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枣树,倔犟地挺直黑黝黝的枝杈,在清晨寒冷的朔风中寂寞地瑟瑟招摇。“哇”的一声一只乌鸦飞过来栖息在枣树上,一双乌黑发亮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菊娃,她把一件件衣服凉晒在一根绳子上。
“菊娃姐,菊娃姐,你的信。”苏红手舞足蹈地奔过来说,“我昨天去集镇卖蔬菜,碰见蔬菜总公司经理王文龙,他钱挣得火红啦!信拿着吧。”
高菊娃晒好最后一件衣服,双手往裤子擦了擦接过信道:“苏红呀,办厂的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厂未办广播上都宣传了,你叫我能不愁吗?要办一个厂起码十几万元。”
苏红一脸惶恐地看着她说:“县长不是要拨给我们三万元吗?”
高菊娃望着信封上熟识的字迹,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道:“三万元只占四分之一呢。”她把目光转向苏红浅浅地笑着,“大伙儿集资搞得怎么样?”
“我挨家挨户逐个宣传鼓动,强烈要求妇女们集资,可她们就是把钱捏在手里死死的。”苏红响前地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怎么办好呢?钱呀!”高菊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苏红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子,欣喜苦狂地跳起来拍着手道:“我看到钱啦,找信用社贷款去!”
“好主意!”高菊娃笑着亲切地给了苏红一拳说,“我咋这么不开窍呢。还是你聪明,你快去给我喊一声王仙花,我请小李一起去”
“一刻钟以后见。”苏红猛地转过身像风卷似的出了院门。
高菊娃看着苏红飘然远去的身影笑了笑,便坐在草坪上拆开信读了起来:亲爱的菊娃: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爱,它仿佛远远超越了我的生命似的,我时时刻刻十分疼爱地把你端放在我的心尖上,谁也无法占据我对你的一颗心。可是为了蔡老黑,为了你的孩子,为了你的名誉,我只好把对你的爱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曾想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代替你,抹平你在我心里留下的深刻记忆;或通过废寝忘食地工作,指望能够帮助我遗忘我们初恋时的情景,可怎么也无济于事,不能把你从我的心里驱走。
我们俩的邂逅相逢,重新点燃了蕴藏在我心中的熊熊爱火。
我多么希望跳动的脉膊就是你的心率,多么希望眼睛就是你心灵的窗户,多么希望我用我有力的双手,扶你走出贫困落后的村庄,过着快乐舒适的生活。菊娃,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孤独地躺在床上,你仿佛在我的身旁晃来晃去,当我猛地伸开双臂用力的拥抱你,结果只是一团失望的幻影,伤心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亲爱的娃,没有你。我仿佛失去生命支撑点,无论自然环境还是人文环境,似乎越来越离我远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致使有人说我是个性无能者,要不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板既不娶妻育女又不沾花惹草。人们的无端猜疑伤透了我的心,孤苦伶仃的我,能向谁倾吐我心中的痛苦和烦恼?我心中的娃,你忧郁的眼神告诉我,你绝不爱瘫痪的蔡老黑,但我多么爱你,甘愿把生命交在你手里随便你裁决,我都领认……
为了打发漫漫长夜,我每天给你写一封信,抒发自己难以忘怀的思恋。我把这些信珍藏在一起,不敢寄给你。
今天,在邮局的门前徘徊了许久,碰到苏红才决定让她带去交给你。当你读到此信,也许你能听到我强烈的呼唤:菊娃,到我身边来,哪怕让我仅看上你一眼,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欣慰,亲爱的,来吧!我在期等中忍受痛苦的煎熬。来吧,我一生一世爱你!来吧,我永远等待着你!
祝你康乐王文龙1998年11月26日王文龙的信点燃起了高菊娃的爱火,如烟往事历历在目,她把脸埋进信纸里用嘴亲吻着。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张开翅膀飞到他的身旁,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依在他魁梧的身上,将绞尽脑汁费神的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甚至与他白头偕老。
高菊娃心里想当今是90年代,离婚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可以与蔡老黑离婚,断绝与野汉子的不正当关系,跟着王文龙享清福。唉,想这些私事干啥?最要紧的是把“三八丫办好呀!
突然,她又想起了王文龙是个有钱的老板,可以向他贷款嘛……
她痴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空上一只山鹰在高空孤独而高傲地盘旋着。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往高菊娃肩上一拍说:“你想啥呀?”
高菊娃转过头朝我一笑说:“我正想找你呢。小李子,我们请你一起去集镇搞贷款。”
“我既没有经济头脑,又没啥熟人呀。”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捏着信纸的手上,轻柔地一笑,“准是王文龙写的求婚信吧。”
高菊娃用手暗暗地揉着已经泛红的眼睛,泪水不知不觉地在她脸上流淌。“梦,一切都是飘逝而去的梦。”她缓缓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小李子,只要与你一起去搞贷款,我的胆子就大啦。”
“你这样看重我,那我就当陪衬啦!”
“麻烦你与蔡老黑讲一下,可能我们去集镇一折腾就要一整天。”
我硬着头皮走进蔡老黑的房间,把办厂发家致富以及贷款之事向蔡老黑叙述了一遍。
蔡老黑笑着说:“我看在李同志的面上,才让她像疯狗似的在外奔跑。你们走吧!”
