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爹爹，我们回去吧？”
    一道轻弱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声音偏阴柔，模糊难辨，说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一如声音的主人。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给我滚到后边去！”夭家主怒喝。
    雌雄莫辨的少年顿时红了眼眶，盈盈的泪水含着，嘴唇紧咬。一股子犊羊的倔强和清澈。
    泠玦认识他，他是夭家最小的少爷，模样和性子都极惹人怜爱，加上最为年幼，受尽了家里的宠爱。没有经历过多少阴暗，故而天真又善良。
    以前泠玦随家人去夭家做客的时候，在后花园看见他，一番交流后知晓了他的身份。看其模样可爱，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称呼其为“小人妖”。没想到他居然不懂，反而问泠玦“小人妖”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无辜，混世魔王泠玦居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好支支吾吾地忽悠他：“你是你家最小的一个人，族姓夭，所以我就叫你小人妖。”
    “谢谢！很好听！”夭夜睁大眼睛，欢快道。
    泠玦落荒而逃。
    到最后夭夜从小伙伴知道人妖的真正含义，当场气哭，去找泠玦算帐的时候，泠玦早已逃之夭夭。
    之后夭夜躲在自己屋里藏了半个月没出门。泠玦继续带着琴游山玩水。
    夭家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又气又好笑，也不好找泠玦的麻烦，捏着鼻子把夭夜好不容易哄好。
    泠玦洒然一笑，对夭夜说：“多谢夭夜小兄弟，上次的事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今天这件事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好意心领了，请退到安全的地方，以免波及。”
    夭夜如同被惊到的兔子，仓皇地冲泠玦摆手，怯生生地躲到自己父亲身后。
    夭落叫客卿将夭夜带到安全区域去。
    小插曲，不碍事。在大势的洪流中，这只是湍流里一次意外的鱼跃。
    月子继续西行，外山陆续炸出明亮的光团，起起灭灭，让内山所有人的脸都阴晴不定。
    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但今天的天气实在太美，不合常理。
    夜风带来几片梨树叶，打着旋从两方中间飘过。
    白玄璋周身剑气笼罩，浑然凝实如同紫晶，明净漂亮。特别是眉心前，形如圆镜，厚重如青石的剑气盾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气息，中心一柄如豆的青荧小剑旋转不止。
    圆盾朴拙厚重，有不动如山的迹象，青色小豆子竭力穿凿，大有不罢休的气势。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无声无息的刺杀，坚不可摧的防御，都在方寸间，没有碎石乱飞的景象，没一丝一毫的剑气都压缩在要处。
    双方都在角力。
    先下手为强。泠风的“青豆”在顷刻间无声无息奔向白玄璋，但胜券在握的对方并没有掉以轻心，看似悠闲品酒，实则周身灵机大开，小心翼翼地防备。
    都是老江湖，阴沟里翻船的事见得多了，自然也心有戚戚焉。何况对手还是百代泠家的家主。掉以轻心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泠风也知道此举很难建功，两人以前有过一次点到即止的切磋，虽说未竟全力，但大致有了个判断。
    但是，不试试怎么有机会呢？就像如今的局势，多半逃不了一场大劫难，但泠家岂会坐以待毙？
    牵一发而动全身，双方的人员也在顷刻间投入战局。
    食人利，尽人事，泠家的客卿与对手纷纷对上，几乎都是以一敌二甚至敌三的不利境况。
    景娆的本命飞剑提在手中，三尺长的“烟水”刚一出现就蒸腾起濛濛水汽，使得她像是凌步烟波的洛神，款款而行。
    修眉联娟，面含微怒，带出三分坚定和煞气，长剑杀伐，宛然一尊女武神。
    以一敌七，所幸对方知晓此战必胜，且为了避免老家中空，发生意外，并未掏出全部身家，故而泠家还可以勉力支撑一段时间。
    泉州楚家的战傀儡和机括，草堂齐家的圣人简策，江左路家的霸道阵图，烟云谷云家风水翻龙的神仙手段，江州苏家层出不穷的万千剑术，花岭夭家的毒瘴药散。各显神通。
    出云峰上，杀机盈野。
    战机乍起之时，泠月便带着泠玦和琴往山外掠去。身后紧追不舍的是七大势力的顶尖天骄，想来是白玄璋和众家主打算借此契机让自家小辈扬名。
    拿我泠家兄弟当踏脚石？不怕崴着脚？
    仗着“疾”字剑纹，泠月挟裹着泠玦两人疾驰。
