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以贺梓川和陌颜的速度，从破庙到天龙山庄最多不过两天时间。但未免节外生枝，二人昼伏夜出，一路小心翼翼，在风雪中时而步行，时而高飞，终于在第三日黎明前赶到天龙山庄脚下。
    天龙山庄依白霞山而建，数百间建筑散落在白霞山的两座山峰之间。此刻正是黎明时分，浓重的雾霭将两座山峰笼罩，只露出朦胧的轮廓。
    贺梓川站在数里外远眺雾霭中的天龙山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安稳的情绪。这段时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戒备和思虑之中，精神高度紧张。而三师姐和龙向一就在前面的山峰上，有他们在贺梓川的心就能安下大半。
    “沫儿，咱们到了。”贺梓川微笑说到，神情颇为振奋。
    陌颜微微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天龙山庄却有些望而却步。
    “沫儿，你怎么了？”
    陌颜皱着眉头，揉了揉发酸的额角，说道：“小七，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是不是连日来太紧张，一直没有好好调息？”
    陌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只是觉得这一路太顺利了，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这一路咱们非常小心，或许是躲过了追兵呢？沫儿不要多想，等咱们跟三师姐相会，有宗门做后盾，就会安全不少。”
    “小七，在破庙遇到你之前，我和岑叔叔一路就像过街老鼠，无论如何躲藏都能被人找到，他们甚至能提前布置好埋伏，让我觉得就像被一双无形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但与你相遇后，这种感觉却消失了。开始我也以为是之前太过紧张，心中不安所致，可仔细一想又有不对。
    你想，既然对方之前有能力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同样也应该有能力阻止咱们前往天龙山庄。这一路竟然如此顺利，除非是对方故意为之。若真是如此，那前面等着我们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被陌颜一说，贺梓川心中一紧，欢悦之情消散大半。他望着雾霭中朦胧的轮廓，仿佛有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看似宁静的天龙山庄之上。
    贺梓川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坚定地说道：“我相信，龙向一不会背叛金川，更不会背叛我。沫儿，你不知道，他是一个无畏的人，是一个坚毅的人，若是没有他，或许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了，若连他都不可信，那这天下便再无可信之人。”
    陌颜对贺梓川如此信任龙向一，十分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既然魔宫长老都能叛宗，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天龙山庄庄主。只是见眼见贺梓川如此信任此人，她也不好辩驳，只得摇头道：“我不是说他一定会背叛你。你要知道，对手要对付的只是我们。”
    “你是说为了对付我们，对手可能对天龙山庄不利？”
    “如果对方真的在天龙山庄布下陷阱，而你的那位朋友又没有出卖我们，那他的处境一定不会太好。”陌颜幽幽说着。
    贺梓川闻言，心中顿时一急，下意识就想不顾一切冲向天龙山庄，但理智告诉他，越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越不能意气用事，必须比平日更加冷静，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贺梓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沫儿，你说得不错。但目前白虎卫已经叛宗，这等于是切断了我与宗门的联系，若是我们今天不入天龙山庄，不仅我之前的所有布置全部白费，而且将彻底失去获得援手的最后途径。那时候白虎卫只手遮天，在极北，至少在梧州我们将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能用其他的方式联系金川吗？”
    贺梓川摇头道：“梧州这边动静如此之大，宗门早该有所动作，可是你看到现在金川仍然迟迟没有反应，说明敌人对金川的分化定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宗门内部应该存在很大分歧。
    如今三师姐、四师兄、五师兄都已下山，七剑堂在金川决策层已经失去了声音，除非我亲自回到金顶，请大师兄和二师姐出关，否则若我贸然求援，来的恐怕就不是援兵了。”
    “你是说金川高层可能也有叛徒？”
    贺梓川苦笑道：“他们能在极北策反你东海魔宫的高阶修士，渗透到金川高层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最后的机会，前面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必须闯上一闯。”贺梓川语气中有几分坚定，又有几分无奈和悲壮。
    陌颜心知贺梓川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之所以坚持要去天龙山庄，除了刚刚所说的原因外，恐怕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挂念着那位挚友的安危吧。这个素未谋面的龙向一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贺梓川如此不顾自身。刹那间，陌颜不禁对天龙山庄的庄主好奇起来。
    “既然小七你已有所决断，那便让我陪你一起冒一次险吧。”陌颜似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微微踏前一步，与贺梓川比肩而立。
    贺梓川向陌颜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捉住陌颜的玉掌，但又怕陌颜不喜，几番犹豫之后还是作罢。
    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两人施展秘术，隐藏行迹，悄悄进入了天龙山庄。山庄内一切如常，虽然天刚蒙蒙亮，但不少勤奋的低阶弟子已开始早课，习武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慢慢聚合，守夜的护卫们按时换班，峰顶的殿宇传来深远的钟声，整个天龙山庄似是苏醒的巨兽，开始活动手脚。