高菊娃端着保暖电饭锅走进蔡老黑的小房子,吩咐他怎样用餐,交代完毕就与我一起走出房门。
“菊娃姐,菊娃姐,我们快走吧!”苏红喊叫着,手挽着王仙花站在院门外。
我和高菊娃走了出来,望着花枝招展的苏红,金项链金耳环闪闪发光,还露出洁白的酥胸。我问:“苏红,你打扮得这样花梢干啥?”
苏红笑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却犹如雏菊般水凌凌的,她说:“我磨了一宿,实在不行耍个手腕搞到男人,让他乖乖地贷款,啥叫妇女公关,就要公破男人。”
高菊娃心里堵着的一块什么哗地一声碎了。她回味着苏红的话,沉吟了半天才皱着眉摇摇头说:“你快拉倒吧,款没贷,就把你搭进去了,现在正在打击卖淫嫖娼。”她忽有所思地说,“我们靠嘴巴,不靠那个。”
王仙花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靠送礼。”
高菊娃满脸喜气地点了点头,样子显得很自豪。说:“对,我们先送两大包茶叶,投石问路。你们等等,我回家去拿。”
苏红从衣袋里取出一盒珍珠粉涂在脸上,一副恍然的样子敲敲脑袋,说:“当村妇女主任难呀,既要浪费工夫,又要贴钱呢。”
我望着苏红那张隐藏在迷雾中似的脸,觉得恍恍惚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菊娃提着两大包茶叶,我们一行四人迤迤逦逦的走到村口。
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妇女——乡计划生育员,她提着黑皮包笑吟吟地叫道:“高菊娃,祝贺你呀,你村的计划生育工作跃上了全乡第一位啦!”
苏红像体内注入兴奋剂似的拍手叫:“好啦,乡里有没有发奖金呢?”
乡计划生育员摇摇头说:“年终评比呢。现把计划生育押金退还给你们。”她扯开黑皮包上的拉链,取出三叠钱递给高菊娃又说,“希望你们再接再励,计划生育工作迈上新台阶。”
高菊娃心情在不停翻动,她心想计划生育工作老大难终于被自己攻破了,还冲上前争夺了第一枚红旗,她信心十足地说;“我们一定能迈上去。计生员,到村委会坐一坐吧。”
“不,我还要去前村守着违反计划生育的逃跑对象呢。”计生员说完款款地走了。
我凝望着高菊娃双手端着几叠钱愣在那里便说:“钱带走不方便,先发给大家吧。”
“我也这么想呀。”高菊娃蹙了蹙眉头。
苏红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美目紧紧地盯着高菊娃手中的钱,她认真地说:“钱要捏着,干脆把这些钱投入办‘三八’木珠加工厂。”
我怔了一下,旋即浮上一丝淡淡的笑:“要搞民主呀,不能以手中的权力硬逼着大家集资办厂!”
“我把钱先退给大家,后动员他们集资办厂。”高菊娃立刻站在村头喊了两嗓子。
妇女们叽叽喳喳地奔上来,挤满了村口,口口声声说:“菊娃,你这事办得地道。”
高菊娃便有几分得意,手摸着一摞子钱迟迟不分,嘴里说。
“要是往后开个啥会的,也来这么齐多好。”
虎娘手里拿着绳子和农药瓶说:“只要是发钱会,准差不了。”
其余的人便起哄着说:“还发老公,就怕你这个虎娘受不了!”
有人说:“‘三八’木珠加工厂嘛?各个妇女盯着办厂呢。”
苏红骄傲地说:“我们正要去搞贷款啦。”
王仙花说:“今天大家把钱留下,合股办厂吧。”
众妇女全哑了,高菊娃看看大家像一具石磨压在胸口似的喘不过气来。她说:“怪我没能耐,广播叫啦,还没办起厂。要不这主任换人干吧……”
有人立即道:“可别,办厂的事你向县长要来了三万,换个旁人不行,不晓得怎样去搞钱办厂呢?”
有人安慰说:“你只要上心,这件事不算啥,先宣传后办厂,虚实结合贷款容易呀!”
有人喊:“快把计划生育押金退还给我们吧,我们没空干等着,还要烧饭洗衣啦。”
妇女们大都叫起来,伸手要自己的那一份钱。
高菊娃想想说:“按现在的精神,我们不如用这钱办点啥,像筹集资金办厂……。”
妇女们说:“莫筹集莫筹集,弄不好亏了本,本儿也没有,还是钱握在手里牢。”
此刻,我和高菊娃一样说不出个甜酸来,半晌无语,我失望地看着众妇心里咕叽:农民意识,全是农民意识。眼光短浅,毫无出息——中国的贫困落后山村想发展,全让农民意识断送了。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催促道:“高菊娃,快退钱,我们走吧。”
高菊娃只好把钱分下去众人拿钱后,又嫌钱少了,还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三三两两地走了。
我望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心头不仅泛起一阵惆怅而且还涌起一股浓浓的怨恨。
天空白茫茫一片,山上白雾腾腾,我们四人若隐若现地沿着山边,踏过在秋风中抖擞着的蒿草,满目荒寂冷落。偶尔一只野兔在荒野酸枣刺下跳过,从我们脚边滑过;而一只田鼠站在崖石上,发出两声尖脆的鸣叫——不知是嘲弄还是祝愿,我们怀着不知贷款能否成功的忐忑心情挪向信用社。
信用社是两间平顶屋,一间是营业厅,一间是办公室。王仙花和苏红待在外面,我和高菊娃便去探一下主任在哪?我们俩走进营业厅。
女营业员笑盈盈地问:“你们是存钱来的吧?”
高菊娃憨然一笑答道:“不是来存款。”
营业员满脸不悦嚷道:“不来存钱,东张西望的干啥?”
