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得诡异。
房间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林复像是自说自话的疯人。
等了几息时间,林复失去了耐性,一剑直刺落在地上的金步摇。
空间出现一瞬扭曲,躺在被林复砸坏的桌子木头碎渣中的金步摇陡然消失,林复一击落空。
给脸不要脸!
林复倒持剑,转身看向花亭,发鬟上正安好的插着金步摇,两朵牡丹拖着链子睡在枕头上,两只鸳鸯各顶一朵,小巧可爱。
“俗话说的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你一朵——哦不——两朵牡丹花,没事儿装什么缩头乌龟?”林复讥讽道。
房间依旧很安静,两朵小花一动不动,显得特别无辜。
林复此刻乖张到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平日里从容温和的贵公子变成了乡巷里跟人掐架的泼皮少年。
“一,二,去你娘亲的三!”
刚数到二就出剑,林复耍起无赖来也是数一数二的。
长剑平直伸出,半截剑尖在空气中消失,从枕头上中刺出。花亭脑袋一撇,两朵花滚动了一下,擦着剑身避开被剖开的命运。
剑尖未能建功,缓缓缩回枕头中,与此同时,林复手里的剑尖也慢慢“长”出来。
诡异的一幕。
“都暴露了,还装你生母的深沉呢!”林复的凶狠中带着癫狂,是饿狼追捕血兽的贪欲和颤栗。
枕上杀机四溢,凝练的剑气如乱流,切割方寸空间。
混乱之中自有条理,避开了花亭的发肤,不伤一毫。
惊人的控制手段。
金步摇开始泛光,像是上了一层浓厚的油脂,哑哑的、毛刺的光。
有点脏。
但是护得它们完好。
“非得让人粗暴地对你才欢实是吧?”
林复嗤笑,枕上的气机流转更急,急湍跌落石崖的陡然迅疾,如硠硠大瀑砸下。
“小友为何如此暴躁?”
花半城出现,如滴墨如水般缓缓展开,但是由淡至浓。
“急着给你刨坟,但你又没有觉悟自裁,多少让我有些不爽。”林复舔了舔牙齿,笑道。
他不介意和“花半城”聊一会儿,他当年仅凭一张嘴气得一些人气机暴乱,在人间浮沉了近四十年,如今想重整一下旗鼓。
花半城不以为侮,心平气和:“没想到小友学识渊博,除了出口成章以外,粗口成脏的本事也不赖。”
林复耸肩,针锋相对:“有的玩意儿就是欠教训,没办法。自己长得丑就算了,还出来多作怪,最关键还不是人。由不得我这个热心肠帮助它并不存在的爹娘管教一下。”
花半城脸色终于变了。他修成人形多年,伦理观上被人类浸透得已经相同,林复上来就开始骂娘,句句不离,纵然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得色变。
何况他多年身处高位,所有人对他都是百依百顺,未曾受过气。
“有心情逞口舌之利,还不如想想怎么脱身吧。”老人胜券在握,负手身后,身形扶空而上,越来越高。
房间高度五米不到,但在感官中,老人已经升空到十米,却仍在屋顶下,简直怪异。
“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喜欢往高处爬,万一摔死怎么办?”
林复说话同时,感官中不断攀升的花半城,头顶凭空出现一只丈许的巴掌,驱赶蚊虫一样狠狠拍下,将他扇在地上。
坠石一样,花半城重重砸下,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林复面前,惊起一片灰尘。
“我说什么来着?”
声音从头顶传来,趴着的花半城仅能看到林复的鞋子。
屈辱!
强烈的屈辱!
就算之前被眼前这双鞋的主人一剑剖开寄体也比不上的屈辱。
花半城胸中怒火熊熊,强大的气势散发出来,将房内的红帐激得猎猎飞扬。
他发丝凌乱,面色涨如猪肝,双手撑地想要爬起,同时口中怒喝。
“你竟敢……”
“有什么不敢?”站着的人抬起脚,将离地三寸的脸再一次踏了下去。
林复的一脚平平淡淡,比之花半城的沛然巨势更是毫不起眼,像是农人归家途中的拾阶步伐。但就是这平凡的一脚,将猛如熊罴的花半城牢牢钉死在地上。
花半城气势节节攀升,似乎无尽头,地上的桌子碎屑早被吹开,空气也呼啸着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狂乱的气流中,林复的脚岿然不动,像是钉死猛虎的方天画戟,甚至连衣摆都没有被吹动一下。
“惑人心性,制造幻境,很了不起?”
即使抬不了头,花半城也能感受到林复的讥讽。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双目通红。
“上古神道崩碎,早已消散砸天地间,你得到的这一丝半点,可能是现在世上唯一的剩余,得到这等泼天鸿运却不珍惜,草菅人命,连本源都受了污染,变得驳杂不纯。花了那么大代价,走了歪门邪道,现在也只是跳梁小丑,你让我怎么说你?”
