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关系

    
    “楚老师, 你……你做的面吗？”叶晓霜惊讶地看着餐厅大桌子上，那两碗朴实的面。
    楚贤拉开椅子让她坐，无奈地笑道：“我不太会做饭, 只会下点面, 你尝尝看吧。第一次来我家做客, 就给你吃这个, 千万别怪我招待不周, 实在是太晚了，买不到什么吃的。”
    “楚老师, ”叶晓霜的头发还有点湿, 披在耳后显得格外妩媚，“今天……打扰你了。”
    冒冒失失地给她打电话，任性地要她带自己回家, 还荒唐地亵渎了她的睡衣……叶晓霜是个流氓，可面对楚贤那双清泠泠的美目, 她无法不耻于自己的卑劣行径。
    叶晓霜拿起筷子, 小心翼翼地搅拌了两下面条。普通的挂面, 里面有葱花和鸡蛋，叶晓霜顾不上热气，夹起一筷子, 放进嘴里。
    “好吃！”她抬眼冲楚贤笑了，然后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楚贤有些惊讶。她煮的面味道有多不敢恭维, 她自己是知道的, 在家有保姆给家人做饭, 她不必动手，上次煮面，恍惚已经是还没和南晁公开婚讯的时候。南晁深夜赶回来看望她，她也是煮了一锅面。南晁的反应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面没吃几口，南晁就开始忙着做别的事情了……
    自然，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
    楚贤回过神。面前的年轻女人，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娇艳的嘴唇越发娇艳，时而伸出舌尖舔舔嘴唇。
    “真的很好吃！”叶晓霜眯着眼睛，满足地说道。
    这是楚贤做的食物，哪怕是毒药，她也心甘情愿地吃下去。更何况这面也不难吃，简单又饱腹。
    “再吃点吧？锅里还有。”楚贤又给她盛了一碗，自己也慢慢地吃了起来。本来，她是不会在深夜进食的。但是看叶晓霜吃得那么香，她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了。她的手艺并没有进步，还是那么寡淡无味。
    凌晨三点，两个互相并不是很熟识的女人，两碗面。
    这一切，似乎都很和谐。
    吃完面，叶晓霜抢着收拾了碗筷。哗啦啦的水声中，楚贤突然问道：“你晚上是不是在世纪大酒店？那两个人也是从那儿跟出来的吧？”
    叶晓霜的背影僵了一下，楚贤大概也猜到了。想必又是那群腌臜之辈做出来的好事了，这个圈子，不就是那几个人说得算嘛。
    “嗯……那两个人说有人要请我喝酒，让我赏脸……”
    楚贤打断她，语气干脆：“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躲开。实在躲不开，给你的经纪人打电话。你既然签约了日兆，公司就会对你负责，比如今天，你其实可以不去的。”
    “我……我知道了……”女孩的头越来越低，最后抬着手背往脸上抹了一下。
    “哭了？”楚贤其实一直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有问题解决问题，哭什么嘛。可现在叶晓霜背对着她抹了一下眼睛，她就觉得心里一软。
    楚贤走过去，离她越来越近。近得能看到女孩耳朵上的红晕了，才伸手摸了摸女孩柔顺的头发：“行了，不哭了。下次不会有这种事了。”
    叶晓霜背对着楚贤，低着头，嘴角勾着一抹笑，冷不防地一回头，抱住了楚贤的脖子。
    “呜呜呜……楚老师……我那时好害怕……呜呜……”
    女孩的眼泪，全落在了楚贤颈窝。楚贤有些别扭地拍着她的背：“不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楚老师，晚安。谢谢你收留我。”叶晓霜借着道晚安的机会，一双眼睛往楚贤的卧室乱瞟。楚贤一看她，她就收回视线，一副乖巧样子。
    “晚安。”楚贤微笑着说道。
    那个难忘的夜晚，被叶晓霜珍重地裱进了记忆的相框里。
    日兆到底是大公司，叶晓霜经过了半年多的包装和训练，已经是一位相对比较成熟的艺人。此时大陆演员不多，而影视产业又正是飞速发展的时期，家庭伦理剧，古装改编剧，警匪片，爱情片等等百花齐放。叶晓霜的相貌在女演员中比较醒目，赵哥就帮她选了不少合适的角色，定下了档期。
    当然都是一些配角，甚至是反派。但叶晓霜不急，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历练。
    “唉？”赵哥突然惊讶道，“马上要开拍的这个电影，是楚老师主演的唉。”
    “什么？”叶晓霜惊喜地翻看桌子上的资料，“真的是楚老师！”
    这部片子叫《返乡手记》，讲述了80年代城市流动人口的喜与悲。叶晓霜扮演的角色，是女主角春香的小姑子，妙林。