我看着营业员变色的脸,脑子一激灵就说:“我找表哥主任。”
营业员立即笑眯眯,说:“主任在打电话,你们进去吧。”
我们朝王仙花和苏红招招手,四人朝主任办公室走去,门半敞着。胖子主任还站着在打电话,他把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上高叫:“咋搞的,人跑啦。屋里有啥值钱的东西。”他皱着眉头听了对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叉在桌上,一屁股蹲在桌子上说,“咋好,房子和家什抵不上贷款的零头,还是想法子把人抓回来再说。”胖子搁下话筒。
我们四人推进门去。高菊娃说:“主任,您好呀。”
胖子瞥了我们一眼说:“好不了啦,又是搞贷款的吧。”
我愤然地站着直言不讳地说:“是搞贷款的呀!”心有余悸的我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挤出笑脸又说,“主任,你的脑子怪灵,一猜就中我们来槁贷款的。”
胖子从桌上跳下来坐到椅子上摆摆手说:“社里搞整顿,不贷啦。”
我直瞪瞪地望着胖子半晌才笑道:“县长都拨给高老庄村妇女办厂三万元。”
高菊娃狡黠地闪动了一下眼珠,随即脸上堆满笑容,说:“乡长他们也说过要优先贷款。”
“那你们就找乡长他们贷去。”胖子点上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圈烟雾来,便悠闲自得地低头翻看着报纸。
苏红叫道:“这叫啥信用社,还挂着啥牌子?”
胖子忽地站起来,拍桌子抬着苏红喊:“你是干啥的?你敢来到这里来捣乱?我叫派出所。”他拿起话筒。
苏红惊慌失色地蹦起来喊道:“坏了,电棍子来啦。”叫着就丢下茶叶拉起王仙花就跑。
胖子没按电话号码就把话筒一搁。
“主任,您别生气,您别生气,这囡头是死白蟹,不会说话乱钳人。”高菊娃点头哈腰焦急地向胖子解释。
胖子狠狠瞪着我们不高兴地说:“太不像话,敢骂我们。”
高菊娃手提两包茶叶往胖子面前一送说:“不是不是。您拿,拿着茶叶。您看白朦朦的,毛尖茶呢。”
胖子说:“我不喜欢喝茶,快走吧,这正忙着呢。”
我望着满脸怒容的胖子,克制住自己往上涌的怒火,歉然一笑说:“主任,妇女干事业比男人困难得多呀!你就想法子拨款吧,这也是对妇女工作的大力支持。县长也贷给她们三万元。”
胖子望着我笑了笑说:“以后再说吧,我正忙着呢,等一会儿要向法院汇报案子,你们走吧!”
我和高菊娃就被胖子撵出来了。高菊娃两手提着茶叶,我沉思着刚才的事,默默无语地拐过弯朝乡政府走去。突然,王仙花宛如一个幽灵从厕所里钻出来,拉住我的胳膊缩紧身子问:“派出所警察追来没有?”
我一脸不悦地说:“电话没打呢。”
“不够姐妹情义的,真的有啥事只顾自己逃命。”高菊娃扬起脸瞪了瞪王仙花又说,“苏红呢?”
苏红提着裤子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高菊娃急了:“短命鬼苏红,有你那么说话的吗?这回要是贷不到款,你得想法子。”
苏红把裤子往上一拉,举目细细地打量着高菊娃说:“那么把死老公的保险费垫上,我也看不惯信用社主任那个态度。”她伸手接过高菊娃手中的一包茶叶说,“卖掉吧,省得碍事。”
“不能卖,茶叶是你的吗?你们都给我提着。”高菊娃把手里的另一包又递给王仙花说,“往下还得用呢!”
我们四个人合计合计,熟人好办事,乡长还喝过村里的酒水。我们小跑似的朝乡政府跑去,跑到乡门口,高菊娃与乡长撞了个满怀。
乡长望着高菊娃笑着说:“抢劫犯追来啦。”
高菊娃抬头一看是乡长,便把刚才的事一吐为快。
“岂有此理,我们当乡长的是抓大事干大事业。”乡长不愧是位具有极强克制力和理智的中年男人,听了高菊娃这一番话后,没有愤恨和恼火,坦然朝我笑了笑:“小李子,我们一定尽力帮她们办好厂。”
我说:“谢谢乡长支持妇女工作啦。”
乡长看着苏红严肃说:“你嘴巴要擦干净一点。”
我们不吭声。这时,大老警提着三条鳗鲞走进来,眼尖的乡长往大老警肩上一拍说:“大老警,来得正好,你同信用社主任既是老乡又是哥儿们,你带她们去搞贷款,有人在等着我。”
乡长说完走过来与我握了握手说,“失陪啦,对不起,再见!”他说完就往外走。
大老警先把我们带到办公室。
高菊娃笑着向大老警鞠了一躬后说:“我给你弄来了两包茶叶,拿着。”
王仙花和苏红把茶叶放在大老警的跟前。大老警瞅瞅茶叶说:“我最喜欢喝茶叶。”
“爱喝茶叶,下次我给你送来。”苏红愤怒未消地坐在大老警身边,愤愤地给他讲起了去信用社的一幕。
大老警猛抽了几口烟说:“你们乡下人看不出火色来,主任正糟呢,有笔款追不回来,上面追究责任。”
“你帮我另找他人货款吧。”高菊娃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说。
大老警摇摇头:“找旁人不行。”
“那就没法贷款啦。”高菊娃心头不觉涌起一片惊慌。
大老警想想说:“你还是找主任。”
王仙花低垂着眼帘喃喃地说:“刚才弄成那样,不能找人家了。”
大老警挠挠头说:“肯定是不能到办公室找他了。还是老法子,先摆一桌谢罪酒吧,谁叫你们骂人。”大老警把目光投向我说,“小李,你看如何?”
