，是了，我怎么道心失守，胆大到刚偷阴神的东西的！
    这一个念头冒出来，顿时让老道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此时，老道才终于脱离贪欲，冷静下来。
    顿时，他看着长生手中的一书一剑只感到烫手无比。
    “咳咳……长生啊！”
    老道微微俯身，脸色平缓道：“师父经常教导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不是？”
    长生的脸顿时红了，宛若醉酒，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老道满意的抚了抚花白的长须，他背负双手，转过身去，只留给长生一个两袖清风仙气飘飘的背影。
    “长生，你可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不知为何，此时在长生的眼中，老道变得格外高大，好像有种莫名的光环笼罩在他身上，光芒耀眼。
    长生挠了挠头，有些羞愧道：“徒儿不知。”
    老道的语气悠悠，“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就把别人的东西还回去吧……”
    说着，老道挥挥手，有种风轻云淡逍遥意味。
    “哦……”
    长生低声应了，虽然很是不舍，但还是乖乖的将轻薄的册子放回原位，又踩着桌案将桃木剑挂回墙上。
    在长生放回书册时，老道听着长生的脚步声只觉得心在滴血。但他竭尽全力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贪欲，其中不光是因为阴神的威胁，更重要的还是为了长生的教育。
    他作为长生的师父，教导不了其修行，那就只能教导其品德。
    作为长生的师父，老道真心希望长生能成为一个心怀天地的求道者，而不是一个蝇营狗苟，偷盗成性之人。
    房间中，站在桌案之上的长生摸了摸挂回墙上平平无奇的桃木剑柄，只感觉有种血脉相连的触感从手上传来，让他颇为不舍，只是想到师父平时的教导，他还是毅然转身，跳下了高高的桌案。
    在重重虚空深处，恢弘浩瀚的高大殿堂之中，苏重的阴神穿透空间看到了白骨冥船中的老道毅然放弃的一幕。
    “这是因为害怕受到阴神的惩罚还是担心长生的品德受到影响？”
    苏重的阴神精神如海，一个个晶莹的念头在他识海中不断沉伏，只是几个念头的闪烁间，他便将老道的心思剖析开来。
    “也好，毕竟本座不方便现身，就由云机继续教导吧！”
    苏重本来准备亲自教导长生，以还因果。
    那房间中的书、剑、香炉、屏风，无一不是苏重最近以道纹刻画炼制出的法器，每一件都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是作为长生的退师礼给予老道的，只要老道收下其一，冥冥之中，两人之间的因果便自行了断，但偏偏关键时候长生的一番话让老道清醒过来，退还了法器。
    “果然，因果不能强求。”
    苏重定下心思，转而将目光穿过虚实相交的阴域，落到了被黄泉世界投影笼罩下的丰都城中。
    此时的丰都城若是剥去精神干扰的虚假，真实的环境便如鬼蜮一般。
    一轮占据整片夜幕的血月高挂，偌大个城市中只有一具具失魂落魄的肉身横七竖八的躺在街道上。
    百万民众，他们的魂魄全都被吸引进了丰都城上空中虚实交杂的黄泉世界之中，充当着黄泉世界精神力的来源。
    在丰都城中的一条街道一边正是黄泉世界笼罩的边缘处。
    这条街上一辆辆汽车熄火停在街上，在街边昏黄的灯光下，顺着城市中心看去，整个城市都显得寂静而诡异。
    “咔咔……”
    一阵玻璃破碎声响起。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街边横倒的一个道人身边滚落着一支玻璃管，“咔咔”的声音正是从这支玻璃管中传来。
    在这支玻璃管中原本晶莹无害的肉芽此时受到充斥了整片虚空的精神力的感染，其内的细胞正在无意识的抽取精神力量壮大自己。
    虚空中，丝丝缕缕的精神力缓缓融入肉芽细胞之中，原本快要失去活力的细胞得到能量补充，一个个神经元便突然开始蜕变生长。
    快速的新陈代谢伴随而来的便是体型的不断扩增。
    短短的时间里，不过拇指粗细的肉芽已然将整个玻璃管撑得满溢，让防弹玻璃材质的玻璃管都不堪重负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来。
    没过多久，空旷寂静的街道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此时，粗如成人小臂的肉芽在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上伸展开来，散发出一道细微混乱的思维波动，循着本能向近在咫尺的周清爬了过去。
    “嗯？”
    苏重隐在重重阴气之中的眉头皱了皱，他高坐九天，巡察四方，在一念扫过整个丰都城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初生的混乱气息。
    这股气息没有意识，只有本能，如同刚刚诞生的婴儿。
    苏重舒展眉头，伸手拨开重重虚空，意识融入黄泉世界那轮血月之中。
    一时间，在丰都城中，那轮大得不像话的血月徒然显露出一道顶天立地的神灵光影。
    光影身形模糊，影影卓卓，却威严如天，无形的气势压迫整个天地，好似整片天空都在他之下，强大而神秘。
    血月之上，无穷的阴气死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虚空有些承受不住，泛起了一阵阵波纹。
    “天哪！那是什么？”
    在虚空发生动荡时，笼罩了整个丰都城的虚假幻境如同镜子一般砰然破碎，化作一点点银光消散在空中，将真实的如同鬼蜮一般的丰都城显露了出来。
    虚假的繁华退去，在外围的数千名官兵顿时见到了毫无声息如同寂静岭一样诡异的城市。
    更为可怕的是，在这座城市上空，一轮巨大的血月悬挂于高楼大厦之间，而在这轮血月之上一道如神如魔的身影正俯身朝他们看来，一双眼冷漠如天，如看蝼蚁。
    “这是妖魔……”
    见到这个身影，一时间，恐怖、黑暗、无穷的负面情绪瞬间笼罩在所有人的心灵上，久久不去……
    处于丰都城方圆数十公里中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开始浑身颤栗。
    一个个都如同被另一个存在占据了身体一样，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连转动一下眼珠子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俯视天地的神魔张开双眼……
    轰……
    所有人在神魔睁眼的刹那，眼前突然好似看见了一片茫茫的血色大地。
    尸骨铺地，流血漂橹，浓浓的怨气与死气充斥着整片大地。
    在这片尸骨横生的大地上无穷无尽的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的终日游荡着，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幽冥！
    “原来，死亡之后是这样的世界……”
    所有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在现代的教育中，死亡便是终点，没有来世、没有因果、没有轮回，一切都是死后皆休。
    但如今这样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窥视到了另一个世界，死亡的幽冥世界。
    原来人死后竟然真有阴曹地府，幽冥地狱！
    有人惶恐死后因果清算而脸色惨白，有人却为有可能与死去的故人相见而感到庆幸……
    这些众生的情绪变化都如过眼云烟，被高居血月之上的苏重忽视。
    他目光如炬，居高临下扫过如今的丰都城内外，一眼便看到了正往一具肉身中钻去的肉芽细胞。
    “哗哗……”
    苏重念头一动，重重精神力汹涌而出，化作一头肉眼可见的黑色蛟龙，骨刺锋利，有鳞有角，卷动着漫天阴云从云层之中探出头来。
    形如三角烙铁的蛟龙摇头晃脑，在它头颅后颈处一根根骨刺带着肉膜向后一直延伸张开，没入浓浓乌云之中。
    “昂……”
    蛟龙张嘴咆哮一声，汹涌的精神冲击让周围数百里的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云层之中，蛟龙伸展龙躯，展开爪足，猛然扑击而下，带起一阵狂风，风起云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整个龙躯便又钻回了云层之中，一个摆尾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