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屋

第39章 拦车的人

    
    两天后叶展出院,周南亲自去医院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叶展左臂还被绷带吊在肩头,不过神色已经好多了,笑起来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把医院的小护士迷得晕头转向的。
    周南赶到时他还在病房床上跟前来查房的小护士插科打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荤段子,把小护士羞得脸蛋红扑扑的。
    小北坐在床头津津有味的看电视,浑然不觉周南已经走进了病房。
    “哎,南哥来了啊。”
    叶展眼尖,脑袋从小护士胳膊下探出来,笑眯眯朝他打了个招呼。
    小贝也笨拙地挪动被绷带包成粽子的胳膊,想要抬手。
    周南摆摆手让他停下了,对叶展说:“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我给你联络了华清池的李总,你们自己谈一下转让的事情。”
    叶展噌的从床上跳下,来到周南身前,眼珠亮晶晶的:“南哥你还来真的啊?华清池那地方真要帮我盘下来?我可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不敢保证赚钱诶。”
    周南整整衬衣的领子说:“赚不来钱,我就把你卖到金三角当鸭还债。”
    叶展脖子一缩,立马笑嘻嘻道:“放心吧,南哥,保证把生意给你搞得红红火火!”
    周南说:“回头把你手底下那些小弟,头发染了的都给我染回去,有纹身的都洗干净,在华清池正儿八经做事,别弄得跟黑社会一样。华清池的装修还有资金方面的问题,你跟胡然赵梓曦他们商量着来,实在拿不定主意再找我。”
    叶展说:“南哥你真好诶!”
    周南没再理他,转身看到另张床上的小北,温和地问:“身体怎么样了?”
    见老大的老大主动和自己讲话,小北很激动地扬起脑袋,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曝晒在他略显稚嫩的面孔上,皮肤透明的质感,几乎看得见红色的毛细血管。
    “我的伤好多啦,医生说了,再有一周时间,就可以下床了!”
    “嗯,不错,好好养伤。”周南轻轻拍拍床头,又看到电视屏幕上激烈角逐的赛事,问道,“你喜欢足球?”
    小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觉得很好玩,但是不会踢。”
    周南道:“足球而已,电视上这些球星都是练出来的,你也可以多练练。”
    叶展在一旁说:“这孩子比较内向,而且我们那边也没有喜欢足球的,给他买了个足球也没地方玩,就平时自己在屋里踢着玩玩了。”
    周南摸摸小北的头说:“等叶展来长隆街了,附近有所师范大学,操场挺大的,你可以去那里的球场踢球,说不定还可以结识跟你同龄的伙伴。”
    小北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送叶展回到铜锣街,周南回京城小屋交代了一些事宜,大意是自己要出去几天,要胡然跟赵梓曦看好店之类的。
    第二天一大早,周南开车出城,上了高速往城郊的丽园县行驶。
    顾笑家就在丽园县。
    辉腾车一路呼啸,等下了高速走上丽园县的公路,道路两旁景色逐渐被起伏拔高的山岭取代,行道树郁郁葱葱,粉刷雪白的树桩像一条条白色的缎带流水般划过。
    汽车开进县城,风景总算有了些变化,县城像是被群山环绕的小平原,风格接近现代化的都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整修崭新的柏油马路一路直行,在视野尽头渐渐抬高,像是通往天际。
    或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清晨朦胧的雾气还没有散,被车灯照射出一圈一圈黄晕。
    冷蓝色的天空上可以看见几颗残余的星光,车窗上能呵出一团凝重的薄雾。
    周南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心中不免感慨时光匆匆如流水,气温骤降与街边不断飘落的树叶都宣告着,又一年秋天来了。
    路过一家早点摊的时候,周南停下车过去吃东西。
    他入乡随俗,就点了一碗糁汤和一份油饼,当热乎乎的汤碗端过来时,香气几乎要从碗里溢出来,连带着油饼也散发出某种奇妙的香味。
    周南美美的灌了一大口汤,然后拿油饼蘸着酱往嘴里送,清早客人没几个,摊主忙完周南这边就随便找张桌子坐着,锅里咕噜煮着东西。
    周南嚼着饼说:“老板,你这糁汤熬得不错啊,我好久都没喝过这么正宗的肉汤了,真是绝了。”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听见客人夸自己的糁汤,也高兴的咧了咧嘴,又问道:“听兄弟这口气,以前还喝过更好喝的?”