我悠闲地喝着茶,很久没有回答大老警提出的问题。不过我的心里泛起愤怒,沉吟片刻后说:“摆一桌吧!”
“这个好办,就去醉仙楼吧。”大老警笑着指着街对面那座富丽堂皇,门前站着一个招揽生意的娇艳美女的酒楼。
高菊娃恍惚地笑了笑问:“那我们就去闹一桌吧?闹多少钱的?有一百元钱够吗?”
大老警一听撇了一下嘴:“一百?那你这笔款就别贷啦。起码得四五百元,酒水另外。”
“这么贵?”王仙花惶惶不安地问。
高菊娃冷冷地一笑,“你先垫上,回去向苏红借去。”
“为啥要问我借?”苏红脸色不觉一沉说。
“谁叫你骂人。”我睨了一眼苏红答。
“早知道这么贵,我多骂他几句。”苏红暗暗克制和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愤愤不平地说。
高菊娃瞪苏红一眼:“少说废话。记着,人家来了,我们当海蜇,他当虾。”
王仙花一下还明白不过来:“他还是比我们大。”
“臭死鱼的,海蜇望虾做眼,就是说像对眼珠一样对他。”苏红忿然地吼了起来。
高菊娃拍了拍苏红的肩笑道:“你这囡头挺聪明的,咋到时候就办蠢事!”
到了中午,大老警真把胖子主任请来了,我们毕恭毕敬。主任的脸色从阴到暗,但也没有啥笑容,我们边喝边看电视。
大老警为了活跃气氛,指着电视说:“咋有这么长亲嘴的,累死人啦。”
胖子火辣辣地盯着电视,两眼放射出淫光,伸出丰厚湿润的舌头舔舔嘴唇“男人的口气直往女人的肚子里灌,女人的口气直往男人的肚子里灌。”苏红定定地看着胖子,眼里漾起春潮一样的柔情。
我凑着热闹吃吃笑:“这叫阴阳两气相克。”
“怪不得城里人生病多,还说乡下人空气新鲜,粗茶淡饭使人长寿。我们乡下人学着城里人这样乱折腾,生起病来没钱医,保准成了短命人。”王仙花表情似乎有些忧郁和阴沉,喉咙一下子噎住了,慢悠悠地举起杯呷了一口酒。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哈哈地大笑了。这时,引来了漂亮的女服务员,她春风满面地推门进来说:“以为啥?是看电视呢。”
胖子色迷迷地看着女服务员说:“小姐,代我喝一杯。”
服务员脸上绯红四溢,闪动着春情波动之辉缓缓走到胖子身边,自己倒了一杯酒,给了胖子一个媚眼。
胖子腾地站起来举起酒杯。
女服务员与胖子对税一番后,畅怀大笑说:“欢迎主任光临指导,干杯!”
胖子和服务员重重一碰,酒从林里蹦出来溅在胖子的前胸。
服务员连忙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挪过身子给胖子擦,胖子乘机在她腰身上一捏说:“没关系,没关系,用不着擦了。”
胖子和服务员重新干了一杯,服务员笑嘻嘻地说:“你上次说陪我跳舞,咋啦?”
“我老婆把我看得死死的呢。”胖子望着酒杯,他的语气沉下来,淡淡的忧伤在他的语气下缓缓地流淌开来。
我看着目光黯然下来的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主任,等男子权益保障法制定出来吧。”
服务员嘴一撇说:“那边还等着我呀。”她扭着腰肢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大家又喝了一会儿酒,胖子笑着说:“上午的事也不怪你们。
我心里烦着,得啦,过去啦。”
“我敬你一杯,主任。”高菊娃与胖子干杯后,放下酒杯睑上顿时绽开红晕来,此时她显得年轻多了,嫣然一笑说,“主任,我早知道您是菩萨。”
我抖了抖精神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来,显示自己宽容大量似的说:“老百姓都这么说您。”
胖子惊讶地问:“真有这么回事了”
“比菩萨还菩萨呢……”苏红飞给胖子一个媚眼。
我伸手捅了苏红一下,幸好胖子也没在意。喝了一阵子,个个脸上都有些幌子,彼此间亲热了。
我见时机已到说:“主任,不管咋说,县长都支持,你也得贷款呀。”
胖子搔了搔头脸露难色道:“好说话,不过社里正在整顿,晚些吧”
大老警把酒杯一放说:“晚不得,她们的情况特殊,乡长出门前交代过我。”
胖子沉吟了片刻后呷了一口酒说:“乡长交代了,就想法子贷吧。可你们是大笔头贷款,非得找担保单位。你们就找摩托车厂,洪厂长好说话,他是全国优秀企业家,又是带头致富的好心人”
我心里不觉暗暗欣喜忙给胖子斟酒,一个劲地表示感谢,又喝了一会儿,都喝得差不多了就散了。
散了结账是五百八十元。
苏红拿过某单瞅着问:“咋乱记。啥叫捏一巴呢?我们没吃呀。”
漂亮服务员没好气地说:“你们没吃,可主任吃啦。”
我们瞅瞅胖子,胖子手一挥说:“算啦,不差这五十元。”
我们走在大街上,望着百贷商店琳琅满目的宽大装饰橱窗,还有五颜六色的街心花坛,一桩柱玉兰花型的路灯。我们边走边轻声议论著大老警已疏通贷款渠道,心里美滋滋的。
王仙花说:“我咋没看见胖子吃了啥捏一把呢?”
