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师银古

    
    靠着床，捂着胸口，王龙再次笑了笑。
    “这事情，说来话长，我恐怕没那么多力气，那边，桌子上，我已经帮你打印好了，你先看，看完再说”
    说这一大段话的时候，王龙一直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他才安稳下来。
    微微侧身，他伸手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小心送到嘴边。
    等他喝完，早就等在一旁的银古就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谢谢”
    说罢，王龙就靠着枕头，闭目假寐。
    再次瞧了王龙一眼，银古这才转身，拿起桌上的A4纸看了起来。
    10分钟后。
    银古一脸复杂的看完了这薄薄的一张A4纸。
    恰在此时，王龙也睁开眼，他盯着天花板，默默说道。
    “银古，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月月，告诉她，我很想她，我对不起她……”
    20分钟后，银古低头走出别墅。
    别墅门口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银色宝马，站在一旁的司机对着银古轻轻弯腰。
    坐上车，银古一路沉默。
    王龙的司机开车很稳，出了市区，一路向西，不到10分钟，便在一处小山前停下。
    推开门，银古走下车，他先是使劲呼吸了几口，这才抬头看去。
    眼前这山不高，也就几十米，而且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自上至下，只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攀行。
    小路尽头，山顶位置，一座破败的庙宇很是显眼。
    呼，就是这里了。
    对着司机点点头，银古背着箱子朝山上走去，不到10分钟，他就来到山顶。
    ——清心庵。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银古抬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银古就收回视线，推开黑一块、白一块的山门，他走了进去。
    这庵不大，站在院子里，一览无余。
    除了眼前这巨大的铁香炉还完好无损，其它一切全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客房、大殿东倒西歪，木头、砖块随处可见，一副残垣断壁的破败之境。
    甚至走近了看，有些屋里还长满杂草，生满虫蚁。
    这地方，会有人吗？
    银古左转右看，在这里踅摸了快五分钟，这庵仍旧一点生机也没有，仿佛死掉一般。
    月月真在这里？
    银古不禁有些怀疑。
    若不是清心庵这三个字还挂在门口，银古恐怕会马上转身离开。
    再次环顾四周，银古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终于听到一丝动静，好像，是木鱼声。
    循着声音，沿着青砖小路，绕过大殿，再转个弯，后面竟还有一座小屋，不过，看那破掉的一面墙壁上清楚的写着“男”，银古就楞了一下。
    就是在这种的地方，残缺的屋檐下，月月一身青衣挽着发髻，盘坐于地，左手支起于胸，右手执木鱼，轻轻敲打，一脸认真专注，似乎在做功课。
    再次见到月月，银古也终于安心，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他搬来石头，坐在上面，点起虫烟塞到嘴里。
    盯着那单薄的身影，银古就想到了不久前在A4纸上看到的东西。
    整个事情其实很简单，月月出家，王龙并不愿意，为了夺回自己的女儿，他派人烧了这庵，只是想，女儿没了容身之所，能够回来。
    谁知，当夜风大，办事之人竟烧了整个清心庵，庵里的尼姑、执事死伤过半。
    也就是这因，导致王龙病倒，但他最在意的人却仍没回家。
    现在，王龙病危，可月月依旧待在这里，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银古一根烟抽完，对方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他又掏出一根。
    终于，在第6根，那道消瘦的身影才停下手中动作，她缓缓起身，睁开眼，看到银古也只是平静的点点头，收起东西，踱步来到银古跟前。
    “施主”
    月月轻轻一揖，抬起头，暖暖的阳光便撒在了她那安静、祥和的脸上，让此时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神圣。
