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老者虽然说好歹能活下去,可是,这吃草根树皮若真是能活下去,历次大灾,还何须朝廷赈灾?
朝廷赈灾竟然还是让百姓们吃草根树皮还有枯草之类的,只不过是掺杂在稀粥里面罢了。
虽说为了活命,曾毅并不反对如此,但是,这也是要有一个度,若是是朝廷赈灾钱粮真的不够的时候才能如此。
可如同眼前这位老人家所说,这分明是草根树皮里面竟然还有稀粥,和稀粥里面竟然有草根树皮,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可恶,可恶。”
曾毅连连开口,满脸恼怒之色:“难不成赈灾的钦差就不管这些么?真要是事情传开了,有人去告状了,那到时候朝廷追查下来……。”
老人苦笑,看着曾毅,叹了口气,道:“少年郎啊,看你模样,是生在富贵人家吧?”
“咱们能去什么地方告状?连朝廷派下来的官员都这样了,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啊,那可是多大的官,听说还是户部的什么侍郎,是朝廷的高官。”
“听那些识字的人说,就算是要告状,也要去京城告,而且还不一定有人敢接状子。”
“咱们这些人,现在别说是去京城了,指不定湖广没出去,就饿死了。”
“就算是侥幸讨饭到了京城,没人收咱们的状子,怎么告?”
“前些日子,有个路过的人说了,这还是灾情不够大,要真是灾情够大,灾民多了,敢咱们湖广都是灾民,这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就该害怕了。”
“……。”
“开粥了。”
正说着话,安陆县城那边,一阵敲锣声,然后一群群的人就都七摇八晃的往城门那边跑去了,就连原本正和曾毅他们说话的这些灾民,也都是一个个拿起旁边的破碗之类的东西,起身跑了过来。
“大人。”
李建胖轻声开口,满脸阴沉之色。
“唉。”
曾毅叹了口气,道:“此次赈灾,朝廷总共拨银子十万两,粮三千石,应对此次赈灾,足够了。”
“甚至最后还有富余。”
朝廷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如今这个年份,若是放在后世,是被称之为弘治中兴的年份,这也就意味着,朝廷经过多年的修生养息等等,如今国库是富余的,所以此次赈灾才会拿出了如此多的钱粮。
这要是放在国库吃紧的时候,这次赈灾的钱粮最起码是要砍一半的。
当然,国库富余了,并不代表这些个赈灾的钱粮就都要用完,肯定都是省着用的,若是用不完的,还是要押运回京的。
可是就目前这情况来看,别说是富余了,灾民别全都饿死都是好事了。
“换身衣服。”
曾毅开口,这次他们出来,特意在路上找了些破旧的衣服,此时曾毅开口,直接就上马车换了衣服下来,同时,在身上摸了些土,把头发也都给弄乱了。
“你们别忙着都换。”
曾毅看着李建胖他们,笑着,道:“都换了这马车谁来做?”
“李建胖你还是在马车里呆着吧,不过小心些,这安陆县是德安府的治所所在,若是户部侍郎真在这,你可别被碰到了。”
“不过,这个可能不算大。”
“赵奎换衣服,和我一起去打探消息,你们就先进城,在城里打探消息。”
“若是过两天,我们还没进城,你们就出城来,在这个地方咱们见面。”
曾毅开口,虽说已经打听了不少消息,可他也必须要深入了解下才行。
“大人,这不妥啊。”
李建胖拉着曾毅的胳膊:“这事由下官来做就行了,您岂能……。”
让曾毅来扮成是灾民,李建胖是万万不敢答应的,曾毅可是钦差,身份尊贵,万一在这城外呆两天,真出了什么差错,他回京怎么交差啊,难不成是拿人头交差?
“大人,咱们在外面打听消息,半天也就够了。”
李建胖拉着曾毅的胳膊,满脸祈求之色:“大人,下官真是不敢让您……。”
别说是李建胖了,就是赵奎他们,也不答应曾毅这么做,要么是一起进城,要么是全都留在城外,就是曾毅处置他们,也必须如此。
最终,曾毅无奈,只能妥协,不过还是要在城外呆半天的。
“大人这……。”
目送曾毅和赵奎两人换好衣服也朝着城门跑去,李建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同时,心里对曾毅更是十分的敬佩。
不为别的,官员能做到曾毅这个份上,满朝文武,那些个朝廷大员,怕是也没几个的。
若是满朝文武,皆是曾毅这样的官员,那这灾区百姓何至于此。
“咱们的钦差大人……。”
韩松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尊敬:“还真是和其他的官员不一样啊。”
韩松也随行过好几个钦差,可像是曾毅这般的钦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都排好队,挤什么挤啊?”
曾毅还未到城门旁边的粥棚前,就听到粥棚下衙役的呵斥声了:“谁在挤直接滚……。”
“有粥喝就不错了。”
粥棚下的衙役看着跟前当着他面直接仰头把碗里的粥喝干净,还想在要一碗的灾民,双眼一瞪,直接拿着大勺就敲了过去:“赶紧滚。”
“一人一碗,你喝多了,别人吃什么?”
“你这混账东西,难不成是想别人饿死不成?”
“在不滚信不信打死你?”
曾毅排着队,手里拿着一个刚才硬是砸掉了一个角,然后用土弄脏了的破碗,静静的等着。
这些个灾民们一个个的,嘴里嘟囔着不满,可是却没一个敢大声说出来的。
“大哥,咱们干嘛不一起上,打他。”
曾毅拉着前面一个嘴里嘀咕着不满的灾民,小声开口,满脸的恼怒之色:“整天这么对咱们,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疯了?”
