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好看的眉毛都快在小脸上扭成一团,好半晌才冷哂一声,“那你下次最好不要在火里走神,你以为你是朱雀还是……”
“火!救火!”尹三五这才想起厨房的火还灭,抄起袖子便去找水。
凰之意打着哈欠走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大一小奋力扑火的场景,不由眉心一跳,“已经救不回什么了,别费劲儿了。”
他慢悠悠走来嗔了灰头土脸的二人一眼,二人俱是一张黑黢黢的脸上嵌了一双翦水般的大眼,微微闪烁地望着他。
凰之意禁不住揉着眉心,“行了,行了,厨房不是我的,别可怜巴巴看我。”
再斜乜二人一眼,“没个男人是不行的,以后我倒是可以适当照顾你们。”
“你是男人么?”长恨瞟他一眼,嗤之以鼻。
换作常人,这话已是分外伤人,而凰之意却跟没事人一般笑笑,“差不离呀,如今七弟不在,四哥也没了,我回凰都没个人帮衬也是迟早被母后处决,就当……你们收留我罢。”
“不收!”不等尹三五作答,长恨已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会做饭。”凰之意道。
长恨不由犹疑起来,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极认真地考虑起来。
这日月瑶等人都不曾过来,似是早能预料到九堇醒不来,又许是本就不关心罢了,只是月色也没来让尹三五多少有些讶异,估摸着昨晚被当众拒绝对那少年多少还是有所影响。
夜里时分,红莲夜比预期更早地归来,眼见九堇还昏睡着,不由碎嘴了几句月极宫。
“女娲族人,呵。”红莲夜嘀咕好半晌之后,还不忘冷哂一声作个总结。
“行了,女娲族人也不善歧黄之术。”尹三五虽没听进去几句,许久下来却有嗡嗡耳鸣之感。
“我晓得,他们擅长捏泥巴么!”红莲夜哼了一声,随即忧心忡忡问:“那你说的那个青鸟族,能行么?”
“不知道。”尹三五沉吟片刻,青鸟族的医术是闻名天下的,但青鸟族却没有丝毫法术,因此不好与月极宫作比较。
闻言,红莲夜皱起眉头,须臾,他扯着嗓子吆喝起长恨,“小恨儿,收拾东西,启程去青鸟族了!”
长恨乜了他一眼,又默默看向尹三五,这么一个细微的类似询问的举动却让尹三五莫名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信任。
或许,哪怕是她孤身一人,拉扯长恨长大也是没大问题的……
转念为自己这个想法呸了一声,这才对红莲夜说道:“现在太晚了,夜里荒漠更难走,我们……”
红莲夜当即打断道:“那有什么,不就个沙漠,我走过一次了,门儿清!”
“……”尹三五蔑他一眼,“我说明天一早走。”
红莲夜愣了愣,瘪嘴道:“噢……”
不说眼下太晚不好走,就是礼貌上,她也应该向月瑶及月色辞行,九堇的事情固然要紧,却也不急于晚这几个时辰。
……
翌日。
尹三五几人本就没带什么行李无须收拾,简单打点之后,她便准备去向月瑶等人辞行。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跟这里的人有点儿不对盘。”红莲夜耸了耸肩,“我照顾神君。”
尹三五亦觉着他去确实没什么意义,便让他带长恨先行宫外等候,却是扭头看向凰之意,“你去么?”
凰之意左右看了一眼,才指着自己问:“我?”
“还是算了……”他轻笑,摇了摇头,随即又话锋一转,“还是去罢,陪你走走。”
尹三五不置可否,但转身时他还是跟上来了,她倒觉得凰之意虽说跟月色绝无可能,也应该道个别的,毕竟后会或许无期。
直到被弟子守卫挡在那幢宫殿外,凰之意才微微叹气笑笑,“你看怎么的?你就是走了也没人关心你去哪儿,何必多此一举?”
尹三五无奈地被守卫逼退回来,掸了掸衣袂,“是没人关心我去了哪儿,可你不一样,你昨儿个收了人多少补品,好意思么?”