    看到一派安宁，贺梓川悄悄松了口气。他露出一抹笑容，向陌颜说道：“怎么样，我说龙向一不会害我的。”
    陌颜脸色也好看了几分，但却坚持道：“现在还不能完全放心，去找你那位挚友吧，先确定他有没有被人控制。”
    贺梓川虽然觉得陌颜的担心有些多余，但非常时期，小心些总没有错。他点了点头，带着陌颜朝山峰飞去。
    白霞山的孤雾峰便是天龙山庄的内殿所在，峰顶最高处的静室便是庄主龙向一修炼之地，山庄内的弟子大都不得靠近，只有少数山庄嫡系子弟能够进出。贺梓川二人一路潜行，避过三四波值守的弟子和暗哨，顺利来到静室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陌颜神念轻轻朝静室一扫，皱眉道：“有阵法守护。”
    “无妨的，我有开启阵法的信物。”贺梓川说着掏出一枚龙纹玉牌。
    陌颜一愣，心道修炼之地何等重要，若是被有心人突然闯入，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命丧当场，这龙向一居然连修炼之地的阵法信物都交给了小七，看来是对小七十分信任了，也难怪小七对他如此有信心。自己再三怀疑此人，倒是惘做了小人，小七心里不会生出芥蒂吧？
    可是转念一想，其实二人此时的处境可以称得上步步危机，就算谨慎些，也是理所应当。而且，既然都已如此谨慎了，不妨就将这个“恶人”做到底，以免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陌颜对贺梓川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进去寻他，我在静室外接应，若有意外便传讯于我。”
    贺梓川虽然诧异陌颜到此时还抱有戒心，但也明白她其实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点头道：“这样也好，待确定无疑，我再将他介绍给你认识。”
    说完向手中龙纹玉牌注入法力，玉牌上顿时亮起一道青光，将贺梓川包裹住。贺梓川身形一动，飞向静室，静室的十余道阵法如同未见，没有丝毫反应。
    陌颜见此，心中稍安，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悄悄放出神念，将整个天龙山庄监控起来。
    被层层阵法守护的静室虽然看起来仅有方圆十几丈大小，但其实内有乾坤。贺梓川穿过阵法后来到一间恢弘的大殿，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不见任何惊讶，径直向大殿深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走到小门前，贺梓川朝手中的龙纹玉牌打出一道法决，玉牌缓缓飞起，严丝合缝地嵌入小门上的孔洞，接着小门传来一声轻微龙鸣，凭空消失不见，一股浓郁的灵气如狂风一般呼啸而出。
    门内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轻公子正闭目盘膝，漂浮在半空打坐修炼。发觉密室小门被人打开，公子轻咦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贺梓川站在面前，露出一副讶异之色。
    “贤弟到了，怎么不叫愚兄接你？”
    贺梓川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来得匆忙，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便直接进了哥哥的密室，还望哥哥莫怪。”
    “说得什么话，自打收到你的传讯，便一直巴望着你来呢。”龙向一朗声一笑，拉起贺梓川到密室的玉桌前坐下。
    “三师姐到了吗？”刚一坐下，贺梓川便迫不及待地问到。
    龙向一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就知道你是惦记着你的三师姐，才没有那么好心来看愚兄。”
    贺梓川老脸一红，道：“哥哥说笑了，这不是一来便直接找上你了嘛。”
    “行了行了，愚兄还不知道你吗？妃玉大人早就到了，在愚兄这小庄小院住了快半个月了。你知道她性子急，又担心你，早就等得不耐烦，你要再不出现呀，说不得她就要拆房子咯。”
    贺梓川当然对秦妃玉的性子十分了解，想到她为自己担心牵挂，心中既温馨又愧疚。
    “这次真是太麻烦哥哥了，等此间事了，兄弟一定好好补偿。”
    龙向一大手一挥，不悦道：“见外了不是？都是自家兄弟，能为你，为金川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愚兄的本分，还谈什么补偿？”
    贺梓川还待解释两句，龙向一又接着说道：“好了，不说这个。既然不想太多人知道你来，那愚兄就请妃玉大人过来一叙，不然让她知道你早就到了，却不叫她，她还不得教训我么？”
    说着，龙向一双指夹出一道传讯符咒，向空中一弹，符咒如鸟雀一般眨眼便飞出大殿。接着龙向一又对大殿法阵打出几道法决，守护静室的法阵一一关闭。
    见此情形，贺梓川终于将心中最后一点隐藏的疑虑也全部打消，仿佛回到了过去，与龙向一聊起近来的经历和修炼心得。
    二人虽然交情深厚，却已有百多年未见，这一聊便收不住话匣，你一言我一语，感觉好像才刚刚开头，其实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二人谈兴正浓之时，一道惊天灵压从静室外传来。
    龙向一露出愕然的神情，贺梓川却是一拍脑袋，歉然道：“都怨兄弟我，与哥哥相聚太过激动，忘了还有位朋友等在外面，她定是等得急了，以为兄弟发生了意外，这才放出灵压。还请哥哥稍坐，兄弟我将这位朋友引荐给哥哥认识。”
    龙向一似乎受惊不轻，下意识向贺梓川比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贺梓川拱了拱手，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就在贺梓川转身之际，他耳中忽然听到陌颜急切的传音：“小七，山下有大批高手正在朝此地赶来。”
    听到陌颜传讯，贺梓川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三师姐又使性子，责怪自己擅离职守，孤身入险境，现在怕是气势汹汹地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
    贺梓川刚想苦笑一声，却惊觉身后破风之声响起。刹那之间，修炼数千年的经验让他下意识横身而起，在空中翻滚一周，向右平移三寸，一道冰冷的剑锋紧紧擦着他的脸颊刺过。一剑偷袭未果，还未等贺梓川喘一口气，紧接着一只手掌又向他胸口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