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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见状, 叹了口气, 拱了拱手,提着药箱告辞了。
花如令见大儿子失魂落魄的进来, 心中便有了数, 眼泪险些流了出来,忙擦了擦眼角, 坐到床边,轻轻抚了抚幼子苍白的小脸, 哑声道:“七童, 你放心, 爹明日再派人去寻访名医, 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床上的男童不过六七岁年纪,生的粉雕玉琢, 眉目精致可爱, 只可惜双目无神, 那双黑玉般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毫无焦距。
花七童虽然年纪尚小, 却打小就聪明懂事,自他失明后,家里不知找了多少大夫, 都说没有办法,今天连爹爹说的这位宋神医都摇头, 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再怎么早慧, 到底还是个孩子, 知道日后只能与黑暗为伴,此时也十分害怕,只是怕爹娘和哥哥们担心,忙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扬起笑脸劝慰道:“ 爹,娘,哥哥,七童没事,头已经不痛了,你们别担心。”
小小的孩童明明满脸茫然,却依然扬起笑脸故作坚强,花家众人见状,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酸楚。
花夫人更是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只是顾忌病重的儿子,不敢哭出声来,只用帕子捂住嘴,极力强忍着。
花如令颤抖着手拍了拍妻子,轻轻摇了摇头。
花夫人勉强止住泪,强笑道:“七童,你好好歇息,娘给你去做你最爱吃的千层糕。”
花七童乖巧地应了声,拉起被子躺下去,软软道:“娘,我在床上躺了好久了,现在已经病好了,想下床走走,可以吗?”
花夫人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可以,不过你先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娘才放心。一会我让花平他们在外面伺候,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去做。”
说罢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轻轻出了内室。
众人到了外间,花夫人扫了眼室内陈设,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丫头两句,不多时,便有下人抬了许多布匹过来。
一炷香过后,各样家具的角上便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布,地上也铺满了柔软的地毯。花夫人仔细验看了一番,才稍稍放下心来。
花如令也仔细打量了一番,招手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道:“把屋里的这几盆花挪出去,院子里小道边的花草盆景也都移开。”
因花家七童自幼喜欢花草,这院子里便栽种了许多花卉,只是如今七童目不能视,这些盆栽花卉就太危险了些。
小厮们领命而去,花家老六花月楼见状忙道:“先等等,其他的花倒还罢了,窗前那盆山茶可别动,不然七童醒来不见他的宝贝非着急不可。”
小厮闻言,忙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花如令。
花如令心中疑惑,看向花月楼,不解道:“什么山茶?”
自家幼子喜欢花草他知道,不过都是一视同仁,却没听说过偏爱哪一种。
花月楼忙道:“这株山茶幼苗原是去年七童在一个老农手里得来的,说是山里采来的,当时枝叶已经枯死了大半,都说是活不成了,七童偏不信,费了无数心力,竟真给他救活了。
从此就养在自己窗前,平日里松土、施肥、除草、抓虫皆是亲力亲为,不假人手,看的跟宝贝似的。
说来也奇,这山茶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完全不同于素日所见的那些,不止不开花,养了这大半年也不怎么见长,还是只一尺来高,连府中花匠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见这山茶至今没开过花,原说给他换一盆好的,偏七童喜欢,说什么都不肯扔,还给这花取了个名字,叫什么“阿青”,每日都要对着这山茶嘀嘀咕咕一通,竟似乎是把这株花当成活人一般了。”
花如令只当是孩子玩闹的游戏,闻言也没放在心上,道:“既然七童喜欢,就别挪动了,他如今不能出门,有这株花陪他,让他说说话也好,他心里也能畅快些。”
花家众人出去后,花七童忽然坐起身来,摸索着下床,中途摔倒了两次,才走到了窗前。
此时的他像个失了魂的瓷娃娃一般,呆坐在窗前,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许久,花七童才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忙伸出白嫩的小手,在窗台摸索了一会,触到了冰凉的花盆,才松了口气,苍白的小脸上也露出淡淡笑意,轻轻抚了抚手下的枝叶,歉意道:“阿青,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跟你说话,连水都忘了给你浇。”
清风徐来,感觉到掌下的花叶微微动了动,花七童微微一笑,道:“我怎么好像感觉你又长高了些,是不是上回的那块玉石有用了?那等我好些了,就去给你多找些玉石过来,让你快快长大,这样说不定你明年就能开花了。
你的叶子这么好看,到时候开了花一定很美,只可惜,我只怕看不到了。”
盆中花苗轻轻抖了抖碧翠如玉的枝叶,安慰地扫了扫花七童的小手。
感觉到手中传过来的情绪,花七童嘴角笑意更深了,柔声道:“你也在担心我吗?别担心,我没事,刚开始知道我以后都看不见了,心里确实有些害怕,不过现在有你陪着我,我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至少我还活着,还能听到声音,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我已经很知足了。
昨天六哥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百花仙子的故事,阿青你是不是也是花仙?不然怎么能听懂我说的话呢,要是你也能变成人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读书一起玩了。”
其实俞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打从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穿成了一株山茶花。
穿越这事她本来已经习以为常,但好歹以前都是人,谁料到这次竟然成了一株口不能言的植物?