凰之意道:“是他逼着我收下的,再说了,当我不知道那个月初并非是他们最好的医者么?我好歹也是个皇……公主。”
“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尹三五横他一眼,啧道:“这脸皮生的倒会迷惑人,从前有个云敖,如今又是一个月色。”
凰之意微笑,“这话却也不好谦虚。”
尹三五白他一眼,恶狠狠打趣道:“内丹都没了,又连受重伤,你怎么还不死呢?”
闻言,凰之意神情微滞,却是此时,月色从宫里气喘吁吁地奔了出来,“听说有生人闯宫门,我就想到或是你……你们,怎么了?”
他见凰之意时不由忆起昨日之事,局促地避开视线。
“我们来是想跟你和月瑶说一声,这两日多谢了,然后就是,后会有期吧。”尹三五简明扼要。
“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么?”月色神色微黯,先前也猜到几分,但真的听到还是怅然若失,却又不能留下他们,先不说没有理由,就是九堇的状况也不允许。
他沉默片刻,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木匣子递给尹三五。
尹三五往凰之意的方向瞅了一眼,想了想叹气道:“你还是自己送他吧,这么近就不代劳了。”
月色闻言涨红了脸,“不……不是的,这是阿瑶姐姐给你的。”
尹三五不可置信地瞧着他,月色将匣子塞进她手里,“是师傅从前的发带,阿瑶姐姐说,……后会无期。”
虽然不懂将月溪照的发带赠与她有何意义,但不收好像也不太好,人都肯承认她算月溪照半个女儿了,她没必要非往仇人关系上带。
是以她将匣子往腰间一揣,“好吧,那……就此别过。”
月色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勇气往凰之意那边看一眼,颔首轻声,“……保重。”
“保重。”尹三五回了个抱拳礼。
月极宫外,红莲夜已跟长恨同骑乘了一匹骆驼,尹三五与九堇乘一匹,凰之意独自骑一匹。
这次的行程稍微绕路,绕开盐壳地一带,虽说进程会慢一日,却能一直以骆驼代步。
众人皆戴了防沙面纱,交流起来声线都微不清晰,凰之意拭着额头的细汗,问:“方才月色拿给你的是什么?”
“一根发带。”尹三五想了想,又道:“月溪照的发带。”
“月溪照又是何人?”红莲夜闻声迷茫地扭过头来,“女娲族人有病吧?送一根别人用过的发带!”
尹三五瞥他一眼,“你好像对女娲族人很有意见。”
“他们起初不是还把我们挡在外面?”红莲夜翻了个白眼,又道:“何况,女娲族人也就是听着好听,实则除了女娲娘娘跟伏羲皇,还有别的人能排上号么?”
红莲夜是个话匣子开了就收不住的,但路途艰苦大家也就姑且听他碎碎嘴,他说:“女娲族说起来是上古部落,实则也就是不人不妖的半蛇,我没有诋毁女娲娘娘和伏羲皇的意思,他们飞升了自然不同,可这些自称你女娲族人的,呵……不过一群不男不女的妖孽罢了。”
不男不女四字微微刺痛了凰之意,他神情几不可察地凝滞须臾,才似随口笑问:“不男不女?”
红莲夜丝毫未曾察觉他的异样,脱口而出道:“可不是,他们这个族群,年满十八之前皆是雄性,之后为了繁衍需要才会有雌性,当年女娲娘娘也是为了伏羲皇才……不然也就是那啥,男娲?嘿嘿,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我绝非故意说起娘娘的往事。”
尹三五从前听过有一种海葵鱼便皆是雄性,直至成年后为了繁衍才会有个别自行更换性别,不曾想女娲族人竟然是这样的族群。
便难怪月色当时听着凰之意并非女子时毫不惊诧,不过这般想来,月色莫非是打算为了凰之意变性不成?
