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梧州翟羽山，一抹红霞从天边雀跃而出，接着半轮红日从山间冒出了脑袋。贺梓川和陌颜二人并肩立在山巅，静静欣赏日出时的美景，安宁闲适。
    他们身后十几步外，沐倩倩正使死命劲撕扯着手中的几片树叶，发泄着不能偷听小姐和贺堂主讲话的苦闷。
    当被自己小姐指定不得接近时，沐倩倩还在暗自得意，心想十几步的距离对已是仙境修士的自己来说，不过是把明着偷听变成了暗着偷听，就算再退后个百来步，她也能将小姐身边蚊子扇翅膀的声音听得分毫不差。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两位圣境高手竟然在说话时用上了禁法，别说她只是仙境修士，就算是圣境修士也别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偷听到半个字。残酷的现实让沐倩倩心痒猫抓，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郁闷的将满腔怨气发泄在无辜的草木之上了。
    “陌颜小姐，那九转天青丹……”贺梓川斟酌着措辞，犹犹豫豫开口，却被陌颜挥手打断。
    她迎着彩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贺大人，我娘曾说过，在修仙界时刻不能忘记尔虞我诈，但也要留一丝温暖真情。丹药固然珍贵，比丹药更珍贵的却是交情。你我这次患难与共，陌颜得到的或许比那颗丹药更加珍贵。”
    相识几日，贺梓川也知道陌颜是那种洒脱不羁的性格，当下也不再在丹药的事情上纠结，说道：“既然小姐方才说，这次你我是患难与共，那便不要再称呼贺某为大人了，在下在师尊门下排行第七，同门都叫称呼我老七或者小七，如果小姐不嫌弃，也这般称呼便是。”
    陌颜闻言双眼一亮，透出股莫名的喜悦，翘起嘴角不怀好意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本姑娘修炼接近四千年，现在修为已到圣境中期圆满，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修为来论，我都勉强比你长些，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说着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天籁般动人。
    听到姐姐二字贺梓川顿时脸色一绿，仔细想想又觉得陌颜说的话并无任何不妥，但那声姐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可是唯一一个能这么叫我的人哦，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陌颜见贺梓川一脸尴尬，几次欲言又止，好笑之余继续打趣到。
    “这个……这个嘛……似乎有点不妥”
    “哪里不妥？”
    贺梓川露出一副坐蜡的表情，他总不能说自己贵为金川七剑之一，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这一声姐姐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看着贺梓川的窘态，陌颜不忍心再调笑，噗嗤一笑，说道：“逗你呢，不愿叫姐姐就算了，在东海与我亲近的人都唤我的乳名沫儿，如果你喜欢这个称呼便叫我沫儿也行。”
    “嗯，沫儿，这个名字很好听。”贺梓川老脸一热，呢喃般说着。
    “是吗？你喜欢就好。”不知怎么，陌颜也有些娇羞，声音低了下来。
    二人同时沉默，都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似是感受到尴尬的气氛正一点点滋生，陌颜便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怎么不见甄督堂？”
    听她提到正事，贺梓川脸上多余的情绪一扫而光，正色道：“我派他去前面几座大城打探消息去了，现在的情况十分复杂，每一步都危险重重，要想看明白整件事就要多了解些情况。”
    “事情还不清楚么？”陌颜问到。
    “沫儿有何高见？”贺梓川反问。
    陌颜皱眉思考片刻道：“有一伙人冲着某件宝物而来，于是收买了极北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为夺宝做准备，他们的行动虽然隐秘却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或许贺家便是由于知道了什么，或者不愿被收买才被一夜灭门。”
    贺梓川沉吟片刻，问道：“岑前辈有消息吗？”。
    “岑叔昨天给我发了一道万里传音符，说他没有性命之忧。”
