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天下功法以种类区分，分为心法、身法、技法、秘术四大类，每一类又以优劣分为就九品，九品最次，一品最优，超过三品的便能被称为极品功法。冯坤方才施展的般若匿影术乃是十分有名的二品隐匿秘术，也是南疆圣域的镇派秘术之一。从冯坤能在叶晓明毫无戒备之下，近身捂住叶晓明的嘴，就能看出此秘术的效果非同一般，在南疆圣域之内般若匿影术也只有专司隐匿、探查的少数几个核心弟子能够修习。
    冯坤不仅精通能够预知天下气运斗转的天道占卜术，还能施展南疆圣域的镇派秘法般若匿影术，这让与冯坤交好数千年的叶晓明心中充满了好奇，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四师兄，他还是那个好吃懒做，痞里痞气的酒鬼吗？
    胡思乱想的叶晓明不知不觉地跟着冯坤一路走到了偏殿的另一间厢房之中。冯坤小心地放出神念，在四周探查一圈，确定没有任何异常，然后看似毛手毛脚的胡乱布置下几个法阵。
    这看似随意的布置，不过花了三五息的功夫，但布置下的法阵却都是顶级的，而且既有防御，又有示警，还有隐匿，功效搭配简单合理。本就上了心的叶晓明，看得心惊肉跳，这要换做是他，且不说能不能在一瞬间选出如此合理的阵法搭配，光是布置所需的时间就起码是冯坤的三倍以上，而且绝做不到他那般驾轻就熟。
    布置完阵法，冯坤随手一招，一面巴掌大小，造型普通，如同女子梳妆所用的铜镜便出现在他手上。叶晓明看清铜镜的模样，惊讶道：“小七的偷天镜怎么会在你手上？”
    “嘘……”冯坤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向叶晓明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坦然说道：“小七去守秘境阁之前跟他借来玩的，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叶晓明疑惑道：“你未曾修炼过清风决，根本无法使用偷天镜，借之何用？”
    冯坤鄙视地瞅了一眼叶晓明，随手掐出几个法决，一股风属性法力从冯坤体内奔涌而出，形成一道微缩的旋风，正好打在偷天镜上。偷天镜青光一闪，自动飞到半空，镜面发出一阵光芒，在墙壁上投影出一个画面。与此同时，杨万里所在的那间厢房外，在原本的三道法阵之下又有一道法阵骤然亮起，不到一息后便又熄灭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叶晓明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像是能装下一枚鹅蛋，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竟然连清风决也会？！”
    冯坤不理会叶晓明的夸张表情，一指墙上的画面，没好气地说道：“问题宝宝，看墙上！”
    叶晓明顺着冯坤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墙上的画面赫然就是杨万里所在的那间厢房内的情景。他顿时将满脑子关于冯坤的疑问忘记得一干二净，重新装进了对杨万里和神秘贵客的好奇。
    “竟然是他！”看清与杨万里对坐的那人，叶晓明不禁脱口惊呼一声，嘴巴再次张得老大，冯坤也一扫懒散，脸色沉了下来。
    也不怪二人如此惊讶，与杨万里对坐的那人便是金川内门二院之一的内务院掌院张宇凡。金川内门二院一向自成体系，与七剑堂和外门若即若离，任七剑堂与外门相护倾轧，他们只作壁上观，地位十分超然。
    相比掌管刑律的戒律院，内务院的地位更加重要，他们掌管金川的大小内务，承担着传递金尊或金顶法令，以及督办各类任务的重任。直接控制着包括存放重要法宝的秘境阁、存放修炼典籍的万法阁、存放兵器的斩仙阁、存放贵重丹药的升灵阁、存放仙玉的内库等等，如果说七剑堂和外门四卫都是项链上的珍珠，那内务院就是串起珍珠的那根线。一旦内务院出了问题，就像珍珠项链断了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如何能不让冯坤和叶晓明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画面中，杨万里与张宇凡已经密谈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好在二人恰巧正说到紧要之处，头凑头，脸对脸，表情凝重的附耳低语。叶晓明和冯坤都没料到，他们错过的肉戏并不太多。
    “他们用的是传音，而且是隐匿等级很高的传音秘术。”冯坤黑着脸说道。
    听冯坤如是说，叶晓明顿时纠起了一颗心，深怕偷天镜无法探查到二人的对话。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偷天镜不愧是清风堂的镇堂法宝之一，即使二人小心谨慎，又有阵法保护，传音还是一字不落地从偷天镜之中传了出来。
    只听张宇凡对杨万里传音道：“其他的事情可以先缓缓，上峰有令，当务之急是要加强对白虎卫掌控，以备大事之需。”
    杨万里点头道：“请回禀大人，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张宇凡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有，要加紧对贺梓川的搜查，发现他的行踪立刻组织围堵，可以伤他，但不能杀他。”
    杨万里疑惑道：“掌院大人，咱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宗门之势将他逼入死地，奈何时运不济，让冯坤和叶晓明横插一脚，才功亏一篑，使其侥幸逃脱，为何现在又要留他一命？”
    张宇凡摇头道：“几位大人的打算哪是我们能够揣测的？也许大人们留他一命还有其他妙用。你也不用多想，执行照办便是。”