这头,凰之意却是不以为意地开口,“那也不算不男不女……”
至少,在任何一个阶段之中,他们都只是男,或女,而他……
去往青鸟族的路程足足走了近半月,青鸟族位于山谷间,与月极宫有着同样与世隔绝的异曲同工之妙。
族外有重兵把守,但毕竟属于凰国管辖范畴,听是七皇子前来治病,又见凰之意,便速速去通报。
很快,族长容显便携着十来人前来相迎。
容显着一身藏蓝布衣,干净简洁,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蓄两撇八字美须,五官深刻威严,行了躬身礼,说话带几分谦卑与诚挚的歉意,“不知七皇子殿下和六公主殿下前来,老朽有失远迎。”
尹三五示意他不必多礼,将来意说明后,不由在容显身后的十来人中睃寻一圈,“容懿不在么?”
容显似没听见她的话,“七殿下昏迷不醒?”
尹三五瞬时就忘了要问容懿的这茬儿,脸微侧向身后背着的九堇,“是,还请容老先生为他看看。”
“七殿下?”容显这才认出尹三五背着的是凰七七,揉着眼道:“这是……这不是九堇大人的服饰?你们见过九堇大人了?”
尹三五一时不知怎么跟他在短时间内说清九堇和凰七七的关系,就听他犯难道:“连九堇大人都束手无策么?这恐怕……”
“老族长一定想想办法。”尹三五急切道,昏睡半个来月不吃不喝,也亏得他是九堇,才能依然有心跳。
“您就是七皇子妃吧?先带七殿下到素心阁安置,老朽……尽力看看吧,毕竟连九堇大人都不能办到,老朽恐怕更是技穷。”容显显然已从那身衣衫认定凰七七被九堇诊治过,待他见着几乎与凰七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恨时又惊愕半晌。
一行人在容显的带领下行至素心阁,
素心阁乃是青鸟族的药阁,空气中都是幽幽的药香,青鸟族环境怡人,尹三五觉得比月极宫更为漂亮。
九堇被安置在一方软榻上,容显还未开始为他探病,就已忍不住问尹三五,“不知九堇大人近年来在何处隐世?”
尹三五,长恨及红莲夜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地看向软榻上的九堇。
容显却是叹气感慨道:“九堇大人是近万年来最了不起的祭司,老朽仰慕之至,当初七殿下的心疾,若非得他指点,老朽根本就不知从何下手,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再见大人一面了……”
“肯定能的,容老先生你先帮阿七看看。”尹三五着急打断道。
“是,差点忘了正事要紧。”容显这才撸起袖袂,两指轻摁在九堇脉门之上。
尹三五哭笑不得,但见容显已开始为九堇探病,这才神色略微紧张地望着他。
长恨与红莲夜亦是有些紧张,只凰之意百无聊赖地四下观察着素心阁。
不过须臾功夫,容显便如受惊般收回手,“这……七殿下究竟遇到了何种意外?他眼下根本没有脉象!”
“他……是九堇。”尹三五此刻也不得不花些时间来给老先生解释一番了。
容显浑身一抖,惊得险些从榻边缘跌坐下去,“九……九……可他……”
从前九堇的相貌本就没个定,只一双血红的眼眸最具标识性,但无论他用哪张脸,也没有用过本来的样子,是以容显认不出并不稀奇。
“九堇大人哪是凡胎,老朽也无办法,你们这是……这是折煞老朽了。”容显许久才从惊愕中稍稍缓过神来。
“容老先生,你若不帮忙,我就真不知道找谁了。”尹三五想了想,还是大致将凰七七和九堇的情况娓娓向容显说了一遍。
容显的表情始终愕然惊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开口道:“七皇子妃,并非老朽不想救治七殿下,实在……实在他此种情况太过特殊,那个……神……神体哪是我们凡夫俗子能碰的?何况,若是有别的办法,七殿……九……他也不会认准了那镇魂珠去。”
尹三五深知他说的有理,却仍然不愿开口附和他的话。
容显站起身,向几人再恭然施一礼,“老朽目前确实毫无办法,容老朽再查查祖上留下的医理药籍,七皇子妃与六殿下若不嫌弃,便暂时住在族内罢。”
“本宫没意见,你问她。”正观摩着璧上一副经络图的凰之意回头淡然一笑。
哪里还谈什么嫌弃不嫌弃,除了留在此处等容显想办法以外,尹三五也不知去哪儿,微微颔首,却又突然想起问道:“容懿呢?”