    拿到剧本，叶晓霜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她要和楚贤在一个片场，一个没有南晁在的片场！说她无耻也好，说她卑鄙也好，她就是要寻机会和楚贤接触，什么伦理道德，女子声誉，她都不在乎。
    可当她开始为了这部片子做准备的时候，却发现妙林这个角色的结局，竟然是被强迫嫁给一个中年男人，还会有婚内强｜暴的镜头……
    试镜妙林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剧情。
    光读剧本，她就已经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五年前的那场遭遇，她至今无法去回忆和面对，现在，却让她演出来……
    可是她无法放弃，因为楚贤，也因为一个演员的倔强。
    《返乡手记》的演员大多数都住在影视基地。正值隆冬，影视基地的条件不是很好，不少演员都因为拍摄时间过长起了冻疮。
    “楚老师！”
    楚贤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叶晓霜。只见她穿了一身粗布棉袄棉裤，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梳了两条麻花大辫。
    楚贤笑道：“这个发型不错。”
    叶晓霜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打趣，手指捻着辫子，脸红了红：“这是我自己编的，不丑吧？”
    造型师在给楚贤弄头发，楚贤不能回头，只能在镜子里看她，笑着说：“好看呢，小村姑。”
    叶晓霜这才知道楚贤在打趣她，脱口而出笑道：“那你是小村姑的嫂子，肯定是大村姑了。”
    叶晓霜有一刹那的怔愣。原来她和楚贤，已经熟识到可以打趣的程度了吗？
    她突然有些想哭了。
    “楚老师。”她捻着辫子，低声叫道。
    “嗯。”楚贤看着镜子里的她，眉眼温和。
    “楚老师。”
    “嗯？”
    “楚老师。”
    “嗯。”
    ……这样来来回回叫了不知道多少声，造型师都听烦了，楚贤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叶晓霜笑意盈盈地走近，冷不防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热乎乎的，放在了楚贤怀里。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楚贤笑道：“烤地瓜？”
    叶晓霜眼睛笑得弯弯的：“嗯！我都给你挑好了，这俩是最甜的，最难吃的那个给了张导。”
    楚贤差点笑出声——要是张导知道，他很看好的一位女演员把最难吃的地瓜给他，怕是要伤心死了。
    不过，热乎乎的烤地瓜，还是驱散了楚贤手心的寒意，然后，一直熨帖到了心口。
    晚上，叶晓霜照例到楚贤房门口敲了三下。
    楚贤知道是她，开了门，无奈地笑了：“又要给我暖床？”
    叶晓霜大眼滴溜溜乱转，红唇挽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不是，我是来向楚老师讨教问题的。”
    “那进来吧。”楚贤披着衣服，让她随便坐。叶晓霜摸了摸楚贤冰凉的床铺，扭扭捏捏地坐了上去。
    “妙林丫头，你这是要干啥？”楚贤放下手里的剧本，神情有些严肃。
    “嫂子，我哥不在家，我给你暖暖。”叶晓霜说着没正经的话，笑着钻进了楚贤的被子里。
    楚贤被她这句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个剧组，在没有第二个人敢对她这样说话。叶晓霜在她面前，天真，却又懂事，让她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有了一个很成熟的女儿一般。
    楚贤放下剧本，伸了个懒腰。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伸懒腰，也是美不胜收。
    叶晓霜眼巴巴地望着她。
    楚贤回头看到了她眼巴巴的样子，楚贤轻笑了一声：“我从来没跟别人同床睡过。”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叶晓霜腹诽道：“你那老公难道不是人吗？”
    楚贤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诽，补充道：“我是说，除了家人以外的人。”
    叶晓霜咬着唇看她：“你要是不习惯，我给你捂热乎了就走……”