“敲竹杠。”我毫不迟疑地答道。
苏红咯咯大笑起来说:“我看见胖子吃啦,就是捏了女服务员一把。”
高菊娃瞪了苏红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想得出,捏一把就这么贵。”
苏红一本正经地说:“亲嘴和睡觉还贵呢。”
王仙花窃笑着捏了一把苏红说:“你这囡头一想老公,就犯邪。”
高菊娃细细地打量着苏红,仿佛透过她如花似玉的外貌到达心灵深处地说:“你打扮得这样好看,当心人家吃你一捏把。”
“你快把我的老公招进来吧。”苏红毫无腼腆,满脸娇笑地望着高菊娃。
高菊娃说:“办好公家事再说。”
我忽然想起来说:“公家事难办,闹了半天胖子还把此事播给旁人。”
“我们同洪厂长不生不熟,他也不会担保贷款。”苏红吐出了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
高菊娃晃晃脑袋苦涩地笑了笑:“刚才挺高兴的,我也没细忖,洪厂长不同意但保,我们咋办?”
“胖子喜欢吃一捏把,让我公破他,你们瞧我的。”苏红胸有成竹地往高耸的胸部上一拍,得意地笑着,激奋不已地抓住我的一只手说,“走,去信用社。”
我们又往信用社走,王仙花忽地叫了一声:“我家太监来存款啦。”只见四川佬把红小本的存折装进衣袋里,迈出营业厅。
“四川佬,我们一起回去吧。”高菊娃热情洋溢地迎上去握住四川佬的手关切地说。
“你来得真是火候。四川佬,你就假装是我的哥哥,我一出事,你就狠猛些。”苏红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轻轻地拍拍四川佬的手背。
四川佬愣着,王仙花就悄悄地告诉他关于贷款的事。
我们来到了信用社办公室门口,只见胖子酒气冲天满脸通红,耷拉着脑袋靠在藤椅上。我和高菊娃、王仙花、四川佬他们躲在门外。
苏红轻盈盈地跨进门,甜甜地喊了一声:“主任,您闭目养神啦。”
胖子主任睁开血红的醉眼,看着苏红脸色红润泛彩流艳,宛如一朵含苞的荷花在缓缓开放,撩起他的地给苏红让坐倒茶。
苏红两只丹凤眼闪烁着火辣辣的光芒直射胖子,嘴角流露出非常甜蜜的笑意,伸出玉手摸着胖子的手说:“您别客气,让我自己来倒茶吧,您待人真好。”
胖子两眼直愣得地盯着苏红的白嫩酥胸说:“苏红,不是我酒后说酒话,你比影视演员还好看。”
苏红笑吟吟地把胖子的手拉到前胸柔情蜜意地说:“大主任,您过奖了,我太想您啦!”
胖子的手猛地捏了一把苏红的奶说:“元气袋,想……想死我啦。”他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身已趟入滚滚的情潮爱浪之中,激动得喘着粗气。
苏红踮起脚尖,把红嘴唇往胖子脸上一贴,红嘴白牙笑吟吟地说:“我爱你铁打的身材。”
胖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猛然抓住苏红纤细的玉手吻起来。“宝贝儿,你今晚留下吧。”
苏红妖媚地说:“好吧。”便伸手解开胖子的裤带。
胖子忸怩不安起来,他说:“别,别,这是办公室。”
突然,王仙花和四川佬冲了进去,胖子一吃惊,裤子开了口。
苏红勃然变色说:“哥呀嫂呀,他……他想……”
胖子提着裤子下意识地叫起来:“是她,解开我的裤子,是……是阴谋。”
四川佬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胖子的胸膛嚷:“啥阴谋?我们亲眼看见你抱住她。走,跟我去法院。”
我和高菊娃走进门。高菊娃故作惊诧地说:“你们这是干啥?
四川佬,你住手。主任是我的表哥,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讲是了,嚷嚷影响不好。”
苏红向高菊娃哭诉说胖子捏她奶。
胖子顿时惊愕地望着苏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后喃喃地说:“要我看,是阴谋,就是我们没贷款……”
我故意板着脸说:“阴谋阴谋的,捏解裤带是真的,到时候说不清,打起官司来告你个强奸未遂。”
高菊娃说:“真的打起官司来,到时我管不了啦,反正苏红有两个证人。”
胖子心里忐忑不安脸色煞白他说:“这,这……让我老婆晓得又啰嗦了。”
高菊娃很为难地说:“算啦,主任是我表哥,我给你们了了吧,你回头给苏红买一块手表就好了。”
胖子掏出纸巾沾了沾额头上沁出来的汗,万分感激地望着高菊娃说:“那就全靠你啦!对啦,你们明天一早就来贷款。”
高菊娃抬起头看了看胖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说:“那都是小事,保住你不进牢狱要紧。”
高菊娃转过头对苏红他们说:“此事到此结束,要是你们跟他没完,我就跟你们没完。”高菊娃暗地里捏了一把苏红的大腿。
苏红的心沉下去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恍惚地看着胖子说:“主任,那你就把贷款单子给我签上字。”
胖子望着四川佬紧捏着的两只铁拳头,哆嗦着从抽屉里拿出贷款单,签上了字交给苏红。
苏红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慌了,坦然自若地接过单子说:“主任,手表不要啦。”
我们走出信用社,我心里想我丈夫是税务官,缴纳税收有实权,他可能也会像胖子主任利用职权调戏女人吧,十个男子九个油呀!说不定他把年轻美貌的女人拥抱上床呢。我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噤,接着就拉着高菊娃找厕所。
我们走进厕所,只见虎娘掀起衣襟,露出两只丰满的大白奶和鲜红的大肚皮,一只粗手扔着棉絮蘸着红药水拼命地往肚子上擦。
高菊娃喊了一声:“虎娘,你摔倒碰伤啦?”