容显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他数月前被七殿下遣返回族,必是出了什么岔子,七皇子妃不必挂心,老朽已经关了他几个月让他好好反思。”
尹三五忆起当初容懿被赶走全是九堇与凰七七作出来的,不由有些小愧疚,“其实他……”
容显又道:“既然几位要住下,老朽这就让人去打点,山谷东边有几间空置小院,院子不大,环境却是不错的。”
尹三五听出是不能为容懿求什么情了,便只却之不恭道:“那便有劳容老先生了。”
容显所说的小院,确实环境极好,推开门走百步便是湖泊,湖水湛蓝如镜,这样的地方,就算不是为了九堇养病,住着也是惬意的。
但尹三五确实不曾想到,这一住会住了快一年。
长恨的生辰被算作化形那日,这天便是他生辰,红莲夜一早便邀着凰之意一同去捕鱼加餐。
尹三五如往常一样,先为沉睡的九堇梳理长发,即使昏睡了一年,他容颜依旧,发色乌黑似缎,她为他篦着发丝,“你再不醒,真的就是睡美人了。”
“你倒好,又不会变老,等你醒的那天,说不定我都死了。”尹三五定定凝视了他的脸一会儿,“容老先生晚点会过来给你扎针,说是又研究了一套新的针法……”
“你也不怕被扎得满身窟窿。”尹三五戳他脸颊一下,冰冷的,却依然能让她感觉指尖有微电划过,心生颤动,“对了,一年了我都没见过容懿,说起来,也是你害的他,你就不醒来跟容老先生为他说说情?”
“你不醒也挺好的,我就怕你突然醒了,谁知道你到底是阿七,是凰琰,还是九堇,或者……琰呢?”尹三五一抬眼,就见长恨站在门边,慌吸了吸鼻子瞪他一眼,“做什么神出鬼没的。”
长恨权当不见她微红的眼睛,背着小手像个小大人似的严肃,“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尹三五为九堇掖了掖被子,“难不成想收了那个小玉?”
小玉是青鸟族一名长老的孙女儿,全名公孙玉,五岁左右年纪,外表看着跟长恨差不许多,但实际上么,就……
长恨的模样像琰,精致眉眼一年来愈发成形,在青鸟族的老老少少里很是吃得开,之所以记得这个小玉,缘于半年前那小姑娘抱着长恨咬了一口说长大要嫁给他。
长恨闻言小脸瞬时一阵青一阵白,“我跟你说正事儿!”
“欸?这不是正事么?一般来说,咬你一口这种事,是标准未来媳妇儿的行为,何况那个小玉好像长得挺可爱的,你别不信,这事儿有梗!”尹三五笑的不怀好意地瞅着他。
“她咬……!我说我有正事跟你商量!”长恨气得睫毛直颤动。
“屁股还疼呢?”尹三五笑吟吟地望着他,自顾自道:“所以人抱你呢你跑什么,摔狗啃泥了吧?还被人咬到屁股上……你这样一辈子也别在小玉面前高冷了,就这事儿够笑一辈子的……”
“尹三五!”长恨咬牙切齿,暗忖这样的阿娘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摊上。
“你说。”尹三五脸上笑意未散,佯装正经道。
长恨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要不,你嫁人吧。”
“?”尹三五懵懂地望着他,即使又长大一点,却依然是个孩子,奶声奶气地用一种大人的方式交流是莫名奶萌的,可这句话就有点诡异了。
长恨吸了口气,似乎也想打消自己的犹疑,“我觉得,爹爹不会醒了。”
“除了镇魂珠,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留在这里也没用!”