    周南咽下油饼,喝了口汤,道:“之前去临沂的时候,那边有家糁汤店,灶房里有一口大铁锅,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熬糁汤,老板把肉骨头、姜末、香菜、香油和鸡蛋放进去,每天都能煮个五六锅出来。十几年从未歇灶。到后来,这口铁锅沾了糁汤的香气,煮出来的汤越来越香,就连掉块木头进去捞出来都是香的。”
    老板说:“我这手艺啊就是从那边学过来的。”
    周南说:“你这个位置挺偏僻的,为什么不考虑换个地方,凭你这手艺,客人们都应该排着队来才是。”
    老板叹了口气:“以前还是有间小铺子的,后来得罪了人,工商局天天来查,最后给封了。现在这个地方还是给治安大队那边送了不少礼求来的,听说过两天要来大领导视察,要把我这个铺子给拆了,现在能干一天是一天诶。”
    周南看了眼铺子四周,发现这个位置距县中心较远,附近也都以烂尾楼为主,还有不少用蓝铁皮搭起来的临时围墙,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残垣断壁。
    他说:“你们县城在搞拆迁?”
    老板说:“哪是搞什么拆迁诶,这就是在吸老百姓的血啊,原本我们丽园县是个贫困县,后来空降来个新县长,大刀阔斧的搞了一番,第一年的时候带领乡亲们种甘蔗,结果赔了,第二年提出打造北方茶县的口号,种了一年茶叶,又黄了。
    我们县本来就穷,那两年县里不少工厂都倒闭了,年轻人能出去打工都出去了。今年,新县长又打算把我们县改造成旅游县,说什么青山绿水就是最好的财富,把老城都给拆了,请施工队把县府大楼、公安局大楼、法院大楼这些地方都重新盖了。”
    周南说:“来的路上我看丽园县景色确实不错,现在全国旅游业势头正盛,如果好好宣传一下,肯定能吸引来不少游客。”
    老板叹口气:“道理我们都明白,可是新县长拿的那钱是给全县中小学翻新用的,他直接拿来盖政府大楼了,娃娃们上学怎么办,学校教学楼都十几年了,大人们踩在楼梯上都觉得晃,哪天一场大风刮来,说不定就倒了。要你说,是新县长的面子重要还是娃娃们上学读书重要?”
    周南听完,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叹口气,自己对这种事情也爱莫能助诶。
    喝干净汤,拍了一百块钱在桌上,走了。
    他开车在县城转了一圈,沿途见到一座六七层高的大楼,像座小商场一样,整面墙都是玻璃幕,在逐渐抬高的太阳光线下,折射着耀眼的金光。
    新盖的几座政府大楼都很具有现代化艺术风格,不仅高,而且具有艺术性。
    能找到原型。
    比如说丽园县府大楼像白宫,公安局大楼像FBI总部,法院大楼全部刷了大红漆,像克里姆林宫。
    更雷人的是位于县城中心的新建广场,九尊华表围了一圈,巨大的音乐喷泉吞吐着泉水,从远看像布拉格广场,离近了又有点像纽约中央公园。
    看着这些不伦不类的政府建筑,周南不禁哑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空降来的新县长,是该说他见多识广呢还是贻笑大方呢?