    看到如此光彩照人的月月，银古也不禁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
    丢掉虫烟，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他笑着说道。
    “真的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月月只是笑了笑。
    “你爸想你，让我来喊你”
    “修行在身，恐怕……”
    月月话未说完，银古就上前半步。
    “你老爸生病了，而且，很重，我觉得，这事，比较重要”
    “我知道了……”
    看着银古那认真的眼神，月月轻轻点头。
    别墅二楼，银古站在窗口，漫无目的的看着楼下的风景。
    月月已经进去半小时了，刚开始，还能听到王龙激动的声音从房间飘出，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归于平静。
    轻轻叹了口气，银古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的舒服点。
    这父女俩多年未见，应该还要聊上一会吧，尤其是王龙病重，而且，没多少时间了……
    却在这时，身后的房门突然推开，月月走了出来。
    “为人子女，父亲病重，我却毫不知情，未尽半分孝道，实在不配，请问虫师大人，我该怎么救？
    月月两眼红红的，明显哭过一场，可她望向银古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果然，还是要走到这条路上啊，在心里叹了口气，银古平静的说道。
    “一只手，一只眼……”
    宽敞的走廊里，瞬间安静无比，安静到银古似乎能听到对面人的心跳。
    业报之症，本就是不治之病，哪怕银古是虫师，要想治愈，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病的因就在王龙或者说是月月身上，自然，这果也需要两人来承担。
    只是，那尼姑为何要这么做，银古到现在还不甚明了。
    按照的王龙说法，对方未卜先知，已经算是神一般的人物，那她因何要为难这对父女呢？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要是能见见那尼姑就好了，银古皱着眉头想到。
    宽敞的走廊里，两人面对面，就这么站着。
    对面的月月怔了许久，然后她笑了，看着眉头紧皱的银古她笑了，笑的很好看，笑的银古都有些迷糊。
    “谢谢虫师大人，到现在，我才知道，所谓修行，只是修身，所谓修行，乃是修心，心不静，则道不通，心静，则万法明，而这一切，其实都在这里”
    月月撩起碎发，轻轻捂着胸口，给银古深深一揖。
    “谢谢您”
    一日后，王龙卧室。
    大床上的王龙已经毫无知觉，旁边的小床上，月月手上、脸上缠着绷带，整个人陷入昏迷。
    看着漂浮在玻璃器皿里的一只眼睛和一只右手，银古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得坚毅无比。
    现在可没空伤感，需要赶快救治王龙，还要保下月月，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时间就是生命！
    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银古有条不紊的动起手来。
    时间飞逝，半小时过去了。
    看着呼吸平稳的王龙，银古轻轻擦了擦汗，总算是搞定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他又转身看向月月。
    大量失血，导致月月整个人都虚弱无比，脸色更是犹如一张白纸。
    稍稍喘口气，银古便开始忙碌起来。
    10分钟过去了，银古仍在忙个不停。
    20分钟，半小时过去，银古仍没停下。
    后腰痛的厉害，双臂也酸的不行，额头上、鼻尖上满是细汗，饶是如此，他都没空去擦一下，紧皱的眉头，更是一点舒展的迹象都没有。
    情况很糟，银古很急。
    前面耽搁了半小时，现在又半小时，银古一刻都没停过，可月月仍在沉睡，甚至她的生命反馈也变的越来越弱，仿佛风中的蜡烛，一吹就灭。
    银古的箱子被完全打开，小抽屉里的东西更是被用了七七八八。
    他眯着眼睛左右扫视，再次从箱子最下面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啵的一声，拉开瓶塞，倒出几粒红色药丸，兑水喂给月月。
    等待药物生效需要差不多一分钟，银古从兜里掏出虫烟，好不容易才塞到嘴里。
    怎么办，已经毫无办法了吗……
    使劲咬着虫烟，银古额头的青筋鼓的老高，双手更是握的吱吱响。
    一分钟，很快过去，月月依旧毫无反应。
    哎！
    银古咬着牙，狠狠的挥舞拳头。
    难道，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不，还不能放弃！
