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国度

    
    两人一对一答，几番交谈之间，苏重已经暗中将其魂魄中的神性奥秘尽数解读出来。
    “这七百年的时间他究竟转了几世？连日游的神性都残缺成了这个样子。”
    苏重一边感叹着时间的力量，一边精神力扩散出去。
    长生面前的阴云受到精神力引动顿时翻涌起来。
    阴云中纯黑的阴气丝丝缕缕，或散或聚。
    这些阴气不时化作鸟兽鱼虫，龙翔鱼跃。不时化作人世众生，走卒农夫。
    形象生动，不一而足。
    这一幕幕奇异的画面中还会传来一阵阵缥缈而遥远的声音。
    或如雨打芭蕉，风声呼啸，或如海浪涛涛，市井嘈杂。
    声色清脆动听，有种美妙的韵律，让人忍不住就想沉浸其中。
    长生终究是孩子心性，他忍不住诱惑，侧耳倾听。
    随即，他魂魄中的神性在这种韵律下被渐渐激活。
    神性的光芒渐渐从他魂魄深处散发出来，引得他小小的身子也不禁变得威严肃穆起来。
    当苏重将他神性中的奥秘都掌握通透之后，在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其缺失的那部分神性正在逐渐补全。
    大殿中，长生坐在光滑的墨玉台阶上，带着试探的语气，他眨了眨眼向浓雾里开口道：“冥君，你能帮我把我师父找回来么？”
    “你师父的魂魄被商遗取走，他是白骨朱颜道的少君。他的一位亲人死后魂魄归于幽都，他不甘心，便打破了阴阳两界通道，令阴域笼罩人间，这才造成如今的恶果。”
    “你们这次的遇袭便是他听闻之后半路拦截，抓取人质，好借此让阴司做出让步。所以，我推测你师父作为人质短时间内并不会有事。”
    苏重将反派背景一一叙述完毕，随后便道：“虽然商遗这次冲撞阴司，但阴司的规矩便是只管死人不管活人。你师父和商遗皆是活人，故而阴司插手不得，所以要想救你师父，还得你自己想办法。”
    “我自己？”
    长生听到这里，脸色顿时苦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说但不敢说的模样。
    苏重心知他想说什么。
    按理来说，古老相传的阴司，或者说阴曹地府，掌管着地狱轮回，古老而神秘，应该是强势而超然的存在。
    如今被人打上门挑衅，应当以雷霆手段镇压才是，怎么却放任不管？
    其实并非如此。
    阴司对苏重来说，是前进的基石，是重中之重。
    对世人来说，阴司是死亡的归宿，神秘而古老，只言片语间，始终穿插于人类历史之中，源远流长，亘古永存。
    阴司是死者的国度，严苛律己，才是一个组织亘古永存的基础。
    死者归幽都，活人不管，死后清算。
    这是苏重为阴司定下的铁律。
    一旦寿元终结，任是你风华绝代，法力无边，也能抓来当肥料。
    但，只要你寿元还有一刻，阴司便不会动你。
    或许是相信了苏重的话，也或许是觉得阴司徒有虚名。总之，长生放弃了通过阴司救出老道的打算。
    突然，他坐在台阶上好似感觉到了什么。
    他突然回头看去，只见殿中两列站着的各路阴神，不知什么时候起纷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目光炙热而垂涎。
    原来是他的魂魄中的神性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修补完全。
    完整而不懂得收敛的神性让他的魂魄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晶莹的光泽，不懂得如何利用的他就如同三岁小儿在闹市持金。
    在神性照耀下，虽然没有修行法，但长生的心智却增长极快。
    他能清楚的看到殿中阴神看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颗人形宝丹一般。
    这目光让他不寒而栗，吓得他连忙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羊入狼群。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想到这个四个字，令他心头一颤。
    他当机立断，状若无意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呵呵一笑道：“冥君，我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说着，他当即转身就往外走。
    随着他的走动，两列阴神的目光顿时跟着他的身影移动。
    长生的身高不过一米多点，在各路阴神两三米高的身形中显得很是弱小。
    众多神灵居高临下，光是目光便让他感到压力倍增，行走之间如背生寒芒，但他却不敢躲避，只能强忍着一步步往外走。
    “慢！”
    阴云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长生的动作。
    苏重的目光透过重重空间降临现实，强大的精神力只是一扫，整个丰都城中的一切便纤毫毕现，尽收眼底。
    眨眼间，他便寻到了目标，精神涌动间，一幅唐代仕女图的古画便被他从一家古董店“借”了出来。
    “你师父之事因本座而起，这才身陷囹吾，本座受规矩所限不能直接干涉阳间生人，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还是能够做到的。”
