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南方的天际出现一点金光，不过两三个呼吸之后，那点微弱的金光便化成一片光海。光海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数百驾华贵车架，大的如巍峨宫殿，小的也有房屋大小，他们彼此相连，如一座移动的宫阙凌空飞来。待那宫殿走得近些，金川一众高手才震惊地发现，那车架群竟是被数千实力不凡的金甲侍卫密不透风地护在其中，无数美貌侍女在车架间不停穿梭望来，拉车的是数百头珍禽异兽，大大小小皆非凡品，一阵阵悦耳仙乐让人迷醉不醒，简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天下间若比排场，恐怕难有人能出其右。
    不知何时赵无极已经来到邱枢桐身旁，他大张着嘴，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与身后的中低阶修士并无半点不同，像个乡巴佬一样，结结巴巴的对邱枢桐说道：“邱掌院，这……这就是……就是……咱们要等的人？”
    邱枢桐心中鄙夷，面上却毫无异色，淡淡道：“赵长老说对了，咱们辛苦等候的，便是这些车架的主人。”
    赵无极纳罕道：“何人竟敢摆出如此排场进入我极北之地？”
    邱枢桐心中冷笑，抬起手指向车架一指，解释道：“赵长老请看。”
    赵无极顺着邱枢桐指尖望去，只见车架群中无数旌旗随风飞舞，而正中最大的那一面金色大旗上绣着一个大气磅礴、堂皇无比的圣字。
    他口中默念几声，忽然失声道：“圣皇！这是圣皇宝驾！”
    圣皇宝驾乃是南疆圣域的一件至宝，传说乃是由上古大能截取了一个小界面的所有资源精心打造而成，其中封印了那个小界面的无数珍禽异兽和中高阶修士的精魄元神，不仅造型富丽堂皇，而且功能众多，可称得上攻防兼备，妙用无穷，威能并不比天和之宝稍逊。赵无极虽是高阶修士，又在金川身居要职，却也从未见过此宝，如今忽然得见，比传说中更震撼三分，怎能不让他感到惊讶无比。
    车架在距离金川众人数里之外停下，数千金甲卫士齐齐一顿，整齐的步伐如闷雷一般似是踏在金川众人心头，如林的兵戈静静肃立，寒光四射，透出无形的肃杀之意。整个车架群发出一股磅礴的威压，如高高在上的神龙俾睨着身下卑贱的蝼蚁，压得金川众人身体颤抖、心中郁闷，好不舒服。
    “掌院大人……”赵无极下意识开口轻唤一声，却发现邱枢桐已经飞出金川阵外，他踏空而行，一边走向车架，一边淡淡吩咐道：“你们在此等候，待我去参见圣皇。”
    虽然早有预料，但邱枢桐点破圣皇就在宝驾之中，一位绝世高手，一件绝世宝物所带来的压力还是让赵无极等人不禁又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眼睁睁看着邱枢桐在车架前被数位金甲卫士拦下，不知道邱枢桐对那些金甲卫士说了些什么，只见一位统领模样的金甲卫士向身后的车架中躬身打出一道法决，不一会又从车架中传出一阵细微的法力波动，所有金甲卫士顿时好似同时接到了号令，将手中长戟向半空一落，像是直接锤在了地面一般，再度发出一阵整齐的闷雷声。
    接着数千金甲卫士默默向两边分开，正中间的两排卫士以手中长戟交错搭出一条一人多宽的兵锋之路。
    邱枢桐向车架微微躬身，然后挺直身子，大摇大摆地沿着兵锋之路向车架凌空走去，渐渐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
    金川一众高手虽然心中不安，但他们无愧精锐之名，在强大的压力下并无人喧哗，而是全都提起十二分戒备，谨慎地盯着眼前震撼人心的车架。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高高在上的车架连同数千金甲卫士仍是一动不动，进入许久的邱枢桐也不见返回，一股微妙的焦躁情绪缓慢的在金川阵中滋生。
    此时，进入车架的邱枢桐正躬身站在一座大如宫殿的车架前，冷汗突突直冒。他头顶数丈高处，一团金光凝聚出一张威严的人脸，正饶有兴致地凝望着他。
    “这么说，害我弟子的乃是东海魔女和你金川的清风剑咯？”
    邱枢桐拱手道：“正是。”
    金光人脸莫名一笑，说道：“金尊大人并无包庇之意？”
    邱枢桐恭敬道：“此前金尊大人已然打算禽下二人，给圣域一个交代，但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没能成功，还请圣皇大人见谅。”
    闻言，金光人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邱枢桐顿时心中一沉，因不知圣皇态度，在这突兀的笑声之下，有无数不利的猜想在他脑中浮现，让他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发毛，一层层冷汗顿时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正当他心中十分不安之时，金光人脸却止住笑声，话锋一转，说道：“行了，你也不必在本皇面前演戏了。本皇清楚，极北此时已是一场乱局，金尊大人担心至西之事在极北重演。我南疆虽无义务助金川一臂之力，但也绝不会在此时插上一手，本皇此次前来，只不过是要那些胆敢挑战本皇威严的宵小之辈付出应有的代价。你回去禀告金尊大人，是借刀杀人也好，祸水东引也罢，本皇都照单全收了。待本皇办完此事，再去与他理论一番。”
