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这次贺梓川避无可避，仓促之下只得抬手与对方硬拼一记。两掌相交，传出一声闷响，狂暴的法力乱流如刀子般，顷刻间将整间大殿刮出无数道浅浅的划痕。贺梓川重伤未愈，又是仓促出手，对手的法力还比他深厚，一拼之下，他立即被一股巨力推出三丈，双脚在坚硬的墨玉地板上犁出两条沟壑。对手灼热的法力在他的经脉内横冲直撞，那些刚刚开始好转的暗伤如冬虫逢春，纷纷开始蠢蠢欲动。
    “你受了重伤？”龙向一望着半跪在地的贺梓川，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贺梓川喷出一口鲜血，惊讶地望着龙向一的双眼，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龙向一貌似十分惭愧，稍稍偏过头，躲开贺梓川灼人的目光，说道：“你是金川的清风剑，高高在上，伸手便有高阶功法，上乘的丹药、法宝、兵器更是取之不尽，自然不会明白愚兄的难处，愚兄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年来，金川或是我贺梓川可曾亏欠了你金龙山庄？”贺梓川冷冷问到。
    “不曾”龙向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但是这些年来，我天龙山庄为金川出生入死，也不曾亏欠金川什么。”
    贺梓川哑然失笑，虽然他看上去毫无异色，但其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冲击很大，此刻他内心悲愤交加的情绪早已如脱缰野马一般奔腾不息，只是被他强行压制，努力保持一丝冷静。
    “难道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赏赐，你就可以出卖金川、出卖我、出卖你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吗？”
    龙向一沉默片刻，点头道：“或许是吧，那些赏赐对于高高在上的你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天龙山庄来说却十分珍贵。”
    听到龙向一的回答，贺梓川忽然觉得心中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塌了，愤怒的情绪让他低吼道：“你的骨气呢？你还是那个高傲、忠义、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的龙向一吗？这是施舍，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龙向一自嘲一笑：“他们给的是施舍，金川给的就不是了吗？既然同样是接受施舍，接受谁的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金川给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你凭本事换来的，不需要你出卖朋友，更不需要你背离坚持！他们能给你的，金川也一样能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等？”
    “等？我为金川卖命快四千年了，你看看，天龙山庄有多大变化？或许那些东西金川也能给我，但要我等多久？再卖十万年的命，够不够？”说到心痛处，龙向一的情绪也渐渐有了起伏。
    “所以，你就要用你的信仰、你的坚持、你兄弟的性命来走一条捷径？如果是这样，就算天龙山庄强到取代了金川，你就能心满意足吗？你就能心安理得吗？”
    龙向一微微叹了口气，稍稍舒缓心中的憋闷，平静地说道：“愚兄也想快意恩仇，也想了无牵挂，但愚兄毕竟是天龙山庄的主人，与家族无数代先祖的努力和梦想相比，愚兄那些可笑的坚持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天龙山庄站在天下之巅，就算要让愚兄落得个身败名裂，人人唾弃的下场，愚兄也在所不惜。”
    贺梓川放声苦笑，笑得眼角溢出泪花。
    “数千年的友谊，换命的交情，竟然抵不过那些身外之物吗？”
    面对贺梓川的质问，龙向一默然，却听贺梓川继续说道：“曾几何时，这个刚刚向我出手的男人，面对极北群妖毫无惧色，数次用胸膛为我挡下致命一击，不顾自己身受重伤，仍赤膊断后。他告诉我为兄者，虽死于前，亦无遗憾，若死于后，定愧对道心。
    曾几何时，这个刚刚向我出手的男人，曾背着重伤的我，冒着陨落的危险，从深渊寒潭一路穿越数千里回到极北，他的修为却差点因此跌落一阶。那时他对我说，修为不过尔尔，敢为天下人不敢为之事者，方才称得上英雄！
    曾几何时，这个刚刚向我出手的男人，在危险的秘境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胞妹惨死当场，却毅然选择将我救出，事后还强忍着悲痛，安慰我说，公义大于私义，私义大于至亲。
    一直以来，我都将这个男人当做榜样，努力追赶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将这个男人当做至亲之人，发誓守护着他。
    一直以来，自己都将这个男人当做世间最可信之人，义无反顾地将后背交给他。
    可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我的背后，在我毫无防备之下，对我痛下杀手！”