“闭嘴!”尹三五突地怒道。
“就不!”长恨亦是倔强非常,“当初是你说,你坚强,可我总看到你哭……”
“我没哭。”
“少骗人!分明次次在爹爹这里都会哭!”长恨反驳道。
尹三五一怔,默了默反而笑问:“那你想我怎么着?再嫁?嫁谁?红莲夜么?”
“他脑子不好使。”长恨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说:“其实……那个凰之意还不错,一直都在照顾你,我起初也不喜欢他,可是……”
诚如长恨所说,凰之意在这一年里确实帮衬不少,虽说当初他说会做饭一事纯属诓人,却在这一年里学会了做饭,解决了几人的一大生活难题。
尹三五噗嗤一声笑了,“恨恨啊,你知道他不是个男人吧?”
长恨嗯了一声,“又没什么关系,又不要你和他圆房。”
尹三五挑高眉毛,“圆房?你打哪儿学来的?你才几岁你……”
“我快一万岁了!”长恨不待她说完便打断。
“那你就错了,凰之意他虽然不是个男人,却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圆房,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若是真因为你这句话嫁了,你爹爹醒来怎么办?”
“爹爹……”长恨垂下眼睫,咬起了嘴唇。
“我就当你没说过,你这话可伤你爹爹心了,难怪他想再要一个。”尹三五道。
长恨垂着眼,好半晌,才微微哽咽道:“那你……别再哭了……”
尹三五愣了愣,长恨又声若蚊鸣地道:“你是我的……是我的阿娘,爹爹说过让我照顾……”
尹三五心中一恸,随即道:“我真没有哭过,走,去看看小红他们回来了没有。”
二人到院中时,红莲夜和凰之意早已在厨房忙活,一年的时间,两个人虽然依旧有些不对付,但那种熟稔又实实在在。
一年时间,凰之意从烧焦无数瓜菜到现在轻车熟路,红莲夜亦习惯了为他打打下手,听到脚步声,凰之意忙着切菜连眼皮子都没未一下,“糖冬瓜放那边桌上了,自己拿。”
缘于尹三五吃零嘴儿没个节制,凰之意明明腌好一大罐却藏起来,每天只拿不多不少的十根给她,她几乎翻遍了院子也没找着他将糖冬瓜藏在了何处。
尹三五赶紧跑桌边将小纸包打开,果然依旧是十根,长恨恨铁不成钢般地瞥她一眼,随即又看向凰之意,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是男人么!”
凰之意这才稍稍抬起眼,“不然呢?”
红莲夜禁不住白了他一眼,能说自己不是男人这般理直气壮毫不避忌的,也挺让人服气的。
“骗子!你明明可以圆房!”长恨怒道。
“……”凰之意懵了好一阵,才笑了起来,“嗯?谁说的?你阿娘说的?”
他不由放下手上的事情,扭头看向了尹三五。
尹三五突然如芒在背,包好自己的糖冬瓜,“那个……我先出去了。”
凰之意也不阻拦,只是笑了许久,才低头继续片鱼,“今儿做滚鱼片儿,给你庆生。”
“什么鱼?有刺么?有刺的我不喜欢!”长恨一瞬就忘记了质问,凑上去瞧是做的什么鱼。
午膳是一年来最丰盛的一顿,好似忘了要适量,各种凰之意拿手的菜式都来了一个。
凰之意随手夹了鱼片到尹三五碗里,尹三五不记得一年里他这么做过多少回了,这却是头一次觉得不自在。
皆因先前长恨说的那些话。
见她走神,凰之意瞥她一眼,“长恨生日,一会儿再给你些糖冬瓜,高兴一下。”
尹三五还未回过神,红莲夜便咕哝道:“无事献殷勤,到底是长恨过生辰还是阿月过生辰啊?”
凰之意拿筷箸敲了他脑门一下,“干卿抵事?”
随后拿出一方锦帕不紧不慢地擦拭起筷箸。
红莲夜揉着被敲过的脑门儿,忿忿然道:“你那点儿心思就连小玉都知道,还怕人说?”