    楚贤摸着她的头发：“晓霜，起来吧，我一会儿可以用电热毯，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好吧。”叶晓霜掀开被子，出来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盖严实，微笑着说：“好歹有了那么一点热乎气儿。”
    楚贤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快回去睡吧，很晚了。”
    “那，晚安了楚老师。”叶晓霜保持着最美的微笑，退出了房间。
    ……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啊。
    《返乡手记》经过了三个月的拍摄，终于接近了尾声。而叶晓霜最害怕的部分，还是到来了。
    “卡！”张导有些困惑，“晓霜，你为什么不敢看德生？”德生是那位男演员戏里的角色名。
    “我……我害怕。”叶晓霜偏过头说。她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妙林” 这个角色，当“妙林”遭到“德生”的婚内强｜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害怕得要窒息了。
    真正的恐惧，不在脸上的表情，而是发乎心里，表于身体的每个部位。
    而镜头却要求她展现出恐惧的表情。
    叶晓霜小声说：“导演，我再试一次吧……”
    张导吸口气：“好，再来一次——灯光！”
    “德生”的手，开始解“妙林”的裤带了……“妙林”挣扎着，哭泣着，却没有人能救她，窗户上的大红喜字那么刺眼，窗户格外面有两个孩子捅开了窗户纸在偷看。
    “妙林”的哭泣声渐渐小了……“德生”的喘息声却粗重……
    “卡！”张导终于表示这条勉强能看，但仍然要重来。
    “导演！‘妙林’昏过去了！”导演助理嚷道。
    17岁的叶晓霜，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
    她手里的酒杯里倒满了红酒，有人骗她“这酒不上头”，她在心里鄙视道：你当老娘没见过酒啊。
    只不过没见过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如此丑陋的一面罢了。
    席间最受吹捧的那位中年人——人称萧总，萧安国，正是她的老板，不停地向她投来猥亵的目光。
    叶晓霜不爽地往上拉了拉裙子，终于明白了经纪人杨占先让她穿成这样的用意。
    萧安国示意自己酒没了，经纪人就在桌下踩了叶晓霜一脚，用眼神告诉她“快给老板倒酒”。
    叶晓霜没搭理他。
    杨占先急了，这个不懂事的小妮子，她以为萧老板是能天天见到的吗？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杨占先悄悄地把她那薄纱裙的一个边角压在了凳子腿下面……
    别的艺人给萧安国倒了酒，可萧安国慢步踱了过来，向叶晓霜伸出了酒杯，一张嘴说话，喷出了腐烂的酒色气味：“妹妹，来多久了？”
    谁他妈是你妹妹！叶晓霜强忍着不适，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着举起酒杯。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衣服的撕裂声，脆弱的裙子，竟然从左肩处裂开了，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裙子彻底撕开了……
    少女洁白的肤色，暴露在了贪婪的目光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叶晓霜用裙子包裹着身体，这才看到杨占先得逞的微笑。周围所有人的脸，突然间都化成了恶狼，冲着叶晓霜嘶吼咆哮……叶晓霜愣神之际，杨占先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没有带可以换的衣服，你等一会儿吧，酒会结束了，我再来找你。”
    叶晓霜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拼命扑打着门，大声呼救，然而却没人理她。
    过了一会儿，叶晓霜终于听到有人在拧门锁。叶晓霜赶紧扑到门口，凝神等待对方开门。她计算好了，如果来人是萧安国，她有把握趁这个不够灵活的人不注意，猫腰逃走。
    门开了，进来的人果不其然是萧安国。
    或许他认为不会有女人想要逃离他的床，所以他根本毫无设防。叶晓霜“嗖”地一下就从他肥胖的啤酒肚边缘掠过，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别让我再看到你！妈的……”
    身后穿来那男人的骂声。叶晓霜身上的裙子乱七八糟地包着身体，像一只受惊的鸟儿，迅速地飞入了茫茫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