哪怕她已经习惯穿越,一开始也非常暴躁,幸而遇到了了年幼的花满楼,才让她消除了心中戾气,慢慢平静下来,从一开始的暴躁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不过才半年,她却已渐渐适应这样的日子了。
花满楼与俞青说了一会话,便开始在屋内练习走路,慢慢摸索着熟悉桌椅的位置,给自己倒茶。
期间打翻了三次茶盏,弄湿了好几身衣裳,摔倒了无数次,幸而地上铺了地毯,这才没有受伤。
小厮们听到动静进来帮忙,都让他推了出去,只得去禀告花如令与花夫人。
然而花满楼虽然性情温柔,性子里也是有几分倔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谁也没办法改变。
花如令与花夫人虽然心疼也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在花满楼的执意要求下,花夫人只得撤了花满楼屋里的丫鬟小厮,整个院子只留了花平和一个处理杂事的仆妇。
之后的日子里,花满楼的一应事宜便都由他自己打理,穿衣、洗漱、吃饭也都不假人手。
刚开始的时候状况频出,不是摔倒便是烫到,经常弄得一身狼狈。直过了一个多月,情况才慢慢好了。
半年后,他已经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了,洗漱吃饭倒茶等事做起来都与常人无异,不知情的人看了,根本想不到眼前的人竟是个盲人。
这一切俞青都看在眼里,现在的花满楼还只是个小小少年,还未成长为日后那个优雅从容的‘花神’,只是如今这份豁达乐观的心性,却已是常人远不能及。
扪心自问,若是她忽然失明,绝对做不到像他这般乐天宽容,温和友善。
忽忽数年过去,花满楼的双眼依旧没有复明,但他的性情却越来越开朗,从未有过颓废、沮丧的时候。
俞青轮回至今,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虽然双目失明,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一直抱着对生命那份无与伦比的热爱,终日微笑面对生活。
他一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热心助人、感激生命,在他心中,生活永远都是多姿多彩,永远都是最美好的。从他身上,俞青仿佛看到了佛性。
与这样一个心如皎月的人待久了,俞青一直以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丝戾气和焦躁也都慢慢消失不见了。
……
虽然忙碌了一天,花满楼的心情却很好,脸上一直挂着温暖的笑容。
他每天都过的很愉快,但今天却特别愉快。因为他终于说服了家人,让他搬出了花家,住进了这栋小楼。
花满楼打扫干净屋子,便洗了手,沏了壶热茶在窗前坐下,轻轻摸了摸窗前那盆山茶花的叶子,微笑道:“阿青,我们总算搬出来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喜不喜欢?