    贺梓川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看来，事情断不会如此简单。目前还有很多疑点，其一，从落霞城的情况来看，对方高手之多恐怕不在五大仙门的任意一家之下。然而，每一名圣境修士、化境修士无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就化境高手来说，整个极北也不过八人而已，就算是从未修炼过的凡人也能对他们的名字和传说耳熟能详，但岑前辈并没有向沫儿特别说明什么，说明他并不认识那些高手。那么这一大批战力极强的陌生化境高手，连见多识广的岑前辈也不认识，那他们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其二，仔细回想青桃先生几人与莫先生的对话，我发现他们都是收了好处来办事的，能随便拿出让圣境高手进阶化境，让化境初期进阶中后期的好处，单凭这财力五大仙门中单独的一家怕也是做不到的。
    其三，对方实力强大，财力雄厚，要怎样的宝物才能让他们大动干戈，不惜拿出如此之多的资源和时间来争夺？而且，他们争夺的真的是宝物吗？又或者真的只是宝物吗？
    最后，我出身于贺家，对贺家十分了解，实在想不出贺家到底有什么价值需要他们冒着暴露的风险将之灭门？”
    听贺梓川娓娓道来，陌颜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凝重，她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贺梓川望着渐渐刺眼的朝阳，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几点猜想，但是每一点又都有难以解释的部分，其一，天下圣境众多，有一两个生面孔还算正常，但同时出现三名连擎天魔王岑前辈都不认识的化境高手却绝无可能。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些化境高手经过十分强大的秘术易容，让岑前辈都无法分辨。要么有人用大量资源短时间内催生了若干化境高手。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肯定都是五大仙门其中几家联手所为，因为五大仙门谁也无法单独拿出这么大的影藏实力。”说着贺梓川下意识深深地看了陌颜一眼。
    陌颜心中一突，连忙辩解道：“东海魔宫绝无可能参与此事，否则岑叔绝不会同意在此时让我到极北来。”
    贺梓川觉得陌颜说得的确有道理，从种种细节判断，他也相信陌颜真的并不知情，但他并不相信东海魔宫。
    有个疑问一直让贺梓川耿耿于怀。这天下的化境高手哪有那么好催生的？那三位陌生的化境高手多半是成名已久的高手，故意掩藏了身份。但无论如何掩饰，只要全力出手就会露底，与他们激烈交手的擎天魔王不可能认不出。如果擎天魔王认出了对手，却故意不说，那么东海魔宫有很大几率就是其中一家幕后黑手。只不过，即使东海魔宫真的参与其中，恐怕陌颜也未必清楚。
    “我相信你”贺梓川朝陌颜点了点头，又接着说：“从这一系列行动来看，对方策划精细，行动缜密，整个事件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从何而终，就算是现在，我们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股可怕的力量，但是他们从哪来，要干什么还是一个谜。试想一下，五大仙门各自有一件天和之宝，但是会为了夺取天和之宝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显然不会，所以如果夺宝是最终目的，那么宝物肯定要比天和之宝珍贵得多。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宝物能比天和之宝还要贵重。所以，我认为夺宝应该是对方的一个目的，但应该不是最终目的，也许那件宝物也只是整个计划的其中一环。”
    “那你认为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陌颜问到。
    贺梓川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在山崖上来回踱了几步，犹豫道：“极北，或是金川有什么能够吸引这般多高手？我能想到的或许只有基业！”
    “基业？你是说对方真正想要的是金川在极北的地位和权利？”陌颜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几抹惊异之色。
    贺梓川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不论是魏城主，还是吴启岩、天音子几人，他们都是一方势力的头目，只要多多控制住这样的人，就等于控制住了金川的半壁江山，此其一；