前面那灾民扭头看了曾毅一眼,虽然眼生,可一瞧这破衣服,大家伙都是灾民。
“那是衙门的人,真敢打了,抓起来要你命。”
“现在是什么世道?死几个人根本就没人管。”
说完这话,那灾民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和他们吵过架的,我们村东头那家伙,前几天死了。”
“就是前几天城里拖出来的那些尸体,你知道吧?”
曾毅赶紧点头,这个他刚才听说过,所以肯定是知道的,抬手一指,曾毅大概记得刚才那些灾民说的位置:“不是就埋那边了么?”
“是啊。”
前面那年轻的灾民低声叹了口气:“当时可是我去埋的,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浑身都是伤啊,明显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
“你说,咱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谁会下这狠手?”
“肯定是他得罪的那些衙役……。”
曾毅满脸震惊之色,没想到,这衙役们竟然真的如此无法无天,可是,转念一想,又的确如此。
若是平时,真有人丢了性命,那官府肯定是要查的,可如今这情况,别说是死了一个人,就是死十个八个的,谁知道啊?
就是真被人知道了,也可以说是因大灾丢了性命的,比如病啊饿啊之类的。
“碗呢?”
曾毅还处在震惊和不可思议当中的时候,已经轮到他了。
“赶紧的,碗,别耽误时间。”
衙役大声呵斥着,这么大热的天,在粥棚里就是受罪,他还想早点回城里呢。
曾毅刚把碗伸出去,一大勺的清汤就倒了过来,洒出来的比进碗里的都多。
“这……。”
曾毅看了一眼只有那么一丝浊度,一粒米都没有的碗底,脸上挤出几丝笑意:“大哥,您看能不能多少给点稠的啊。”
“滚。”
衙役不耐烦的直接一勺子敲在了曾毅的胳膊上:“不想喝赶紧滚。”
话音落地,又是一勺子就敲在了曾毅手里的碗上,直接把碗给砸在了地上:“赶紧滚,赶紧滚。”
曾毅还在愣神的时候,就人拉着胳膊拉一旁去了。
“还不赶紧走,一会这衙役真发火了,打你一顿也是白打。”
一个年迈的老人好心的把曾毅拉过去,说了几句。
赵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曾毅的身边,只不过却是低着头,没有吭声,这要是换成别的时候,那衙役敢如此对曾毅,赵奎早就把他给揍趴下了,可是现在肯定是不行,必须要忍着。
“走吧。”
曾毅叹了口气,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大爷,咱们越是这样,他们越欺负咱们。”
曾毅走到拉着他的大爷身边,恨声开口:“这又不是冬天,喝这热水和直接喝水有什么区别?”
“你啊,就是太年轻了。”
那刚才开口的老大爷靠在树上,也不动,估计是想节省体力:“你也不想想,咱们闹腾,又能怎么着?”
“咱们现在是要粮食没粮食,要什么没什么,咱们的命在人家手里呢。”
老大爷叹了口气,道:“闹小了,你挨打,谁敢拦着?闹大了,官府有了借口,这城外的粥棚不开了,撤几天,咱们咋办?”
曾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大爷,道:“这怎么可能?官府怎么敢把粥棚撤了。”
“又不是没有的。”
老大爷看着曾毅,上下打量了一眼:“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是个读书人吧?”
“你来的晚,早些时候,不少人嫌没米全是水,想着闹腾大了,肯定有人管吧?”
“就是钦差刚来那会,可结果,粥棚直接给撤了,钦差也不管。”
“后来咱们这些人实在饿的受不了了,跪在城门外一天,这才算是又重新开了粥棚的。”
曾毅又聊了几句之后,方才起身,缓缓的离开,回到了之前马车停马车的地方,换了衣服,重新上车。
刚才这情况,若非是曾毅换了身衣服去,估计是根本就问不出来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
李建胖从赵奎嘴里听完消息以后,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竟然因为这,就把粥棚给停了?”
“这期间,会不会有百姓饿死,官府难道就不管么?”
也不怪李建胖震惊,若是搁在平时,一个人饿一两天的,只会头晕眼花,倒是不会出人命的。
可是,这可是大灾的时候,原本一天天吃的,指不定就是那一碗稀饭罢了,根本可以说是吊着肚子不饿死的。
这种情况下,在突然几天不给东西,饿死是极有可能的。
而且,那几天内,据那老者所说,连一桶水都没往外送。
这是诚心要逼死他们啊。
而且,在曾毅看来,最后也不是这些灾民跪在城外一天的哀求让城里的官员心软了,这只能算是一部分原因。
而是这些个官员们心里也算着呢,知道在拖下去,怕会死更多的灾民,怕把事情真闹的太大了。
所以,才会在灾民们服软之后,重新开粥棚的。
灾民们没死几个,也没胆子闹事了,粥还是那么的稀,官员们仍旧是在捞银子,而且,他们捞银子的时候更加的放心了。
“进城吧。”
曾毅在马车中缓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低沉,有些事情,只是听闻,根本就感觉不到什么,毕竟没有感同身受。
就如同灾民一般,若是听闻,那至多是想着饿着肚子,瘦一些罢了。
可是,真瞧见了,会发现远远并非是几个句话能够比的。
马车缓缓前行,车轱辘在地上转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车厢内,气氛很是沉默,任谁看到车外的情形,心情都不会好受的,更何况打听来的消息,还是那么的让人不可思议。
正如那些灾民所说,曾毅这马车进行,根本就没人阻拦,灾民们哪会有马车啊。
“大人,城内的情形和城外其实一样。”
李建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形,嘴角全是苦笑。
“这是正常。”
曾毅点了点头,压下脸上的阴沉,道:“不用去别的地方,打听下衙门附近粥棚所在,咱们在衙门附近的粥棚停下马车,然后去瞧瞧。”
曾毅主要是想要去瞧瞧衙门旁边的粥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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