原先在家里总是有诸多不便,以后小楼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对着一盆花说话,若让外人看到只怕要以为是失心疯了。
然而片刻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小楼倒是个好地方,只是七童,你就这样搬了出来,等伯父回来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花满楼闻言轻笑了声,道:“别担心,家里的事都是我娘做主,这事我娘既然已经同意了,我爹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
搬出花家一是因为阿青,另一个原因却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家中的老来子,与六位兄长年纪相差颇大,本就十分得宠,七岁时双目失明后家人更是对他溺爱非常,有时甚至溺爱到了夸张的地步。
花满楼并不介意自己是个瞎子,但家人那种小心翼翼,犹如对待瓷娃娃一般的态度,实在让他有些头疼。
这次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家人让他搬进小楼独居,虽说离花家并没有多远,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俞青闻言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七童,天已经黑了,你都忙了一整日了,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花满楼虽是富家公子,吃食却向来简单,今天匆忙搬家,厨房还没来得及添置东西,只有些火腿腊肉和一些米面。
他对小楼的环境还不大熟悉,因此摸索了半日才把面下好,待吃罢晚饭,洗漱完,已是月上中天了。
今天搬家忙碌了一天,花满楼也有些疲惫,与俞青说了一会话,片刻后便慢慢熟睡。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没有人发现,一道匹练的月光笼罩在窗前的山茶花上,山茶的枝叶似乎喝饱了水一般,越发青翠欲滴。
洁白如玉的花朵上光晕流动,片刻后,一缕幽香随风袭来,淡淡烟雾中,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一出门,便见花满楼一身杏衫,嘴角含笑立在桃花树下,拿着一个天青色小瓷瓶,正低头收集花瓣上的露水。
陆小凤当即笑出声来,打趣道:“花满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弄这些了,难不成准备吸风饮露,修炼成仙了?”
花满楼小心翼翼地把瓷瓶的最后一点空间装满,盖上瓶塞,方抬起头笑道:“你不是只凤凰么,这露水便是给你预备的早饭。”
陆小凤闻言哈哈一笑,“我陆小凤虽然是凤凰,不过露水可不喝,还是给我来壶好酒吧!”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好酒没有,早饭倒已经好了,在厨房温着,你想吃什么自己去拿吧。”
陆小凤闻言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摸去了厨房,找到了锅里温着的肉丝粥,痛喝了两碗,又啃了几个包子,才提着寻摸到的一小坛美酒,哼着小调慢悠悠晃出来。
花满楼闻到熟悉的酒香,不禁摇头,无奈道:“陆小凤,你的鼻子是属狗的?这酒坛都藏得那么严实了,怎么还是让你闻到了?”
陆小凤摇了摇酒坛,得意道:“这算什么,哪怕你藏在地底下,我的鼻子也能闻出来。”
说罢陶醉地闻了一口酒香,道:“这桃花酿香味醇厚,真是难得的极品。花满楼,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昨日只舍得拿几坛新酒来应付我,这般陈年佳酿却藏着掖着。”
花满楼微笑道:“我若不够朋友,昨天就不会收留某只醉的不省人事的小鸡了,这坛桃花陈酿是阿青特意藏的,留着做菜用的。”
陆小凤举起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抹嘴角,吊儿郎当道:“这般好酒拿来做菜也太暴殄天物了,还不如祭了我的五脏庙,只可惜没有下酒菜。”
回忆起昨天的美味,陆小凤咂了咂嘴,回味道:“像昨天那道水晶肘子就不错。”
花满楼不禁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幸好这会阿青不在,否则只怕没有水晶肘子,倒会有红烧凤凰。”
陆小凤闻言嘿嘿一笑,四处打量了一番,发觉俞青果然不在,当即跳下楼来,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有些奇怪道:“你那位俞美人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花满楼把收满花露的几个瓷瓶放入木匣中,小心收好,方道:“何府的老夫人突发急症,阿青出诊去了。”
自从偶然一次救了一位难产的妇人后,俞青的名声便在扬州城传开了,时常有人上门求诊,随着治愈的病人越来越多,俞青神医之名便迅速传了出去,如今整个扬州城无人不知百花楼来了位神医。
陆小凤越发好奇,“我昨日倒忘了问你,这俞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看情形你与她极为熟稔,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姑娘?