    其二，就算是金川最珍贵的天和之宝也不值得如此多的高手花费如此资源和精力布局争夺，所以对方图谋的东西价值一定远超天和之宝一流。
    其三，如此多的高手又有如此雄厚的资源支撑，必然是五大仙门其中几家联手，而五大仙门最看重的不是某一件宝物，而是门派的根基，也就是基业。
    从这几点中我得出了一个粗略的结论，目前的情形，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五大仙门中有几家串联，妄图覆灭金川，瓜分极北！”
    陌颜耸然一惊，双目圆睁，一时无法置信。
    贺梓川却继续说道：“如果东海魔宫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方在东海的实力暂时还不够强大，因此没有将东海魔宫选为目标；
    第二，东海魔宫可能将是，或已经是对方的下一个目标。”
    “也就是说，东海那边可能也不平静？”陌颜惊讶到。
    贺梓川点头道：“计划可以同时进行，如果是其他三家联手，也许有力量能够同时吞并极北金川和东海魔宫。就算是先吞并金川，也会在魔宫那边提前布置，一来防止魔宫察觉，避免吞并金川的计划生出变数；二来可以做好准备，在吞并金川之后立刻对魔宫下手，避免魔宫提前得知消息有了防范。”
    “真是不可思议的结论……”陌颜呢喃到。
    贺梓川苦笑一声道：“现在只有一个疑团无法合理解释了。”
    “贺家被灭一事？”陌颜猜测到。
    贺梓川略带悲戚地点了点头：“一系列事件都是默默进行，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做了多少事，更不知道他们准备了多久，只有贺家灭门案浮在水面，像一根导火索。对方行动十分缜密，冒着计划曝露的代价灭门贺家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说不定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也许破局的关键就在那里。所以下一步我会亲自去一探究竟。”
    “你不回金川？！”陌颜惊呼到。
    贺梓川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回不去了。落霞城动静如此之大，如果我是对方，一定会把所有的线索都引向我，让金川以为是我在暗中捣鬼。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已经控制了白虎卫和梧州三大宗门，我又是私自携锦玉仙铃下山，他们完全有能力这么做，也绝不可能放弃这个既能掩盖真相，又能陷害于我的好机会。”
    “但是既然你能想到贺家灭门案是最大的疑点，对方肯定也能想到，也许你这一去正好撞倒对方编好的网中去呢？”陌颜心中着急，情不自禁地拉住贺梓川的手劝到。
    贺梓川心中一暖，轻轻握了握陌颜的手，陌颜却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轻呼一声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脸上一片羞红。
    贺梓川见陌颜娇羞，也不气馁，微微一笑道：“局面已经如此，我只有查清整件事一条路可走。昨天我已经把我的计划和想法分别用万里传讯符告诉了三师姐丽水剑秦妃玉，和我的生死之交天龙山庄庄主龙向一。请求三师姐说服七剑堂，带人到天龙山庄与我一起调查此事。”
    “涉及化境修士，必须小心谨慎，是得有人帮忙。只是极北的势力还有几人能够绝对信任？你这里可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了。”陌颜担心到。
    贺梓川呵呵一笑，生出几分豪气，自信道：“如果说天下人都会背叛我，那么这两个人一定不会！”
    “是吗？那就好。”陌颜轻轻低下头，双唇抿起，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语气有些失落。
    贺梓川先是一愣，随即好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入门时年幼，那会儿便由三师姐照顾我一直到现在。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姐姐。”
    陌颜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喜色，嗔道：“你和你三师姐是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干嘛要解释那么多？”
    贺梓川干咳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却看到陌颜把右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如玉般的手掌之上放着一张金灿灿的灵符，一看便知是及其贵重的东西。
