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记得从天而降的事只有义父和义母知道,连小巧儿都不知晓,为了给谎言一个圆满,便精心策划这么一个故事。
满堂鸿儒却如听神仙鬼怪之事,称奇不已,李二与老李刚神色复杂的对视一眼,道:“朕听闻先秦之鬼谷先圣王栩,自商周而生,秦末而不显世间,寿数千余年,是否如此?”
李二的问题很突兀,王晞也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想了一下道:“非也,鬼谷一门起于何时已不可考,门中记载起源之处多于龟甲、钟鼎之铭文,门人读之皆靠臆想猜测,但先秦时有竹简所载,其时天下读书人甚少,且多为公族之后,为了引天下良才而育之,历代先师不得不借鬼谷子之盛名,自春秋至秦末,历代门主皆称鬼谷子,名王栩,此例至汉初天下大定,云梦山彻底归隐,方才废除,而历代先师寿数也与常人相差无几。”
李二有些失望的看着王晞:“你说云梦山毁于一旦,仅余你一人,不知云梦山的那些高深学问,你学得几成?”
王晞面色有些发红,支支吾吾道:“半••••半成不到••••”
“什么?”满场皆怒,高谈阔论了半天,就学了个半成,还不到?
连一向笑嘻嘻的老李刚脸色都沉了下来,李二更是扼腕不止。
“云梦山天摇地动,毁于天灾,某随陛下征讨河间,也曾路过鹤壁之云梦山,为何未见山中有何异样?”杜如晦眼神精烁的问道。
王晞向杜如晦行了一礼:“此云梦山非彼云梦山,小子幼时也曾随家父出山游历,只觉山外世界与山内完全不同,只是小子当时年幼,不识地处何方,大抵如黄帝之于华胥国,五柳先生之于桃花源,不在世间所知之地,且小子直觉云梦山只怕不在如今大唐境内,至于详细之所,小子也无从知晓。”
房杜对视一眼,李二却恨恨道:“出生于多宝金山,却携粒米而出!••••也罢,既然已入世,朕且问你,欲于朝堂奉职乎?”
方才拜见之时也未曾跪拜的王晞此时却一撩下摆,跪地泣声道:“臣蒙张家庄王起收养,拜为义父,义父义母待我视若已出,使臣零落之心感激涕零,然则九月初,义父却为突厥所害,王晞不才,愿尽展所学赋予兵事,当日义父被害之日,王晞曾立下血誓,此生必屠尽突厥全族以祭义父与张家庄子一百一十八位乡亲!求陛下成全!”说罢便叩头不止,不多时额头竟已见了血迹。
满堂鸿儒看着泪流不止不断叩首的王晞也是眼圈微红,李二摆了摆手:“尔年齿尚幼,泾阳县的户碟所载,尔不过十四岁,朕的大唐还未到让一个孩童上阵杀敌的地步,且稍安勿躁,朕之长子成乾年方八岁,正与诸子求学于崇文殿,朕点尔为太子侍读,一同入宫求学可好?待日后朕提兵北上,问罪草原,朕许你随军而行!”
王晞知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自己出生来历模糊不清,不可能就轻易允许自己涉足军机的,当下再拜谢恩。
擦干眼泪,王晞又道:“不知太子侍读,俸禄几何?”
李二登时就乐了:“你云梦山学问高深,朕还以为皆是不为粟米折腰之辈,怎么也出了这么个异类?”
王晞一本正经的道:‘非也,钱财利禄在小子眼中皆如粪土,但小子自来长安两月有余,一直寄宿于宿国公府中,总不是长久之计,长安米贵,小子自付无妨,但还有义母和妹子,实不忍其随小子一同受苦?”
房玄龄笑道:“太子侍读等同于太子亲卫,原本为流外不入品级,武德年间太上皇亲许为从九品下,我大唐制,禄米两石五斗。”
“这么点儿?”王晞是知道一石有多少的,这点粮食不饿肚子才是怪事。
李二摆了摆手道:“宿国公奏折上言及,当日你与母亲三人为避胡虏而被困于地下,尔为了母亲和妹子,割开血肉以自身骨血饲之,程处默若是再晚去半日尔断无幸理。朕特赐你长安府邸一座,铜百斤,以嘉你割血饲亲之忠孝!”
王晞被小太监领着轻松的走出宫门,欧阳胤已不在这里,可是小太监却转身回去了,早上是被车马送来,回去就不管了?我他喵的怎么回去啊?眼看日头都是下午了,王晞中午饭都没吃呢,还想尝尝李二的御宴是什么滋味,没想到就这么给打发出来了。
正腹诽着李二小气的王晞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正无聊蹲在地上画画的程处默。
程处默见王晞出来,急忙高兴的跑过来:“兄弟如何?陛下给你封了个什么官?”
王晞撇嘴道:“太子侍读,从九品,刚入流的芝麻小官。”
程处默长大了嘴道:‘兄弟果然是有本事的,且不要小看太子侍读品级高下,兄弟不知道多少国公大臣打破了脑袋想把自己的子侄送进宫为侍读而不可得,也只有长孙家的侄子得蒙陛下恩赐,你这太子侍读可比兄弟我这八品的宣节校尉稀罕多了!”