    话音一落，一张卷起的古画便从重重阴云中飞出，落入长生手中。
    长生接过画卷，徐徐打开。
    只见图中是一片汪洋血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混着热浪扑面而来，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血浪涌动的波涛声。
    “这是？”
    “这是本座截取自商遗所施展的一式神通。”
    长生张张嘴，想要拒绝，但苏重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的神性刚刚补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灵光，这张图能隔绝你的神性光芒，你若拒绝，想来我们用不了多久便又要见面了。”
    苏重的声音平稳威严，但听在长生耳中却满满都是恶意。
    什么叫很快就要见面，明明就是咒他早死。
    心中怨念横生的长生捧着这张图，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小脸一瘪，颓然道：“好吧！我收下了，不过这怎么……”
    未等长生说完，他手中的那副血海图中的汪洋血海便化作一道血光没入他眉心。
    长生连忙抬手摸了摸眉心处，只感觉眉心好像长了一颗痣。
    不用问，这肯定是冥君的手笔。
    随着那道血光没入长生眉心，长生魂魄中的神性光芒顿时被遮掩一空。
    只是其魂魄本质依旧晶莹通透，但没了神性的吸引，周围阴神的目光顿时统统收了回去。
    “呼……”
    长生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冷汗，他刚才真是被吓得不轻。
    他敢和冥君平等相交，便是因为他并没有从这位冥君身上感受到恶意。
    但一旦神灵心生恶意，就算他知道这些神灵并不会动手，但那种压力也差点让他寸步难行。
    好在，现在各路阴神的目光一收，顿时让他轻松了不少。
    “对了，刚刚你说我有神性，这神性，就是我刚刚的那种吗？”
    压力一轻，长生便迫不及待的向其询问有关神性的事情。
    他年岁虽小，但心中却一直记挂老道。
    只是，他亲眼见过白骨少君商遗的力量，那种血海滔天毁灭一切的力量，让他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生颤栗。
    但老道又必须要救，所以当苏重提起神性时，他便忍不住有了一丝希望，一丝战胜商遗的希望。
    “神性是天地馈赠的灵性修行蜕变而来，这其中种种你自己去体会。”
    “另外……”
    苏重眉头一挑，口中平淡道：“玄黄道宫最近将会入世招收弟子，你若想救你师父，拜入玄黄道宫是最好的办法，无论是找师长出头还是以后自己出手，都是一种解决办法。”
    拜入玄黄道宫……
    长生脸色阴晴不定。
    他常听老道讲起当年相遇玄黄道宫弟子的事迹，对这修行圣地的名号自然也听过一些。
    只是……
    老道对他极好，一心想让他光大青华观一脉，可若是他拜入了玄黄道宫……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苦恼，一时间难以抉择。
    苏重看透人心，知道长生心中挣扎却也不点破，由他自去，反正大争之世，半点不由人。
    “黑白无常何在？”
    将事情交代完之后，苏重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清秀俊美的黑白无常走出，躬身道：“在！”
    “送客！”
    苏重将手一挥，高高的殿堂中便显出一扇门户，其上“鬼门关”三字弯曲如意，神威弥漫，震撼人心。
    “请！”
    两位无常位列鬼门关两边，门户洞开。
    长生向内望去，只见其中是高楼大厦，街道桥梁，行人往来，构成一幅人间景象。
    再见到阳世景象，长生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但念及师父受困，他心底总有些空荡荡的。
    走到鬼门关前，长生回头扫过殿中整整齐齐的各路阴神。
    依照服饰和形象，他辨认出其中的城隍、判官、牛头马面……
    除了耳熟能详的阴神还有许多认不出的神灵，这些阴神他都一一见过，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冥君相谈，这种际遇比起古代的聊斋神话都要离奇。
    他深吸一口气，向众神行了一个道礼，众神不敢托大，纷纷回礼。
    长生心思机灵，眼尖的看到殿中大半神灵向他回礼，而靠殿上的几位神灵只是点头回应，而殿上的冥君更是连动都没动。
    看到这里，长生便大致明白自己身处哪一层了。
    行过礼后，长生再不迟疑，一脚便踏入门内。
    “呼……”
    恍惚间，长生只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一片火海，最后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地方。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前是雪白的墙面和雪白的床单，耳边是窗外儿童的嬉闹声，清脆入耳。
    此时阳光正好，窗台，一支梨花枝正坠着满满的花骨朵在风中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