    杨万里为难道：“掌院大人呐，不是本督不愿照办，贺梓川再不济也是堂堂清风剑，在天时地利人和具在的情况下，要杀了他还有几分可能，但要生擒活捉，恐怕十分困难。何况他身边还跟着那个魔宫妖女，二人身上又带着锦玉仙铃和八方汇魔碑两件天和之宝，你叫本督如何照办啊？”
    张宇凡阴测测一笑，说道：“杨都统不必为难，假若发现二人行踪，白虎卫只用拖延片刻，自然有了不得的高手会出手将他们拿下。大人们明察秋毫，绝不会让白虎卫做无谓的牺牲。”
    杨万里心中稍稍松一口气，肯定答复道：“既然如此，白虎卫上下定然全力以赴，为大人们效犬马之劳。”
    张宇凡见杨万里答应，心中也是大石落地，欢快说道：“既然如此，那本院就等杨都统的好消息。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马上赶回去，以免露出马脚。”说着他便起身向杨万里告辞。
    杨万里起身相送，忧心地说道：“掌院大人小心，本座方才恍惚感觉有一股神念在附近徘徊，虽然两次探查都没有发现可疑，但难保不会发生意外，您在回程途中一定要加倍注意。”
    张宇凡神色凝重，点头告辞。在一阵波动后消失在画面中。
    “太冲动了！想不到那间厢房竟然是一处小芥子须弥，当时若真的冲将进去，一时找不到芥子须弥的入口，说不得就要被敌人所乘，反而身陷其中了。”叶晓明看到张宇凡离开时的波动，顿时对那间厢房有了新的认识，心中后怕不已。对冯坤乱七八糟，又神秘莫测的手段更加惊疑不定。
    冯坤黑着一张臭脸，手中掂着那只酒葫芦，似是自语一般地说道：“上峰？大人们？看来那神秘组织即将揭开面纱了。”
    叶晓明被冯坤的话惊醒，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冯坤呼出一口浊气，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说道：“被张宇凡和杨万里尊称为大人们和上峰的人，应该都是化境修士，从两人的对话来看，这些大人显然不止一个。这与擎天魔王在落霞城大战三位陌生化境的情报吻合。另外，据我所知，张宇凡最近几年都没有离开过金顶，但却能替那些大人们奔走传话，也就是说要么在金顶之内有够分量的人，替他和神秘组织的大人们传话，要么那些大人中至少有一位就在这金顶之上。”
    “什么？！”叶晓明一惊，问道：“你是说宗门内有化境高手也被收买了？”
    冯坤点头道：“万里传讯符珍贵无比，其他传讯法阵又很难做到绝对保密，要商量缜密的计划，必须像今晚的杨万里和张宇凡一样，私下碰头密会。所以金顶之上一定有传话之人，或者是某个大人的存在。如果有一个够分量的传话之人，那么今晚的密会多半应该是传话之人与杨万里直接密会，不必画蛇添足，让张宇凡冒着暴露的危险充当联络人。所以十有八九金顶之上至少有一位化境高手，就是神秘组织的某位大人！这样算来，加上在落霞城出现过的三位化境，神秘组织此时至少有四位化境高手，也许还要更多！”
    叶晓明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疑惑，不禁开口问道：“但是宗门的化境高手中，除了师尊去了趟至西，其他人在最近十几年内都没有离开过金川呐，如果有人被收买，会是谁？他又是如何与神秘组织的其他人联系的呢？”
    冯坤摇头道：“化境高手的手段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如果他们想掩人耳目，会容易得多。至于是谁，你好好回想回想，当日北微殿之议的情景。”
    叶晓明从脑海中仔细翻找着北微殿之议的种种细节，忽然惊道：“外门化境上长老云布温一直与赵无极一唱一和，极有可能是神秘组织的某位大人！”
    冯坤点头道：“之前我们一直对白虎卫为什么能对落霞城之战这等大事只手遮天耿耿于怀，如今来看，前有杨万里和赵无极冲锋陷阵，后有云布温和张宇凡接屎把尿擦屁股，让他们不但能对梧州大小事务只手遮天，还能从容编造证据，陷害小七。而且，除了云布温以外，急火黎白枫和纯阴紫凝珊两位七剑堂的化境上长老，突然联手炼制紫青铜人，让七剑堂话语权旁落，这个时间点也非常可疑。”
    叶晓明难以接受冯坤的猜测，反驳道：“我相信咱们七剑堂的两位师叔绝不会与神秘组织有染。”
    冯坤苦笑道：“也不一定是直接与神秘组织有染，也有可能是被有心人故意牵扯了精力，中了局，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去炼制紫青铜人。其实之前我一直很疑惑，天下间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冒出那么多战力极强的化境高手，现在来看这些化境高手果然是隐藏在五大仙门之中的名宿。”
    叶晓明摇头道：“不对，如果是五大仙门的名宿，擎天魔王没理由认不出的。”
    冯坤冷笑道：“擎天魔王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没认出那些化境高手，何况如果擎天魔王本身就没有说实话呢？”
    “如果擎天魔王也是神秘组织的一位大人，那他又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个破绽，与三位化境高手大战一场？”
    “因为他需要一个进入极北的理由，以便他顺理成章地开展后续行动。如果我是他，只要大战一场，然后利用失踪或者假死之类的手段顺利脱身，就能成功由明转暗，潜伏下来，在极北为所欲为，而丝毫不会被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小七身边那位厉鬼仙子……”
    冯坤摇头道：“即使擎天魔王真的与神秘组织有染，她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否则早就随擎天魔王一同潜伏，而不会被推到眼下这个风口浪尖。相比陌颜，我更担心一个人。”
    “谁？”
    “戒律院掌院，邱枢桐！”
    “你怀疑他？”
