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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家作为第一大家族,实力仅次于极一宗,七大族中的挑梁者。胸襟不可谓不广。
在泠玦成人礼半年前就广发请帖,但凡稍有名气之人,皆被邀请。所以,泠玦的成人礼规模极大,内山所招待的都是真正有底蕴的势力,其余的“名士”,则都在外山共襄盛举。
他们自然不会有怨言,毕竟能够受泠家之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涨面子的事情。
泠家也不惧他们闹事,因其自身的实力。泠家也理所应当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这种大规模的袭击,被视为对泠家的挑衅。不摆平,泠家的声誉何存?
这次的袭击突发而且势大,明显是有备而来,不想因此事扫了诸位的兴,泠风打算亲自出手。
“诸位贵客请在此饮酒闲聊片刻,某去去就回。”
“不必劳烦泠家主出手!”
正欲腾空而去,白玄璋出声阻止。
泠风冲他一抱拳,道:“多谢老哥盛情,但是泠家的事当由泠家解决。已经搅扰了众贵客的雅兴,要是再叨扰众位的话,泠家就太照顾不周了。”
白玄璋摆摆手:“泠家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外山的事就交由外山的儿郎去办,泠家主还是多多照看内山的事情为好。”
“内山的诸位贵客自然是要招待好的,但我看外山之事甚急重,泠家的小子不成气候,一时必定难以解决,如此一来也打扰我等今日之欢兴,泠某还是去去为好。”泠风再傻也听出白玄璋此次来者不善,说话间不动声色将泠玦拉到身后。
此时泠玦正在状况外,或者说一时无法接受。
不是说白玄璋此来,是受月悬之命给自己庆生的吗?连成人礼品都赠予了,此时的峰回路转是怎么回事?
泠玦呆愣,林复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泠家主不用再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我都是明白人,实在没必要玩这些花花肠子。若你执意想去外山相助的话,轻便。”
白玄璋喝着泠风特意为他拿出的佳酿,老神在在。
先前把酒言欢、意气相投的人,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即使泠风经事稠厚,仍不免觉得滑稽。
“白老哥是何意?”
既然已经挑明了,泠风也就不再装傻。
泠家的护卫也早已就位,就方才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做好布防,看似散漫无端的游走分布,其实已经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整个泠家,在不知不觉中像是拉紧了的机括。
紧绷,有力,敏感,一触即发。
白玄璋不是瞎子,自然能感受到暗流一般的泠家布防,以及潜藏的丝丝缕缕的气机连接。
巢居的毒蜘蛛协调工作,密密簌簌,像是傀儡术的小枢纽,一环扣一环。吐液拉丝,一张巨大的网渐渐成型,蜘蛛的獠牙张开,发出嘶嘶的捕猎声。
白玄璋暗自点头赞叹,泠家不愧是百代世家,如此的危机嗅觉、执行力、协同力,当真是顶尖。
不过没有用的,为了今天,极一宗所耗费的心血甚巨,无论怎么挣扎,今夜都是泠家的封棺日。
极一宗和六大世家,是其掘墓人和封土人。
不知不觉,六大世家的家主已经以白玄璋为中心,聚在了一起。
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喝酒,并未有所动作,泠风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不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太具有压迫力,而是泠风等了许久的护山阵图,并未如意料中一般打开。
泠家人的素质他是明白的,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欢庆,若是说掌管阵图的人被人无声无息渗透暗杀,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非月悬亲至。
可月悬已经多久不下望月峰了?宗门一众事物早已全权交予白玄璋处理,这也是听闻白玄璋是受月悬之命來贺时,众人惊叹的原因所在。
再者,若真是月悬亲至,极一宗根本无需针对泠家的阵图,直接杀就是了。
月悬被公推为当世第一,其唯一的因由,自然是其高出天外的境界。月悬早已举世无敌,千年未出手,但仍公认现世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甚至整个山上纷纷猜测他是否已经超脱了一境。
毕竟千年以前,月悬就已经坦言自己到了一境之极致。一境之极致,是所有修士的妄念,万万年以降,无人抵其山巅,月悬是开辟新天地的第一人。
到如今,千年足不出山,以月悬的天资,到底能不能再向前一步,没人敢保证。
月悬向来光明正大,是不可能做暗杀这种暗手的。所以到底阵图为何没有展开,已经很明朗了——
“冠言,是多大的诱惑可以让你背叛我,背叛泠家呢?”
泠风已经无悲无喜,暴怒解决不了问题,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手中的剑,和提剑的手。
“良禽择木而栖,家主何来背叛一说呢?”青年模样的男子一身长衫,不知何时已在白玄璋身后,声音清朗,像是学塾里的教书先生。
“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你这只优良的禽兽,为何要再择良木呢?”