    “这是？”贺梓川疑惑道。
    “万里穿梭符，如果遇到麻烦便叫我”陌颜淡淡地说着。
    贺梓川苦笑道：“又是如此贵重的东西，那颗九转天青丹在下都已经难以偿还了……”
    陌颜佯怒，瞪了贺梓川一眼，说道：“这又不是我给你的，既然你说对方的目标里很可能也有东海魔宫，那咱们便是在同一条战线之上，本小姐现在代魔宫将这张符交给你，如果真能有帮助，也算是魔宫对你的答谢。”
    贺梓川心想既然已经欠下了九转天青丹的情，也不差一张万里穿梭符，于是便不再多话，虚空一招，将那灵符收入了自己的一方小世界之中。
    陌颜见他收下灵符，心中欢喜，说道：“你一路查访，从没向金尊汇报，我想你肯定是缺乏长途联系的灵符或法宝。那两张万里传讯符怕是你身上仅有的两张吧？此去艰难，若再有意外，你便没了援兵，给你这张符就是要你记得就算走到穷途末路，也还有我是你的强援。”
    贺梓川闻言心中生出丝丝感动，他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盯着陌颜，露出一丝灿烂微笑。
    陌颜羞怯地转过脸，说道：“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可别会错了意，本小姐只是怕你死了魔宫也要遭殃而已！”
    贺梓川也不计较她话里的真假，转移话题道：“我身上的确只有两张万里传讯符，所以这一路没敢轻易跟金顶联系。但没有向师尊禀报，却是因为他老人家此时不在金川，就算用了灵符也无法联络上。另外之前我曾派人向金顶七剑堂求援，但到目前为止仍无半点反馈，我想要么报信之人已经凶多吉少，要么对方已经在金川内部掌握了话语权，将我彻底打成了叛徒。”贺梓川淡淡地说着，笑容却越来越苦。
    看到贺梓川黯然，陌颜心中一酸，安慰道：“没关系，就算金川不信你，我也信你。我这就去把那只小鬼抓了，然后来帮你把事情弄清楚。”
    贺梓川摇了摇头说：“极北现在太危险了，你只用提醒魔帝大人做好准备，不要让那班贼人有机可乘即可，其他的我会处理。”
    陌颜摇头道：“既然事涉魔宫，就由不得你了。我走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贺梓川急到。
    “怎么了？”
    “我……我……我可以送你到望天城。”
    “怎么，舍不得我？”陌颜会心一笑，笑得很甜很甜。
    贺梓川老脸一热，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听陌颜细声细气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我走，我会很开心。”
    说完她羞涩转身，一步踏出，便已到了还在与花草做斗争的沐倩倩身前，她一把拉上莫名其妙的沐倩倩，化作两道遁光向天边飞去，从头到尾都没敢再多看贺梓川一眼。
    “小姐，我怎么觉得咱们像偷了贺大人的东西，然后落荒而逃呢？”天空中，沐倩倩一本正经地地问到。
    陌颜顿时从羞涩之中回过神来，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沐倩倩的脑门一下，沐倩倩痛呼一声，眼泛泪花，抱住痛楚之处轻轻揉捏。
    陌颜却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我看你早晚有一天要死在你这张破嘴上！”
    沐倩倩委屈道：“那咱们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就这么跑了。”
    陌颜心中忽然又浮现出贺梓川的身影，她会心一笑，似是自语般说道：“某个笨蛋要去做傻事，本小姐当然要赶紧把自己的事了结了，才好去给他善后啊。嘻嘻。”
    “但是我感觉小姐您好像比较像笨蛋呀。”沐倩倩唯唯诺诺地说着。
    陌颜顿时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反驳道：“我哪有？！”
    “夫人曾说，喜欢一个人会变傻，您现在不就变傻了吗？”沐倩倩撇了撇嘴，酸到。
    陌颜坚定地摇头道：“我没有！”
    沐倩倩苦口婆心道：“您真的傻了，不信您去照照镜子，刚刚还在傻笑呢。”
    “我不喜欢他！”
    “倩倩没说您喜欢他呀。”
    “闭嘴！”
    “哦……”
    贺梓川深深凝望着陌颜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直到一道遁光落到他身边，沉稳地说道：“堂主，属下发现有人正在筹备夺宝。”
    “哦？”幸福的笑容瞬间从贺梓川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眯起鹰隼般犀利的双眼，自语道：“哼，再狡猾的狐狸终究也是藏不住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