一听到小玉二字,长恨脸色唰的一白,放下筷箸,“我吃饱了。”
说罢便跳下凳子,往自己屋里走。
“这又是怎么的了?”红莲夜尤不识趣地茫然问道。
尹三五不以为意开口,“这孩子,早熟,这点可不随我,兴许一个人去思考人生了。”
红莲夜似懂非懂地摸着头,突听凰之意淡然道:“不怕。”
红莲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偷偷瞥向尹三五。
尹三五拿着筷箸的手倏地顿住,平心而论,若非是凰之意一直说不愿意回凰都,她也觉得平白受他这么照顾是不太好的,她也觉得凰之意的意图有些不对劲了。
可这么突然摆在台面上说,说开了都尴尬,不说清楚又太过拖拉。
气氛到了这种时候,即使迟钝如红莲夜,都觉得空气都如有实质地拥挤在这片空间里,容不下他似的,赶紧猛扒了几口饭菜塞嘴里,一时噎不下去,站起身含糊不清地道:“我也吃饱了。”
红莲夜一开溜,气氛就更尴尬,凰之意却是恍若不曾察觉这气氛僵滞般,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菜。
尹三五踌躇半晌,才主动开口道:“以前的事,我以为你只是……觉得好玩儿。”
本想说‘玩玩而已’,又觉得这样说起来谁都挺难看的。
凰之意斜乜她一眼,似乎觉得她促狭的样子有趣,唇角勾起浅笑,“以前哪件事?”
“就……就你说想试试成亲,我说你不死就嫁给你之类的……”尹三五突然不知为何,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当时确实也曾有些许意动,但人心里有了一个人,旁的人好与不好,也渐渐看不见了。
何况凰之意也确实不适合她,他的风流与轻佻是刻在骨子里的,且不分男女,见谁都会桃眼含笑。
这也并非什么要紧,他却待她也无过多差别,即使此刻,她还是觉得他玩味的成分太重。
“那现在呢?”凰之意慢悠悠地放下筷箸,又优雅地取了锦帕擦嘴,举手投足的天家做派,“现在也觉得是觉得好玩而已么?”
“那……不然呢?”尹三五很想尽早结束这个话题,奈何寻不到机会。
“我给你做了一年的饭,是好玩而已?”凰之意不由挑起眉梢。
“那……吃我做的你会死,也没办法。”尹三五道。
凰之意简直想笑,他也确实一直在笑,“我给你腌糖冬瓜也是好玩而已?”
“那……是你说想试试……”
“你每句话一定要用同一个字开头么?”凰之意凑近她些许,“你在紧张什么?”
“我紧张吗?”尹三五皱起眉头,一抬眼就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睫毛碎雪霜染一般,笑的时候不经意眨了一下,“没有么?”
不得不说他真是惯会撩人的主,尹三五险些将他推出去,“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男人。”
“不是个男人……”他喃喃念了一句,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散发着淡金色,像是在其中洒了无数稀碎的金粉,细微的璀璨,“却是能圆房的。”
尹三五噌地站起身,“我吃饱了。”
凰之意噗嗤一笑,“这就羞到想逃?”