虎娘猛吃了一惊,慌忙拉下衣襟,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说:“一点儿皮伤。你们来贷款啦!”她一手提着农药瓶,一手拿着绳子,身后还挂着大张黑乎乎的照相底板,兴冲冲地往外走。
“虎娘,你找到致富路啦!”我斯文地笑着问,自然是显得非常高兴。
虎娘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停下脚步朝我点点头,笑着说:“找到了一点点,我还想发展到县城、省城和北京。”
高菊娃脱着裤子急忙问:“你找到啥致富路啦?”
虎娘诡谲地一笑:“现在保密,等我致富了,我会带领全村妇女致富的。主任,你们放心,我先走啦!”
高菊娃坐在粪坑上困惑不解地望着我问:“怪了,虎娘一手拿绳子,一手拿农药瓶,走什么致富路呀,三天两头往乡里跑,挣钱倒是不少,昨天还买了一台电视机。”
我满腹狐疑地望着虎娘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点凉意。眼前忽然一片昏暗,四周是空洞而凄厉的风声。我一下子阴沉下去了,我对高菊娃说:“虎娘到底是怎样发家致富的?要么我们跟在她的身后窥视一下。”
高菊娃勒紧裤带激动万分地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好呀。
我们跟去看看。”
我往门外一瞧,虎娘已无影无踪,我扫兴地说:“虎狼两脚生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啦。”
“李同志,李同志!”苏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蹦过来惊慌地拉着我说,“虎娘一只手拿着导火线,一只手拿着手榴弹,前胸吊着一块防弹布,像大将军似的走进乡政府了。是不是要把乡政府炸啦?”
“苏红,你看错了。虎娘拿着的是绳子和农药,身上挂着的是照相底板。”我缓慢地说道,语气平静,然而高音里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奇异的紧张,忽然产生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冷。
苏红顿时松口气说:“我们去看看吧,虎狼咋发家致富的?”
高菊娃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人家的秘密。苏红,我和小李还有点事要办,你和王仙花,四川佬他们先回家。”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两只眼睛幽幽的凝视着街道,仿佛捕捉着虎娘的身影。
苏红的目光刮刀般在我脸上察巡着,不由自主笑起来说:“我得马上买一只生日蛋糕回去,我公公今晚做生日呢。”
“苏红,代我和高菊娃向你公公问好,祝他老人家生日愉快!”我舒心地笑着说。
云幕愈来愈低,也愈来愈浓厚,浅色的云朵渐渐聚成大团大团黑黑的乌云。云块中间,有几处仿佛骤然被撕裂了,露出一线线明亮的天空。
我和高菊娃偷偷地来到了乡政府,躲在院外墙头上窥视着虎娘。虎娘一手提绳子,一手拿农药瓶,胸前挂着黑乎乎的底片,到了乡政府门口,刚一只粗脚跨进去,看门老头子吓道:“你咋又来胡搅啦,回去!”
虎娘瞪了老头子一眼,便像红头苍蝇一样毫无顾忌地往里钻,老头子眼明手快忙堵住虎狼。
虎娘鼓胀的胸部往老头子阻拦的双手一撞,骂道:“老不正经的,还捏我的大!”
“胡说!不许你进来,乡里领导特地通知的。”老头子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你这老流氓,放我进去,管他领导通知不通知的。你捏我奶是事实,我要控告你利用看门职权,调戏妇女。”
“你犯了诬告罪,你告吧。今天有香港客户与领导谈项目,上访者谁也不许进来。”
“那我就去法院控告你!”
“去吧,去吧!我老伴在法院工作,你最好找她告去。”
虎狼扬扬粗浓的两眉挑逗地笑着,开始认真打量他,“老头子,听你的话音与老伴很恩爱呢?”
老头子的眼神在虎娘脸上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与老伴青梅竹马,夫妻互相信任,谁胡说我们之间的男女关系,我们都不会理睬的。”老头子的眼神儿又活泛起来。“你呀,天天往这里闹事不好。出去!”
“我要进去,进去!”虎娘打开农药瓶喊,“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喝农药死在门口。”她身体向后仰把农药瓶送往嘴边。
老头子胆战心惊地说:“别,别别,你进来吧。”老头子目不转眼地盯着虎娘,只见虎娘猛地盖上农药瓶子,风风火火地朝洪副乡长办公室走去,老头子发黄的眸子上蒙着凝雾,忽地高嚷了一声:“别上会议室。”
有人惊慌地说:“虎娘又来缠啦!真是搞得我们不安宁。”
乡政府里几个男女干部,一看见专横跋扈的虎狼,已经有点儿底虚了,关门闭窗躲了起来。
虎娘熟门熟路上了楼,敲敲紧关着的第二个房间的门叫:“洪副乡长,洪明亮同志。”
隔壁房间探出一张端庄的中年妇女的脸,一瞧是虎娘惊慌地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关了半扇门。
虎娘瞥见那个女人半张脸,快速地走过去一脚踢开她的门,气汹汹地高嚷:“你怕什么怕什么,怕我吃你吞你啦!洪副乡长呢?”