    顾笑家的地址在清水镇塔湾村,周南跟着导航兜兜转转半天才从县城出来,沿途经过老城区,看见一座正在施工的铁索桥,外观酷似某国铁塔。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铁塔铁索,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层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
    铅灰色的云层,沿铁桥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一路西行,辉腾车从柏油马路走上颠簸的山道,绕行几圈,前方出现一座飘泊着青烟的村庄,那里就是塔湾村。
    周南的车刚开到村口,道路两旁的田埂里立马冲出十几个庄稼汉,肩上扛着锄头跟铁锹,团团将车围住。
    为首的一名庄稼汉肤色黝黑,把手里的钢叉杵在车胎边上,往地上吐口痰,拿脚捻了捻,走过来砰砰砸车窗。
    周南摁下车窗,瞟他一眼,问:“抢劫?”
    那庄稼汉往车里看看,发现只有一个人,说:“你是来找黑瞎的?”
    周南面带疑惑:“黑瞎是谁?我来找顾笑。”
    庄稼汉似乎有些遗憾,没再为难他,摆了摆手说:“散了散了,不是来找黑瞎的。”
    十几个庄稼汉原本警惕的神情放松下来,放了铁锹锄头,周南还看见道路前方有串亮闪闪的东西被人拖走,似乎是扎车胎的三角钉锁。
    周南从兜里摸出烟,客气地给刚才领头的庄稼汉递了去,庄稼汉也没客气,全部拿走揣自己兜里。
    周南问:“老哥,顾笑家在什么地方,帮忙指条道呗,我是他城里的朋友,头一次来。”
    “顾笑那小子最近可倒霉着呢,也不知道放没放回来。”庄稼汉指了指远处说,“看见那棵大桑树没,从那边往南走第二个门,红色的,就是顾笑家。”
    周南点头说谢了,想了想,又探出头来问:“老哥,你刚才说的这个黑瞎是谁啊,你们这么大张旗鼓防着他?”
    一提到黑瞎,庄稼汉脸色就变了:“你管他做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可能是因为刚才那盒烟的交情,庄稼汉多提了一嘴:“好心提醒你,进了村可别再提黑瞎这个名字,小心村里人把你赶出来,这名字在村里犯忌讳。”
    周南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识趣的没有再问,抱了抱拳然后把车窗关死,开车往村里去了。
    辉腾车在大桑树旁边停下,周南没有立即下车,他从后视镜观察到村口又有辆奔驰车被拦下。
    跟刚才一样,十几个村民噌地从周围田埂跳上来,把前后路堵得严严实实,周南甚至注意到村民们腰间挂着对讲机,旁边有个大铁笼,里面关着一只藏獒。
    周南看刚才的为首庄稼汉敲开车窗谈了几句,紧接着就粗暴地骂了什么,车主赶紧将车窗关上,死活不肯下来。
    暴怒的村民竟然直接拿锄头将车窗敲碎,把车里的人拽出来,副驾驶以及后座的两名女性一并被架出来。
    起初三人还剧烈反抗,拳打脚踢挣扎,男车主甚至摸出手机打算报警,结果手机被为首的庄稼汉一把打掉,几个村民围住车主进行暴力殴打。
    等三个人消停下来,村民们开始对他们搜身、搜车,搜身的过程中有村民在两个女孩身上胡乱摸,把女孩都吓哭了。
    好在村民把手机、钱包、手表、首饰这些值钱东西拿走后,没有继续为难,把他们踹上车赶跑了。
    这一系列的拦车、打人、猥亵、抢劫过程就发生在十几分钟内,附近有不少围观的村民,他们全都无动于衷,司空见惯了一般,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
    周南看完这些,拉开车门下了车,有个扛扁担去挑水的村民走过去,冷冷扫他一眼,周南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等人走开,他才注意到大桑树旁边人家的院墙上用白漆刷着一排大字:
    抢劫警车是违法的!!!
    后面不知道被哪位恶趣味者添了个‘吗’字。
    那一个个感叹号,如同在咆哮一样,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让人看着就有些想笑,同时又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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