尹三五脚步突地顿住,“玩够了就别再以此消遣人了,你哪种性子,你自己清楚。是,当初答应你不死就嫁给你的时候,我……曾为你些许意动过,可是到底是过去了,当时你……总之以后不要再消遣我了,我也并没有你说的害羞,你既没琰长得好看,又没他专情,还没他干净,我只是不想跟你这样玩。”
说罢,她才提步离开,凰之意愣了许久,才似苦恼地笑了笑,“真生气了呀……”
原来,从他去小倌馆那时候起,他就失去她了,他以为不曾拥有,原来曾经是得到过的……
失去比求不得竟是更让人……
“鱼肉也不吃。”他又拿起筷箸,兀自吃起来。
夜里,尹三五依然是跟九堇睡一块儿,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东西,即使挨着他会很难睡着。
她会将他的胳膊拉过来搁在自己身上,窝进他怀里嘀咕一阵,才慢慢睡着。
但今夜,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抱着他。
一夜无眠,是以她起的极早,天光都还未完全擦亮天空,还有一种灰蒙蒙的黑暗。
尹三五突然想起那时候九堇抱着她在沙漠里的地下城行走时,那些美丽又鬼魅的萤火。
明知这个节气不会有萤火,她还是披上外衫往门外走。
外面已有三三两两早起的青鸟族人开始劳作,每一个族群就像一个古时部落,基本靠自给自足。
由于族群不大,几乎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每个见了她的人都向她笑吟吟地打了招呼。
她不知怎地,就走到了青鸟族的思过楼,楼外并无守卫,她略想片刻还是进去了。
楼里很荒凉,摆设亦极其简陋,墙上挂了经脉图,而厅中央的蒲团上,便跪着容懿。
尹三五看到他的背影时,有些恍惚,直到他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她,她才怅然察觉,那种惊艳的感觉,真的不是那个人用了一张怎样的绝世无双面容,他的本身,便是惊艳。
容懿的那张脸依然是那张清隽俊雅的脸,却不能给她那样的惊艳感。
“你……”容懿噤声顿了顿,半晌才又问:“殿下有好转么?”
尹三五摇摇头,走至他面前,索性席地坐了下来,“我没什么事,出来转转,就转到这儿了。”
容懿沉默了片刻,道:“没能看见你与殿下成婚,很遗憾。”
尹三五看了他一眼,从前的种种仿佛已经很远,连带他的不喜,他的防备。两人就再也没有谁开过口,就这么无声胜有声般坐了许久。
离开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回到小院就嗅到饭菜的香味儿,很熟悉的烟火味儿,是不知何时有点习惯了的,凰之意的手艺。
昨儿个的事就此翻篇,她想,凰之意依然可以是她未来半生的好朋友。
正想着,红莲夜已端了饭菜出来,瞧见她时不耐道:“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吃饭的点儿怎么就这么准时出现呢?”
尹三五讪讪一笑,便凑上去,“今儿吃什么好吃的?我还想吃昨天那种鱼。”
凰国没什么肉能吃的,唯一能加餐的便是鱼肉,昨天一气之下根本没吃够,却听红莲夜道:“人没做那道菜!”
继而又八卦地靠过来问:“你是不是跟他闹的不欢而散了?你拒绝他了是不是?”
尹三五脸色瞬时有点沉,旋即剜他一眼,“什么拒绝不拒绝,他对谁不是暧暧昧昧的,冲谁都放电,就连族里的老婆婆都不放过。”
“那倒是,每次我看见他那双眼睛含情脉脉似的,都想打他!”红莲夜深以为然,“何况,他拿什么跟神君比?”
尹三五神情凝滞,不好附和了,突地忆起昨天她也将凰之意与九堇作比较了,这般其实真的不太好。
红莲夜又道:“不过我一起身,你跟他都不在,饭菜都给做好了,起初我还以为你俩昨儿个成事儿了,留我跟小鬼头看家,不知野哪儿去了呢。”
红莲夜一般都起得很晚,这尹三五都知道的,这般听来他今日竟然睡到了晌午,作为一个作息规律的人来说其实是不能理解的。
唤了长恨一起来用了午膳,小家伙便出门去玩儿了,尹三五直觉总觉得事关小玉,却未说破。
红莲夜搬了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悠哉悠哉地小憩,尹三五便就回屋里照看九堇。
容显不仅自己研究医术,还送了不少医书到这儿来,供尹三五学习,这东西她不花个小几年是不可能有所成的,更遑论对九堇的情况有所助益了,却也能打发一些时光。
挑书的时候,见书架上有颗澄黄色的珠子,约鸽子蛋大小,流光溢彩的很是打眼,从前不曾见过,便好奇拿起来看,才察觉珠子旁是一只钱袋,钱袋下压着一纸信笺。
她展开信笺,是一排排整齐娟秀如女子的字体——
[你不是好奇,为何我这身子总也死不了么?皆缘于这颗镇魂珠在我身上……]
尹三五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我本想着,或许时间久了,你对他也会慢慢淡了,我们这样过下去,挺好的,呵……]
[我本一点都不介意你如何拒绝我,哪怕一生都在拒绝我,却怕听到你说,你曾心动过……]
……
[糖冬瓜的罐子在我房里,墙上有幅画,画的背后……后会]
两个字之后,有一滴墨点,却没再落笔是‘有期’抑或‘无期’,可既然是因着镇魂珠才活到现在,离了这珠子,还能是什么结果?