女文书看着虎娘凶神恶煞的脸孔,吃了一惊。转眼望见阳台上几株开着白色小花花的茉莉,感到一缕缕的芳香沁人肺腑,抹平了她狂跳的心。她沉着地应忖道:“洪副乡长已经带工作队,下乡搞计划生育去啦!”
“工作队工作队的,研究落实了我的保险金吗?”
“正在研究,你隔日再来吧,昨天你刚刚拿去医药费。你偏头痛,不是绝育留下的后遗症。若是没有工作队提出你肚子里的毒瘤,也许你要住院花费上万元,或许生命危险。你应该感谢政府才对,咋下理反上理呢。”
“文书呀,那你错了,身体里的每个筋骨都连着的,取了我肚子里瘤,疼死了我的头,准是转移到头上啦。我宁可肿瘤发病而死,也不愿活活地让脑袋疼死。”
“那你等着吧,我要造报表啦。”文书冷漠地说着,便坐在办必桌前聚精会神地造报表。
虎娘站在走廊上瞧着楼下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又转过身来,惊喜地笑着说:“洪副乡长的自行车停在下面呢,我上三楼会议室瞅瞅。”
女文书抬起头来,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的皮肉紧缩着。忽地从办公室里蹿出来,并热情地邀请虎狼进屋等候洪副乡长。
虎娘灵机一动,清了清喉咙,仰着脸带有挑战性的意味说:“我不等啦,副乡长不在可以找正乡长。我要上三楼会议室。”
“糟啦!她一上楼闹到会议室,影响香港客户投资项目。”文书心里嘀咕着,焦急得额头冒汗,两只手交叉扭搅在一起,想不出以哪种措施阻拦虎娘。
虎狼得意地放声大笑说:“我要抓住机会大闹一场,领导就能拍板拨给我的保险金啦!”她说完就往楼上跑。
“虎娘,你千万别上楼,我一定把洪副乡长喊来。大姐。屋里坐,喝开水。”文书拉住虎娘的胳膊亲热地说,“我陪你去计生办走走,晚上我再加夜班造表格。”
“计生办我熟识着呢,闭着眼睛也能飞走。她们该赔偿的医药费全部赔啦,现在只剩下人身保险费,要分管计划生育的领导拍板。我只得盯住洪副乡长,这是最后一关啦。我非得上楼不可,你别蒙骗我。我听见他讲话的声音啦。”虎娘挣扎着用力把紧拉住她的文书一推,文书的头“啪”的一下撞在门框上。虎狼像箭一样地朝楼上射去。
文书摸着疼痛的头道:“糟啦,影响奔小康的项目啦。”她立即打电话给洪副乡长。
滋副乡长正在向港商介绍全乡经济的发展情况,接到文书的电话,听到“虎娘”两字,忙刹住话头说:“各位稍待一下,我下楼去拿几张开发区的照片。”洪副乡长急匆匆地下楼一眼瞧见虎娘就厉声道:“虎狼,据调查你偏头痛,不是绝育造成的,计生办补给你三千元医药费,已足够了。”
“啥?你说啥呀!”虎娘瞪着眼睛道,“你政府不动我的肚子,我身体患百病也不找你们。洪副乡长,你不敢拍板给我保险金,自有拍板的人,找乡长,港商他们去。”虎娘怒气冲天地要往会议室冲。
洪副乡长怕影响会议轻言细语地笑着说:“虎娘,今天我忙,明天再说吧?”
“我做家务比你们还忙呢。今天你不拍板给我保险费,我要吊死在乡政府。”虎娘将绳子往门框上头一抛。
“我拍板,我拍板。你要多少钱?”洪副乡长急忙拉回绳子。
“每年保险费三百元,保险到六十岁。”
洪副乡长从衣袋里掏出钱说:“你先拿着,明天我给你签字。”
“你们等港商一走,就板着脸孔不给我签字啦。”虎娘接过钱仔细数百一遍说,“还少九十三元呢。”
洪副乡长被虎娘缠得没法。便带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向文书借了九十三元钱。
文书问:“洪副乡长,你咋自己填钱?”
“没法儿,让她闹到港商那里就糟啦。”洪副乡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嗯,虎娘太有精力了,白天盯住你没完没了地谈,让你什么事也干不了,晚上跟着我回家去。每次离开我家时,我都小心翼翼送她下楼。文书呀,我被她搅得够惨的了,自己填上再说吧。”
洪副乡长惜了钱递给虎娘说:“你走好。”
“报告上签字吧,洪副乡长。”虎娘从衣袋里取出一张保险报告单说,“那是保险到我六十岁!”
“虎娘,等我们乡领导统一意见再签吧!”
“你不签字,我就要喝农药啦!”虎娘打开农药瓶送往嘴边说,“洪副乡长,我的死是计划生育逼死的,你一定要给我申冤呀!望你乡长大人,照顾好我嗷嗷待哺的三个女儿。洪副乡长,给你添麻烦啦!”虎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呜咽起来。
滋副乡长听到她这样的哭诉已经二十多遍了,他麻木地呆望着她。突然,他想到楼上会议室的客人便说:“我急着要去开会,我让文书陪陪你。”洪副乡长找到文书吩咐了一下就往楼上走。
虎娘蹿出去咬着牙立着马步堵住他说:“你不签字,我要上会议室当着港商面上访啦!”