    身后只有同样拥有疾字剑纹的白浅川能堪堪咬住，其余人皆一点点落后、被甩开。
    但即便拥有同样的剑纹，泠月高了他一个小境界，他也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落下。底牌层出，但毫无办法。
    “浅川兄，快上来！”
    正在白浅川焦急之时，头顶传来一声呼喊。
    另外六人都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艘轻巧的云舟上。
    白浅川认出这是楚家的“凌云舟”，闻言飞身而上。凌云舟的白色光罩洞开个一人大小的口子，白浅川进后迅速合拢。
    “楚家的凌云舟，早有耳闻，楚兄的这一件想必更是个中精品。”白浅川对首位迎上来的男子恭维道。
    男子爽朗大笑道：“谢浅川兄夸赞了，不过这是长者赐物，并非出自在下之手。”
    楚家楚海天，与在场众人一样，都是宗族内新生代的魁首。楚家代表山上锻造术的极致，其傀儡术与机括甲兵的锻造，是立族之基，也是自傲之本。
    六人起身相迎，将白浅川引入座，甲板上七人悠闲地围坐，桌面上珍果美酒足备，十足悠游。
    桌正中放着一个圆腹香炉，整个炉身是盘龙而上围成的空间，下有三足，是龙爪的型式，炉盖世一整个龙头，盖上之后整个香炉就是一条盘踞的长龙，獠牙巨口，鳞爪飞扬。
    龙口中滚滚浓烟吐出，指引着方向。云家的“龙信”手段，千里追踪，从不落空。
    白浅川看着如盘踞九天云雾之上的龙型香炉，又看了看使出如此手段的云青岩，啧啧称奇。
    凌云舟裂云分浪，急速前行，不消片刻众人便看到泠月三人的身影。
    看着泠月仓皇赶路的情形，舟中不少人升起了捕猎游戏的悠闲和快意。
    之前谁能想到被公认在同辈中“一骑绝尘”的泠家小月悬会如此狼狈。
    泠月也看到凌云舟，知晓自己继续逃遁也是做无用功，平白消耗而已，当机立断停下来，让琴带着泠玦先离开，欲以一己之力拖住七位天骄。
    “没用的，即便是我逃掉了也没用。什么山上的‘理论第一人’，说多了还真信了。也就是对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的恭维罢了，你逃掉才是泠家最大的希望。何况，就算你拖住他们，他们也未必没有办法找到我，他们能跟上来就很能说明问题。我猜是云家的龙信。”
    泠玦很冷静，口中吐出的字像是冰碴子。
    在泠月眼中，自己的弟弟还只是一个孩子，现在听到他这番冷静的分析，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于是开心地笑起来。
    泠玦嫌弃道：“啧，怎么笑得跟傻子一样。”
    “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泠月看着身量快要与自己齐高的弟弟，笑得更加舒心，“我小看你了，你已经成长到这样了，我太开心了。”
    “你他妈是被狗撵傻了吗？”泠玦不明所以，觉得这么危急的情况下，泠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是不是失心疯了。
    “玦儿，放心，你会活下去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会活下去的。”泠月转身，灯下握在手中，将泠玦挡在身后，直面穿云而来的凌云舟。
    “你丫是真傻了？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叫你赶紧跑，别管我了！我死就死了，你活着泠家就还有希望！你赶快滚啊！”泠玦急的都快哭了，想不通自己这个从小被夸聪慧到大的兄长这时候为何如此死脑筋。
    如果只能逃脱一个的话，天资艳绝的第一人，和不会修行的废物，哪个是火种不是一目了然吗？
    很简单的选择题，他为何就是不会呢？
    泠月背对着他，眉目疏朗，眸子里熠熠有光，紧盯着视野里越来越大的云舟，有种千军辟易的孤寒：“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你比我更出色，你才是泠家最炽烈的火种，比起你，我只是个赝品而已。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同代中的一骑绝尘，这些荣光都该是你的。
    你这个人就是太过惫懒了些，或许也因为不能修行在逃避吧？无所谓了，我来给你添把火，仇恨使人一往无前啊！
    你的峥嵘很快就会显露了，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一骑绝尘，真正的第一人。本来想在今日你庆宴后当作礼物送给你的，不过应该是没机会了。
    但也就是时间推迟一些，你总会回来的。真希望看到你竖起战旗的样子啊！”
    凌云舟行到面前，代表山上各修行流派的顶尖新世代列次排开，呈一个弧形将他围住。
    泠玦看着身前巍峨如山岳的兄长，虽然知道他在笑，但就是觉得风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