又不由腹诽这藏珍宝一般藏糖冬瓜的方式。
尹三五迫切的希望九堇能醒过来,如果可以,她不想管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犹豫了,或许,凰之意对她也是真的意动。
她想不出凰之意到底为何会有镇魂珠,想着想着,甚至怀疑他到底是泷棽,还是凰之意了。
可能有迟疑,有自私,但许久之后她还是跑了房门去,“小红!你看到凰之意了么?”
红莲夜还在美梦中被猝然惊得跌下了躺椅,爬了起来抱怨道:“你嚎什……”
“凰之意走了。”尹三五将手中的信笺扬了扬。
红莲夜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抢过信笺匆匆看了一遍。
他是九堇的忠诚的拥护者,但即便如此,与凰之意到底一年情谊,他亦是同样没法做到在这个时候为镇魂珠而雀跃,一股脑爬了起来,“我去山谷入口截住他!”
尹三五看着手里的镇魂珠,内心陷入了挣扎,选救九堇,便是不义,选凰之意,那也很难舒坦……
夜幕初临时,长恨回来了,也不见红莲夜回来,尹三五暂未告知长恨镇魂珠一事,让他先自个儿休息。
继续等待这期间,尹三五已经一个人想了许多。
亥时,红莲夜终是回来了,如尹三五意料之中,他是独自回来的。
直觉有时候就是准确到令人惊悚,留下信笺的人,会像清晨蒸发的朝露,再也找不到了。
“阿月……”红莲夜心里虽微有郁结,但毕竟还是偏心九堇多些,就怕尹三五她有什么变数。
“怎么了?”尹三五抬眼。
“没,我就是,就是听人说,女人特别容易……被感动……”红莲夜第一次这般斟酌措辞,搔得头发都掉了好几根,“其实这事儿,你情我愿的,也……那个啥,不必有什么负担。”
“我没什么负担……”尹三五深深吸了口气,“若是我之前知道镇魂珠在他身上,也会夺过来的吧……”
“对对对,而且,他不一定会死啊,你看他,命那么贱……呸!他生命力真的顽强,我活这么久没见过失血成那样还不吭声的,何况他像是那么大方的人么?用命换这种事,根本不符合他的性子不是?”
“就这样吧。”尹三五默了一会儿,才问:“镇魂珠怎么用你知道么?”
“呃,不……不知道……”红莲夜想起什么不由又道:“嗐,这人,怎么个用法不写半句,倒酸了一张信笺!简直……居心不良!”
尹三五没搭理他的话,掂着手中的镇魂珠,“想的到的法子都试试吧,左右他都这样了,也不怕多折腾几回。”
语毕,她便往房内走,红莲夜立马紧随其后,“要不喂神君吞掉这珠子?”
“或者砸开珠子看看有何乾坤?”红莲夜眼珠一转,“对了,也许这玩意儿是什么媒介,要以法力给它引出什么源力……”
砰地一声,房门阖上,红莲夜被关在门外,险些撞歪鼻子,一脸懵懂地盯着那扇门。
房内,九堇的模样像是才将将睡下,从前迫不及待地想让他醒来,此刻已有镇魂珠在手,反倒不再慌乱,徐徐在床前半跪下来,伸手婆娑着他那张精致的容颜,他的睫毛似华丽的黑色凤翎,微微翘着。
她拨着他纤长绒软的睫羽,也不知究竟想到什么半笑半哽咽,“我想你,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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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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