“是吗••••”
明德殿内,李二看下殿内的众位大儒:“诸位以为如何?”
高士廉道:“陛下,此子来历不明,且张口就要进我大唐军伍,臣担心别有所图,如此不明之人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恐为不妥,臣请陛下三思!”
王圭道:“臣附议!”
孔颖达:“臣附议!”
萧禹:“臣附议!”
房杜二人与温彦博皆默不作声,李二不以为意,看向李纲道:“文纪先生以为呢?”
李纲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言辞锋利,见解独到,非有大学问之名师教导不可得,且言行举止皆有不同常人之处,臣以为陛下可试用之,至于其言及云梦山出处之事,臣也不知所以然,但臣
以为有不实之言也情有可原,其曾言及,鬼谷出山弟子少有善终,而遍观史书也却有其事,即便是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是功成隐退才躲过汉王之兔死狗烹,云梦山隐世多年,谨慎些也是应有之理,而若王晞背后真的还存在有一个如此庞大的山门,其是否可以为陛下所用就看陛下如何对待王晞了。至于其他可能,程公爷所言,程小公爷是临时起意才路过张家庄子,而小公爷再晚去半日,王晞母子三人则再无生机,若为阴谋,则要引突厥屠村,再引小公爷路过,老夫以为断无可能,且能做出割血饲亲之忠孝之举者绝非大恶之徒!”
李二满意道:“文纪先生所言甚得朕心,不管其出身如何,只要于国有用,朕都敢用之,不论是随朕征战天下的功勋之臣,还是替朕厘定朝堂的政事元老,朕都以功封爵,不吝赏赐,朕绝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朕以诚心待之,也相信朕之君臣相安,可共享富贵!”
“陛下圣明!”群臣起身稽首而贺。
王晞不知道,他在明德殿里如履薄冰的舌战群儒之时,义母崔氏也在接待一位贵客。
宿国公夫人抿了口茶,道:“晞儿的烹茶之道果然有独到之处,入口清香,全无荤腻。不愧是高人子弟,妹妹倒是捡了个好儿子。”
崔氏动作优雅的又为程夫人斟满:“姐姐有话不妨开门见山,你我虽然久不见面,到底是出自一门,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宿国公夫人笑道:“要不怎么说,这缘分自有天定,那日处墨救回你们母子三人,我便看妹妹眼熟,到底是多年未见,至昨日里才敢认定确实是妹妹,妹妹当年一走了之,多年杳无音信,这些年过的可好?”
崔氏奇怪的看着程夫人,良久才噗嗤一乐:“姐姐还是这般心机深沉,若你我不是自幼交好,就方才所言,还当是姐姐刻意挖苦呢,你我自幼相知,便免去不必要的试探吧。”
程夫人无奈地叹口气:“唉,妹妹还是这般洒脱,我能做什么?是老家主的帖子递进了宿国公府,说要见见晞儿,被公爷给推了,家主又使人传信给我,我能怎么办?”
崔氏怒哼一声:“那老不死的又想要作甚?”
程夫人张口结舌:“崔莺莺,你这些年乡野生活惯了,言语竟这般放肆,到底是家门长辈,怎敢如此?!”
崔氏一脸怒气,却也并未反驳。
程夫人又道:“老家主听闻妹妹收了个义子,是先秦时的大贤鬼谷子的后人,便传了信来,问需不需要崔家帮忙打点一二,既然拜了崔家的闺女为母,也算是半个崔家人了••••”
“休想!”崔氏怒喝道,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当日他为了巴结荣国公来护儿不惜自降身份把我嫁给来护儿的家将!逼的我父母忧病而亡,好在我夫君虽然出身低微,却对我百般恩爱,我也为能嫁得良人庆幸不已,可结果呢?!荣国公一死,他为了再巴结宇文家迫不及待的追杀我夫君,累我腹中数月胎儿枉死,他何曾当我为家人!?”
程夫人急忙安慰:“好了好了,妹妹不气,家主当年做的确实过分,也不怪妹妹,好了啊,免得气坏了身子•••”
安慰良久,崔氏突然轻笑一声:“老家伙半生筹谋,牺牲子女亲人到处联姻,结果呢?北朝后魏第一大族的清河崔氏,如今就只有一个崔义玄做到了左司郎中,从五品的小官,且崔义玄年过半百,恐怕再也无望高升,清河崔氏如今在朝无显官,又无后继人才,衰微已是必然,老家伙算计了半辈子得此结果,竟然还能活得下去,想来也必是时日无多了。”
又看了看程夫人道:“崔贞,倒是你运道不错,你父亲力排众议把你嫁给了当年的绿林汉子做妾,不曾想一转眼,你不但转正做了大房,还成了宿国公夫人!可惜,程公爷是个精明人,老家伙恐怕指望不上啊•••哈哈哈哈••好••哈哈”
程夫人看着昔日知书达理的妹妹如此的疯癫,不由也是心疼不已,无奈道:“你说说我这是图了个什么?早知道就不理这般差事了,左右是封家书而已,天遥路远的推脱没收到便是,也好过让妹妹一阵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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