    冯坤点了点头，分析道：“第一，内门两院向来同气连枝，盘根错节，如果张宇凡被收买，即使掩藏得再好，邱枢桐也不应该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第二，上次诛杀老七的行动是由白虎卫负责，邱枢桐亲自监刑，而白虎卫众人竟然是以邱枢桐马首是瞻，这点很不寻常。第三，前日邱枢桐率领戒律院精锐，与外门四卫的人马不知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赵无极也参与其中，这也是一个疑点。”
    叶晓明心中一凉，讷讷道：“照你这么说，除了七剑堂以外，宗门就没有好人了……”
    冯坤一想，也是一愣，随即笑道：“这只是我最初的猜测，还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能理顺思路。你也不要过于悲观，如果他们真的控制了这么多人，就相当于控制了大半个金川，行事应该更加有恃无恐，断不会如此谨慎，所以情况也许还没那么坏。”
    叶晓明微微点头，却忽然想起了冯坤先前所施展的种种功法，不禁心中生疑，盯着冯坤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
    冯坤被叶晓明看得心里发毛，心虚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难道有那见不得人的癖好？”
    叶晓明没有理会冯坤的打趣，严肃道：“酒鬼，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身怀如此之多的上乘功法？”
    听到叶晓明关心的原来是此事，冯坤顿时心中一安，随意答道：“学的呗，有的是抢来的，有的是骗来的，有的是买来的，有的是花大代价换来的，不然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吗？”
    叶晓明将信将疑道：“我现在很怀疑，你的修为到底是不是圣境中期？”
    冯坤两手一摊，无奈道：“废话，当然是了，不信你自己来探查一番。”
    叶晓明疑惑道：“你学那么多旁门左道干什么？”
    冯坤不屑道：“什么叫旁门左道？咱们金川七剑各修一面，虽然配合亲密无间，但若自己行事却总不全面，你看历代金尊也都是从金川七剑成长而来，但他们的修炼却都繁杂全面，哪像在七剑堂的时候。”
    “你想做金尊？”
    “那出力不讨好的位置我疯了才会想做。”
    “那你想干嘛？”
    冯坤突然沉默下来，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之色，随即自嘲一笑：“我想干嘛？生在这修仙界中，性命如浮萍，我想干嘛？我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冯坤发现自己失态，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懒散之色重新将他包裹。他把手中的酒葫芦朝腰间一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当然是活下去，要不就像你今晚一般，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闯，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几次。”
    叶晓明老脸一红，竟然有些害臊地说道：“我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不济，再怎么也安全上山，找到了那两个奸贼的密会之地。”
    冯坤嗤之以鼻：“得了吧，要不是我一路指点，你早就把镇山殿当迷宫绕晕在里面了，等被人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通乱战，就此陨落也不是不可能。”
    叶晓明恼羞成怒道：“胡说，你什么时候指点过我？”
    冯坤冷笑道：“大堂前的狂风、回廊下乱窜的老鼠、花园里假山上突然掉落的碎石，还有偏殿里的鸟鸣，那样不是我偷偷指点？我说你也真是够可以的，潜入探路竟然凭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辨别方向。”
    “你说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想到自己拙劣的潜入功夫，叶晓明面皮又是一阵发热，恨恨道：“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怎么不直接现身？”
    冯坤没好气道：“就在某人差点一脚激活山腰上那幻阵的时候，我刚好来到你身后五六丈，那会儿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就想看看，这么蠢的人到底有什么底气敢夜探白虎卫，没想到完全是因为无知而无畏。”
    原来自己的丑态一直被冯坤看在眼里，叶晓明顿时又羞又恼，色厉内荏地大声说道：“好啊，你这家伙竟然故意看我出丑，看我不烧了你藏在地窖里的美酒！”
    冯坤一惊，连连摆手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还在兵卫堡呢。”
    叶晓明也是一惊，顾及眼下两人还身处险境，这才借坡下驴，悻悻住口。
    冯坤见叶晓明不再发作，这才心中稍安，说道：“走吧，此间事了，咱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还要去哪？”
    “先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知道了。”说罢，冯坤随手撤掉阵法，一推门走出了厢房。
    叶晓明看着冯坤仿佛在自家后院闲逛的样子，心中一阵气恼，却只能恨恨地咬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