还有,这位阿青姑娘的名字也挺巧,我记得你那株宝贝山茶也是叫这个名字,难不成就是这俞姑娘当初留给你的,你睹物思人,所以也给那花取了这么个名字?”
花满楼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沉默片刻,抿了抿嘴角道:“抱歉,陆小凤,阿青的身份有些特殊,暂时不能与你说。
不过你不必担心,阿青不是来历不明的人,我与她自幼便相识,只是因为一些缘故,这些年我们一直未能相见,直到前些时日才重逢。”
陆小凤与花满楼打小就认识,闻言便知其中另有隐情,不过他虽然好奇,却没有再多问,每个人都要自己的秘密,他对朋友向来尊重,花满楼不愿说,他自然不会追根究底。
见陆小凤如此,花满楼心中不禁有些歉意,他与陆小凤相交莫逆,从未有过任何隐瞒,只是阿青的来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连家人都未告诉,关系着阿青的安危,慎重起见,他不得不有所隐瞒。
陆小凤素来心细,见状眼珠一转,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收集这些露水到底要做什么呢,不会真是拿来喝吧?”
花满楼微微一笑,“阿青打算制一味丸药,需要九种花瓣上的露水,我闲来无事,便帮她采集一些。”
陆小凤闻言颇为好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露水也可以制药。”
花满楼嘴角微扬,轻笑道:“阿青总是有些奇思妙想,虽然听起来奇怪了些,不过偏偏每次都能成真。”
此时的花满楼没有发现自己的神情是多么温柔,仿佛在发光一般。
陆小凤眉毛一挑,上上下下打量了花满楼一番,忽然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花满楼,我原先一直以为你快要成仙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是凡人。”
花满楼不解其意,眨了眨眼眼睛,疑惑道:“什么意思?”
陆小凤却闭紧了嘴,打死都不肯再说半句话,花满楼无法,只得罢了。
陆小凤终究是个浪子,在小楼住了两日便耐不住寂寞,喝光了最后一坛桃花酿后就匆匆离去了,小楼便又只剩下俞青与花满楼二人。
转眼数月过去,俞青已经慢慢习惯了小楼的生活。
她与花满楼都是喜静之人,志趣又极为相投,闲暇时,两人便在庭院中下棋读书、莳花弄草,或于花间煮茶,品茗论道。
二人都精通音律,花满楼擅琴,俞青擅箫,偶尔兴致来了便合奏一曲,每次琴箫声响起,往往令过路行人驻足聆听,不舍离去。
这样的生活虽然简单,却也极为温馨,唯一让她忧心挂念的,便是花满楼的眼睛。
花满楼性情豁达乐观,对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再在意,但俞青却不忍他就此生活在黑暗中。
她上一世研究医术数十年,医道已出神入化,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也相去不远。
花满楼的眼睛虽然棘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她如今是草木化身,虽不能呼风唤雨,一身灵力却极为精纯,若是能找到合适的眼睛,再以她的灵力相助,行换眼之术,花满楼的眼睛完全有复明的希望。
只是她对花满楼的性情最是了解不过,若是知道要用别人的眼睛来换得光明,以花满楼的为人,只怕是宁愿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也不会同意这办法的。
因此若不是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用这个法子。
俞青思虑再三,终究没有提起,只是重新翻阅孤本古籍,寻找其他的办法。
低头看了看这副身体,这是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穿着一身极为漂亮的大红色皮袄,只是胸前衣襟上一块黑红色的血迹,让这件衣裳失去了颜色。
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不是被冻过头了,她现在脑袋昏昏沉沉,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
举目四望,四周一片雪白,没有半个人影,凭自己现在的这个小身板,若不想办法从这冰天雪地中走出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此处,俞青顾不得寒冷,咬了咬牙,往山下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一个小时,俞青的双腿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她现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终于,在她看到远处的奔来的那几个黑点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昏倒前还模糊地想到幸好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大红色的,这么显眼的颜色应该注意到了吧……
等俞青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绵绵的的大床上,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
床上的纱帐是粉色的,一旁的梳妆台上还有几根精致的缎带,房中一应家居摆设也都十分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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