    吐掉虫烟，银古从箱子里翻出一套黑布裹着的银针，拿酒精擦拭几下，拨开月月胸口的衣服，银古目不斜视，非常沉稳的的刺了下去。
    可惜，十公分长的银针没入胸口，月月仍旧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都变的悠长起来。
    完了……
    一丝凉意掠过心头，看着那轻轻颤抖的银针，银古无奈的闭上眼睛。
    “善哉！”
    却在这时，一声佛号，响彻心头，银古瞬间惊醒。
    这……难道是她！
    没由来的，银古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尼姑。
    起身，推门，他大步走到外面。
    宽敞的走廊上，一个青布长衫的尼姑，怡然而立，明媚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她的身上，泛出万道金光。
    侧着头，使劲眨了眨眼，银古依旧看不清她的相貌，只是觉得对方亲切异常。
    看到银古的动作，她微微一笑，轻轻转了转手上的红色念珠，稍稍低头，对着银古她行了一礼。
    “银古施主”
    “大师”
    听到对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银古赶紧回礼。
    没错了，就是她！
    这位应该就是王龙提到的那尼姑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过来，是要干嘛……
    一礼施完，那尼姑轻轻上前一步，她自上而下，仔细的打量了银古一番，然后又后退半步，再施一礼。
    “银施主，你身怀大恶，却依旧向善，真是奇迹！”
    大恶？
    银古疑惑的眨了眨眼，这，又从何说起。
    看到银古的表情，那尼姑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指着王龙的卧室，轻声说道。
    “此女与我佛有缘，贫尼布下此劫，以磨其心智，今日，灾劫已过，功德自然圆满，善哉”
    说罢，她一个转身，飘飘然走进卧室，不出一分钟，便带着月月走了出来。
    看到门口的银古，她笑着点点头。
    “贫尼告辞，银古施主一切当心”
    未等银古说话，对方便带着月月化为一缕清风，瞬间消失在原地。
    哎，轻轻叹了口气，又挠挠头，银古无奈的看着屋里的王龙，麻烦了，月月又不见了，等下可怎么向他解释……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
    又是一年花开时，银古再次来到王龙的别墅。
    家里没人，司机便带着银古来到了那处小山。
    推门下车，银古点着虫烟。
    抬眼看去，这小山和去年已大不相同。
    山上种满青松，上山的小路被重新修缮，来往的信男善女更是络绎不绝。
    仔细看去，山顶位置还弥漫着紫蓝色的雾气，轻轻去闻，还能嗅到淡淡的烧香味道。
    一根烟抽完，银古抬脚往山上走去，在大殿位置，他找到了王龙。
    “银古，你来了”
    一身白褂的王龙背着手，仰着头，认真的盯着大殿里的佛像。
    现在的他已经痊愈，身子也在逐步恢复，整个人看起来虽没有以前那么富态，但也算精神十足，看样子，他是真的放下了。
    “嗯”
    小心避开几个跪拜的信徒，抬起头，银古看着大殿里的佛像。
    看了几眼，银古就觉得不对劲，这站在菩萨旁边的是哪位神仙，好像有些眼熟，仔细看了一番，银古终于确定，这不就是月月吗！
    这家伙！
    侧着头，看了王龙一眼，银古在心里撇撇嘴。
    “怎么样，银古，月月这尊像不错吧，我可是花了大价钱”
    仿佛猜到了银古心中所想，王龙撸着胡子，得意的说道。
    “你看这手，可是用白玉做的，还有这眼，那可是两颗夜明珠……”
    摇摇头，银古再次撇撇嘴。
    就在王龙夸夸其谈的时候，突然间，月月的那尊雕像发出道道金光，金光之中，万千只玉手从身后探出，又马上收回，瞬间又变幻的无影无踪，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这，银古，我，眼花了？！”
    使劲拽着银古，王龙语无伦次，他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真的，我也看到了，恭喜”
    银古想了一下，笑着说道。
    “恭喜王叔，月月已修成正果”
    “啊！”
    王龙一惊，傻傻愣在原地，几秒过后，他又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月月！”
    “月月！”
    看了一眼王龙，又看了眼那些跪倒在地，高呼“菩萨显灵”的信男信女，银古背起箱子，转身离开。
    行至半山腰，银古又回头看去，小小的山头上，似乎有虚影若隐若现。
    月月……
    笑着把虫烟塞到嘴里，银古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