“家主的口舌还似当年般锐利。”长衫夫子貌的青年不以为侮,十六折的文人扇轻摇,鬓髯拂动,写意风流。
“有你的称赞我就放心了,害怕落下许久之后,老刀生锈。”
“哪里,家主自初十时期便早慧,凡所学无不精研,一骑绝尘而去,我等只能跟在后面吃灰啊。”
“还能吃到灰,冠言你已经很不错了。”
……
现场变得十分诡异,家主与叛徒之间你来我往,语气温和有礼,点到即止,有多年同窗偶遇的热情和距离。
还有就是,泠家的家主,不仅剑锋利,连言辞也利,句句带刺,让旁观的人有种幻灭感。而熟悉泠风的人则暗自摇头——当年的泼皮无赖又苏醒了。
泠家主母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
冠言将文人扇收到身后,捏得“咯咯”直响。
他想要的不是泠风如此稳健地跟他攀谈,他想要看的,是泠风遭至亲背叛后的暴怒,是最后一点希望被夺去的歇斯底里,是知晓泠家无力回天之后的颓然或是疯狗般的反扑。
不是这般沉稳如无事言语往来!
冠言家族世代依附泠家,说是仆从,毋宁说是兄弟宗族。
他们俩是总角之交,自小一起修行,一起游玩。就连长辈赐物,也是一同,一视同仁,无偏私。
泠风聪慧,学什么都快,在头十年,也即是所谓的“初十期”就显现天赋。冠言拍马不及,泠风破入金丹境时,他被落下一个大境,当时就哭了。之后泠风为了安慰他,死死把境界压制在金丹第一境。
泠风生性跳跃,天马行空,像是天上暖阳,落落大方,光彩照人。
他爱哭,还是羞懦沉闷的性子,并被家里长辈教育恪尽职守,牢记使命,要谨言慎行,忠心护主。
他们一同游历,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泠风身上,与他把酒,与他大笑。泠风甚至可以醉后和刚认识的陌生人勾肩搭背,一起往湖里撒尿。
他不行。他站在泠风身边,泠风的光芒太耀眼了,他就像一道暗影,安静,与世无争,无人在意。
后来有个女孩注意到他,但她却也嫁给了泠风。
那天冠言和泠风喝得烂醉,冠言衣襟散乱,却感觉无比畅快。
女孩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两人,但冠言即使是喝醉了,醉眼也能看清她看泠风的眼神与众不同。
自己依旧还是个被顺带上的人。
一切谋划都在有条不紊的行进,外山的惨叫和轰爆时时传来,白玄璋等人不在意看场戏,也都不催促。
上层人自有上层人的矜持,和城府。
冠言沉不住气,轻笑道:“面对如今的场面,家主还这么死扛着沉得住气,冠言好生佩服。”
“当然了,我们的区别之一就在这儿,要是换作你在我的位置,估计早就哭出来了吧?”泠风也皮笑肉不笑,“好了,把手松开吧。捏那么紧也不嫌手疼,还直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把扇子?”
冠言一愣,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泠风不想就这么了事,兀自还唠叨不绝:“装逼要想真,首先要装深,你在我身边跟了那么久,修行跟不上也就算了,歪门邪道还不行,你真真让我好生失望啊!”
泠风最后一句异常夸张,抑扬顿挫中故作惊异,讽刺到极点。
冠言怒火攻心,手中文人扇不堪重负炸裂。
“泠风!”
“你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前一秒说你后一秒忘,不长记性。”泠风挖挖耳朵,一脸鄙夷。
“无妨,反正今日死的是你不是我。”冠言牙咬切齿。
在一旁欣赏自己夫君唇枪舌战的风姿,看着混不吝的一个人,但景娆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冒起寒霜。那是从小到大的至亲啊。
“我一直都不如你,从小长辈用你鞭策我,我们远游的时候,同龄人都只看得见你,好不容易有看得见我的女孩,你又抢走,最后接管泠家,给我一个看门人的职位……世人都说你泠风磊落高义,你倒是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干我屁事!”面对他的指控,泠风连怜悯和讥笑都欠奉。
“看门人?泠家门户交由你,其中的信任和尊荣你冠言会不知?你读了那么多圣人言,读出了师出有名,但最根本的仁义都让狗吃了?你简直……”
景娆知道泠风对此人的看重,不啻于骨肉至亲,所以不管在别人眼中看来,泠风此刻是怎么刀枪不入,但是她知道正忍着怎样的剧痛。
若是相遇时那个泠风,早就暴怒出剑狂喊着质问了。当上了泠家家主,他已经好久没有口出妄言了。
“不用说了娆儿,多说无益。”泠风按下景娆的讨伐,他们心有灵犀,他知道她为他不值,“教训的话是对亲人说的,他现在已经不是了。对于敌人……”
泠风眼皮一抬,斜乜自己的总角之交。
“杀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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