    贺梓川回忆往昔，不禁虎目落泪，忽然他声音一扬，质问道：“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诱惑，让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男人背叛了自己一贯的坚持？
    是什么样的力量，将这个如高山一般巍峨的男人踩在了脚下？
    又是什么样的施舍，让这个曾经孤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变成了他曾经最不耻、最痛恨、最鄙夷的角色？”
    “不要说了”龙向一脸色难看，双手颤抖。
    贺梓川冷笑道：“为什么不说？过去你常常给我讲人生至理，今天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正义的人也可以如此卑鄙，是不是刚毅的仰也如此易碎，是不是高尚的坚持在利益面前都会变得如此可笑？
    你告诉我，过去你对我说的都是屁话，今天也不过是满口喷粪而已？
    你告诉我，面对今天这荒诞的一切，到底是我醉了？还是这世道醉了？”
    “住口！”龙向一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高声吼到。
    二人沉默下来，安静得只能听见贺梓川重重的喘息声。
    龙向一呼出一口浊气，迅速平复被贺梓川勾起的负面情绪。
    他心中算计着眼下的局面，盯着贺梓川的双目闪过一丝厉色，冷笑道：“贤弟，没想到一向听话寡言的你，竟然也有一张利嘴，倒是让愚兄刮目相看。只是你永远改不掉感情用事的毛病，到了此时与其对愚兄讲这些大道理，不如问问你那三师姐现在身在何处。”
    “三师姐？！”贺梓川面色一白，如果龙向一背叛金川，那么毫无防备的三师姐会怎么样？贺梓川心中惊惧，不敢再想下去，厉声问道：“我三师姐呢？”
    龙向一得意一笑，侃侃而谈：“贤弟，为兄曾告诉过你，对敌人切不可心慈手软，只要寻到机会便一定要以雷霆之力重创之！此刻你我已成对立，你说我会拿你最大助力怎么样呢？”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定叫你不得好死！”贺梓川双目赤红，低吼到。
    龙向一哈哈大笑，“贤弟呀贤弟，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自量力，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天龙山庄吗？为兄能与你说这许多话，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你做个明白鬼，免得你入了轮回还是一头雾水。”
    “别废话，快告诉我三师姐她在哪里？”贺梓川心中挂念秦妃玉，哪里还有闲心听龙向一胡扯。
    “贤弟何必着急？一会儿，等你入了轮回自然就见得到她了。”龙向一狞笑到。
    “我杀了你！”贺梓川怒吼一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胸中的腾腾怒焰，如同火上浇油，加剧了他的伤情，战力再次大打折扣。
    “贤弟，你贵为金川七剑之一，愚兄虽然修为高于你，但战力着实不如你，原本你要杀我倒不算太难，只是如今你身受重伤，愚兄又对你的招式功法了然于胸，你们金川七剑随便哪一剑在此，愚兄都不敢说稳胜，为独是你，逃不出为兄的手掌心。”
    贺梓川冷笑道：“你我相交千年，彼此都十分熟悉，你对我的功法招式了然于胸，难道我对你的功法招式就全无了解吗？”
    龙向一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淡淡道：“贤弟，你出身金川，自然有将家底透露给别人的自信，但愚兄小门小户，怎可能把压箱底的杀手锏透露于你？以往愚兄不过是将冰山一角放在了你面前，奈何你眼高于顶，看不起五大仙门之外的任何势力，以为我天龙山庄就该如此孱弱，故而从未察觉。”
    贺梓川闻言，瞳孔一缩，心中本就不坚定的信心也开始动摇起来。原本贺梓川也不至于被龙向一轻易动摇，但今天龙向一的表现已经足够让贺梓川惊讶，再加上挚友背叛，至亲的三师姐生死不知，让贺梓川心中纷乱不已，此时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已经殊为不易。
    其实别看龙向一嘴里说得轻松，极北修士面对大名鼎鼎的金川七剑，哪个不是心中打鼓？他之所以一直在与贺梓川废话，就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我，想用心理攻势一步步瓦解贺梓川的战力。眼见贺梓川战力跌入谷底，龙向一终于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贤弟，若能轮回，记得不要再如此天真！”说着龙向一手中紫色长剑一振，整个人气势顿时为之一变，随着龙吟之声响彻山峰，一股惊天剑气横贯而出，直指贺梓川眉心。
    贺梓川没想到龙向一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一出手便是他最强的一剑——天龙破虚空。以往两人曾多次切磋，当时还未进阶圣境的贺梓川，从未接下过这一招。此刻虽然他修为大进，但身受重伤，斗志不足，在龙向一毫不留手的绝招之下恐怕仍将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