洪副乡长听到楼上有人喊他,要他立即上楼。他伸手轻轻地一推堵在他前面的虎娘。
虎狼一个趄趔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恶乡长,我要与你拼啦!洪副乡长要杀人,杀人啦!”
“轰”的一声楼上的会议室的港商和乡镇干部三十多人都蜂拥地下楼来,挤满走廊看热闹。
虎娘猛地从地上跃起来,掀起衣襟露出血红的大肚皮,用一双粗手拍打着肚子说:“你们看看,乡长把我一推摔倒在地。
哎,鲜血直流疼痛哎。“她便倒在地上剧痛似的打起滚来。
油光满脸五十开外的港商,惊恐万状地说:“送医院吧,用我的车!满肚子血,生命危险呀!”
港商和乡镇干部十多人抓住虎娘,扶起她要送医院。
虎娘两手抓搔着两脚蹬弹着说:“放开我,放开我,只要给我保险金,我啥也不痛啦!”
“要多少钱?”港商放开虎娘,看着自已被她鲜血染红的手指问。
虎娘站起来,两眼闪光,全身的胖肉一抖抢着说:“我绝育留下的后遗症,要政府负责我的养老保险金,每年三百元要养十年。”
“没问题,我给你办。”港商爽快地回答,微笑着向虎娘伸出温暖的手说,“拿表格来,我签字。”
虎娘惊喜地看看乡长又看看滋副乡长和文书,手捏着表格迟迟不敢递过去。
港商缓缓地走近虎娘,从她手里拿过表格签上字,抬起头来望着大家说:“乡干部们,为了实行计划生育,消除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我决定与乡政府联营办公司,解决像虎娘类似的保险费。”
虎娘向港商连连磕头:“港商老总,你早归来,为我们乡发展经济,家家户户过上富裕的好日子,我虎娘一个孩子也不生。
说不定不嫁人呀!”
洪副乡长笑着说:“你还要冲到县城、省城、北京去胡闹嘛?”
虎娘说:“不去闹啦!”她热泪盈眶地从港商手里接过保险单,“港商老总,谢谢你,谢谢你!香港早回归来,我虎娘也少生两个啦!”
港商豪爽地举起两手说:“虎娘的保险费,由我们合作的宏大发展有限公司负责,”
“虎娘,你下次别三天两头纠缠我们吧。”乡长亲切地拍着虎娘的背说。
虎娘鸡啄米似的向港商和乡政府领导连连磕头说:“好,好好!我不闹啦。”
滋副乡长说:“虎娘,我对不起你。你肚子摔伤流血太多,去医院检查一下。”
女文书满腹狐疑地走过去,摸了一把虎娘血红的肚子。她的手指被染红了,往电灯下仔细地一瞧说:“涂的是红药水呀!”
大家面面相觑。
虎娘半嗔怪半认真地笑道:“谁让政府动我的肚子。这一下有了人身保险金,觉得生儿生囹一个样,谢谢港商,我走啦。”
女文书恍然大悟地叫道:“虎娘,你把三百元钱还给乡长。”
虎娘转过身咧嘴一笑:“谁叫他带领计划生育工作队动我的肚子,当领导的钱含金量多,我们平民百姓十元钱比不上你们当领导的一角钱。”
港商睁大眼睛惊异地问:“买东西是认钱不认人的呀,你咋十元钱比不上乡长他们一角钱呢?”
“他们有人送东西啥的,还有白吃饭。”虎娘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女文书对港商说:“别听她胡言。”
洪副乡长提醒大家说:“上楼继续开会吧!”
女文书朝虎狼大叫:“虎狼,你的绳子和农药瓶。还有底板呢?”
虎娘转身说:“留给你们作个纪念吧!”
站在院外偷看的我和高菊娃,本想教训虎娘一顿,但又想到她是最后一次。我心里想世间什么弄虚作假的都有,金银财宝可以掺假,毕业文凭可以伪造,电影上的夫妻可以假扮,司空见惯了许多许多……唯独没有见过虎狼敲政府部门的竹杠,我和高菊娃商量对虎娘之事,闭一只眼开一只眼算了。突然,我想起刘小丽,她和谁生下女儿呢?
天已经暗下来了,暮色笼罩着田野,远处的树林黑糊糊一片静悄悄的。我们两腿酸痛地回到了高老庄,炊烟花村庄上下流动着,空气中弥漫着粥饭味。
我们刚踏进院子,大黄狗“汪”的一声蹿过来,叼住高菊娃的衣襟。此时,传来了蔡老黑嘶叫声:“菊娃,你表妹彩姑与虎娘小叔子林阿狗今晚结婚呢,刚才他们喊你去喝酒,你去嘛?”
“我要去祝贺他们新婚快乐。”高菊娃爽快地回答。
“你真是软骨头儿,你舅母是咋待你的。”
“不管咋说,是舅母一手把我扯扯大的,没有舅母我早化成一堆白骨啦。”高菊娃望着空电饭堡又说,“老黑,你吃饱了没有?”
蔡老黑摸着肚子答:“肚子吃得比枯牛还大呢。”
“那我走啦!”高菊娃把蔡老黑的脏衣服拿了出来,沉入满满的水盆里,抬头一瞧我说,“小李子,我们去参加林阿狗的婚礼吧,走!”她站起来忙拉着我的胳膊。
“我太困了,你去喝酒吧?”我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那好吧。我给你烧一碗鸡蛋汤。”高菊娃就迅速地给我烧了一碗鸡蛋花蛋伴白糖,端给我说:“我去喝喜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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