    邱枢桐脸色一变再变，既为计谋得逞感到庆幸，又为圣皇有恃无恐的态度感到心惊，更担心南疆圣皇最后会找上金尊狮子大开口，让他在金尊面前难以交代。
    “你且去吧！”就在邱枢桐心中算计之时，金光人脸淡淡吩咐一声，一个繁复的金色法阵便瞬间出现在邱枢桐脚下，他只觉一股巨大吸力传来，似是要将他拉入另一个世界。
    “圣皇大人”只来得及呼喊一声，邱枢桐便被无数金光拉入法阵之中，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已是在车架数里之外的金川阵前。
    金川众人只见金光一闪，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顿时紧张不已，如临大敌地将人影紧紧包围。待金光慢慢散尽，才看清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邱枢桐。
    赵无极松了口气，挥手示意撤下包围，然后慢慢走到仍旧惊魂未定的邱枢桐身旁，关切道：“邱掌院，您怎么回来了？”
    邱枢桐快速平复着复杂的心境，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道：“该对圣皇说的事已经说完，他便送我回来了。”虽然与圣皇接触不过短短盏茶的功夫，但他此时已被冷汗浸透衣衫，压力相比觐见金尊时只大不小。
    赵无极冷眼瞧着邱枢桐的呼吸由重转轻，匆匆掩饰脸上的冷笑，关切地问道：“邱掌院，此次觐见圣皇，可是取得了应有的成果？”
    “车架动了！”
    邱枢桐还未回答，便有人传出低呼。邱枢桐与赵无极立即向圣皇宝驾望去，只见那庞大的车架群奏着阵阵仙乐，在大队黄金卫士的开道之下，缓缓向北而行。
    赵无极骤然一惊，向邱枢桐问道：“邱掌院，圣皇宝驾已进入极北，我等该如何行事？”
    邱枢桐淡淡道：“由他去，不必理会。”
    赵无极一愣，随即问道：“不用派人监视吗？”
    邱枢桐摇了摇头，赵无极又问道：“如此南疆圣皇不是在金川内如入无人之境？”
    邱枢桐冷笑道：“一场好戏就要开锣，咱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错过。现在嘛，先让这些戏子化化妆，热热身，我们回金顶等着便是。”说罢他右手一转，掏出一面小旗，小旗迎风狂长，几个呼吸便已长到数丈大小，似是头马一般自行飞到金川众人阵前。
    金川中人跟随大旗在空中缓缓变向，保持着阵型向金川方向行去。
    梧州西北，凡花谷内。花语仙子身着一身粉裙正坐在窗前，任由微风吹拂着她的满头青丝，只管愣愣出神。她的一张俏脸粉中透白，吹弹可破，着实惹人怜爱。
    突然开门带进的微风，吹散了门边香炉上的一缕青烟，一位黄衣女子慢慢步入房中，向背身相对的花语仙子行了一礼。女子瞧着花语仙子日渐憔悴的背影，深深皱着的眉头上露出了浓浓的不忍之色。
    她近前几步，脚步很轻，深怕打扰了这似画卷一般的美好和宁静。但是这样的宁静又还能挽留几日呢？黄衣女子叹息一声，在花语仙子身后数丈之处站定，轻声呼唤一声，却未有任何回应。她又向前行了两步，正要再次唤那美丽的背影，却听那背影沉静问道：“都准备好了？”
    黄衣女子躬身行礼，回答道：“是，都准备好了。”
    花语仙子发出一声欢悦的轻笑，忽然转过身来，那美丽的样子让同是女人的黄衣女子都不禁心中一荡。
    “阵眼就在这里吧？”花语仙子问到。
    黄衣女子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花语仙子却不以为意，轻轻地捋了捋垂下的两缕青丝，欢快道：“菔真，你在难过吗？”
    黄衣女子双目中隐隐泛出泪光，却不愿被花语仙子看到。他微微把头偏向一边，没有回答。
    花语仙子叹息一声，问道：“菔真，你服侍了我一千多年，可见到我过去有这般快乐？”
    黄衣女子细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却仍旧没有啃声。
    花语仙子展颜一笑，解释道：“这就是了，与其浑浑噩噩，瞻前顾后地凑活一生，不若向着自己的道心，勇敢追寻一次。我要的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段爱情，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
    黄衣女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双眼中流出两行清泪，颤声道：“可是小姐，这代价实在太大，就为了一个选择，值得吗？”