林复低眉垂眼,无悲无喜,与方才乖张桀骜判若两人。语气虽然清淡,一字一字砸在花半城心中却如同巨石。
激起的不是悔愧,而是更加浓重的愤怒和怨恨。
花半城不屈,从始至终挣扎不已,但毫无用处。如此大的阵仗却连地板都没有破损丝毫。
“你说说你,我们一路走来,途中的景色千篇一律,全是仿着流水镇方圆十里的样子,你能不能发挥点想象力?
“还得意洋洋地跟我谈上古神道的事情,得了丝缕的神道残余碎片忍不住炫耀?半**子水瞎晃荡,神道这些秘辛,在顶尖家族里都是三缄其口,少爷家里也只在藏书楼最深处有典籍记载,你扮着一个小小金丹境野修,张口就来,没想过我会怀疑?
蠢物!”
林复想看看他到底能挣扎到什么时候,一字一句敲打花半城的心境,心理上也不让他好过。不是他托大,不想一剑钉死他,而是知道幻境中,自己只能压制住他。
要想取了他的性命,还得出了这幻境再说。
花半城的幻境其实很妙,以梦境为基底,探究入境人的信息,再根据信息可以对幻境进行调整,增强实感,着实让人分不清真假虚实。
作为幻境的主场人,他具有主导权,可以不断放大他人的情绪,撩拨心魔,坏人心性。是极其毒辣的手段。
花亭不掩对他的爱慕,华严国的不择手段,都是着了此道。在华严国意识到自己心境出现问题时,为时已晚,默诵清心咒也只是作最后的抵抗罢了,不多时便被反扑,最后一丝灵明失去。
但不巧他遇到了林复,林复一开始就看出端倪,以来历甚大的《清静经》放于心口,以保证自己的清明,通过之后的观察和试探后,将幻境完全看破。
两朵牡丹妖物失去宿主,将花亭作为新一任宿主,正在蚕食她。林复若不是想将计就计,为花亭谋一份机缘,送一份顺水推舟的人情,早就破了幻境,打杀妖物了。
“爹!林复,你干什么?”本来睡死过去的花亭骤然惊醒,见到自己的父亲被林复踩在脚下,扑身上来就要将林复拉开。
林复一拂袖,一股罡风将她撞开,喝了一声:“混账,还想来干扰我!”
“林复,放开我爹!”花亭被罡风冲撞得跌坐在地,不忍看着自己父亲受苦,凄楚地哀求。
林复盯着花亭,一直低垂的双眼完全睁开,眸中灿灿发光的黄金瞳闪耀着,如神如佛,如妖如魔。
佛家正法眼藏。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
花亭一愣,知道骗不了林复,放弃演戏,冷笑起来。
也不再藏拙,一身如火嫁衣如翻花蝴蝶一般撞来,带着千钧的巨力。林复不动如山,浑身金光绽放,浑厚圆融的金刚境。
八风吹不动,不动明王像。
花亭袖底双掌翻飞,刁钻一撩,直拍林复胸口,紧接连绵不绝数十掌,如同骤雨打芭蕉,连绵不绝。一重力叠着一重力,层层推进。
但是于林复依旧不痛不痒,佛家的金刚境,修到极致,可以同时面对七八名杀力最盛的同境剑修。
佛家的苦修僧众,熬皮炼骨,业火焚身若等闲,所打熬出来的体魄岂是等闲?
况且,林复是按照平生所见最极致去观想,虽因自身不足只能体会个十之二一,但也绝不是眼下这个“花亭”所能破开的防御。
目前置身的幻境以梦境为基石,说是妖物的主场,其实也是所有人的主场,只是大多数人梦里不知己身,任由他们牵着走罢了。
梦境中的力量,全凭观想,自己生平见过的,能体悟到的,均能不受境界的限制,自由施展。就比如现在林复使出的佛家两项神通。
本来他是断然不会的,但奈何他见多识广,加之梦境战力全凭想象力,以一敌二也稳据上风。
见攻击无效,花亭抽身而退,林复也不追击,毕竟对自己丝毫没有威胁,再者脚下踩着一个,不能放跑了。
花亭面色肃穆,右手二指并拢,捏了一个剑诀,点上自己的额头,在眉心处一划,殷红的一道细缝出现,仿佛一只竖目闭上了眼。
花亭放下手后,细缝陡然张开,一只诡异的血瞳睁开,直直盯着林复。
訇然一声,林复直觉脑海里一颗巨大的血色眼珠悬浮在最高处,心湖里也翻起大风暴。
整个人摇摇欲坠。
果然神道不比妖邪小道,这一道术法的威能连清静经都没抵挡住。
当林复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换了场景。
这一片熟悉的场景让林复战栗之后,呆愣在原地。
出云峰,春日,满月朗照,半山梨花开遍,无处不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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