    花语仙子望着菔真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痛，轻轻将她环住，让她的头埋到自己膝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是为了他，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的。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事是想做而不敢去做的，有太多的牵绊和阻碍，让我们难以跨出那一步，比如有些人，明明干着自己痛恨的事，却又没有胆量去追寻真正的梦想。到头来只能长吁短叹，怨天尤人，该痛苦的仍然痛苦，该不幸的仍然不幸，除了心态越来越坏，锐气越来越少以外，根本毫无所得。而我……”
    说到自己，花语仙子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望向菔真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慈祥。她轻抚着菔真的头，柔声说道：“而我啊，就像是飞蛾扑火，前面多半是万劫不复，但也有一丝得偿所愿的可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起码我竭尽全力地努力过了，那便再无遗憾。人生的路各有不同，却各自精彩，不能因为我选了一条标新立异的路，便为我觉得可惜，这一路的艰辛和喜悦都只有我自己知道，其他人哪里会懂？”
    菔真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小姐心意已决，既然是她选择的路，只要她高兴，那菔真也不想再劝说。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慢慢起身，对花语仙子行了一礼，恳切道：“菔真只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姐，心里难受得紧。但是只要是能让小姐欢喜的，菔真也会打心眼里欢喜。”
    花语仙子莞尔一笑，宠溺地说道：“怎会见不到？大道昭昭，如果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菔真重重点头，又向花语仙子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花语仙子望着菔真退出去的房门，发愣许久，直到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才将她惊醒过来。
    “老头我佩服你的勇气，却不赞成你这愚笨的做法。”
    花语仙子扭过头来，见是一位貌似老农的老头，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平静道：“聪明也好，蠢笨也罢，唯有幸福才是真谛。如果做仙人不如做农夫，那便是修成了大道也会痛苦的。”
    老头默然无言。花语仙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开口问道：“他那边……还好吧？”
    老头暗叹一声，如实说道：“现在倒还好，不过南疆圣皇法驾已到极北，估计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吧，他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还很难说。”
    花语仙子微微点头，神色淡然。老头奇道：“你不担心？”
    花语仙子摇头笑道：“我已做好了准备，应该能为他挡下些许灾祸的。而且……我相信他。你不知道，他呀，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呢。”说着，花语仙子向窗外望去，眼神似是跨越了整个极北，投射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她粉嫩的脸颊绽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美丽。
    “阿嚏……阿嚏……阿嚏！”闹市中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费力地登上马车，就在他刚刚掀开车帘准备进入车厢时，却接连打了大大的三个喷嚏。
    车厢内传来悦耳女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中年人揉着发酸的鼻子，弯腰钻进马车，自嘲道：“没事，可能有人在想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