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热闹是路人的天性,有些半大的小孩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跟在和尚身后,蹦蹦跳跳地随行着。
也有些不明真相的信众,还以为这么多高僧入京,必将举行盛大的佛事盛典,连忙去街边买了些果糕贡品,也跟在和尚们的身后,打算尾随着去沾沾福气。
这个尾随的队伍穿街过巷地滚动着,人数越来越多,直走到快接近钦天监的街口,才被一队制服俱全的巡城卫给拦了下来。
渐渐走远的圆戒,回望一眼那群被巡城卫拦下正不依不饶在喧哗躁动的路人,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回头吧,施主,前方绝非极乐福地,前方乃十劫恶狱,近前不得……
白天的钦天监旧址内一切如常,钦天监的普通办事小吏已经迁去新的钦天监衙院,所以这里就成了小国师一个人的钦天监,连皇城司众人若非急事也不得入内。
皇城司的值勤侍卫小心翼翼地把众僧引至观星台下,交与福伯后,马上就告辞回到大门外设的值勤偏房。
上次皇城司侍卫有个同僚莫名其妙地消失在钦天监内,据说因为惹怒了国师而受的惩罚,所以如今的侍卫更是当自己是瞎子聋子,不愿逗留在钦天监内,少做少错。
众僧随福伯登观星楼,见到了小国师。
白天的钦天监,阳光依然普照,一如寻常的破旧衙院。
而小国师看起来也很正常,甚至因为他盏亮的小光头在阳光下光线的反射,而使得小国师整个脸都笼罩在一层浅浅的光晕下,更显得透亮光明一些。
但圆戒却一点都不觉得钦天监这里是白天,在他眼里,这里依然是昨晚那个笼罩着层层夜雾,狰狞翻滚着欲噬人的阿鼻地狱。
“这位即是小国师。”圆戒木然地向众僧介绍小国师,然后自己再木然地向小国师行礼。
众僧一同行礼,然后直腰,均直视小国师细看,眼神内皆不含任何仇恨,只有些许的好奇。
“这几个秃驴……是什么意思?”福伯冷哼一声,问圆戒。
圆戒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完全不理福伯,看向小国师解释道:“国师大人,圆戒依约把佛门的交代带回来了。”
说完圆戒转身,看了一圈身后的众僧,道:“青国半数以上知名大寺的主持都在这里了,还有长老会也派两位长老来了。”
“虽然前面的事情佛门还没能得出调查结果,但佛门这数十位得道高僧愿先行前来向国师以颈上人头作担保,以换取国师延缓惩戒时间,让佛门能把幕后破坏之人揪出来。佛门愿努力重新获取国师信任,重修旧约。”
说完后圆戒再次一礼:“望国师能接受佛门之诚意,明日暂时放过京都千寺僧众,佛门无心起争端。”
阿弥陀佛~
众僧待圆戒的话音一落,齐齐念佛。
“嘿嘿嘿~”
一阵阴冷的嘲笑声从福伯的胸腔挤了出来,然后那鸭子般的干嗓子嘶哑地嘲讽道:“自我牺牲?自愿赴死?”
“怎么又来这套,圆戒小儿,看来你们这些光头,头上不撕开条缝你们硬是不会开窍啊……
你们管教不严,让自己的孩子闯了祸坏了规矩,不老老实实让孩子过来认错赔偿,反而硬是叫一大堆三姑六婆亲戚好友过来与我们讲道理,说这事不是自家孩子干的……脑子进水啦?
就算是你们自刎一万遍,就能抹杀掉孩子曾经犯下的错误?就能把时光倒推,回到从前?
你以为是你们佛祖在忽悠人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信佛就能把前面屠刀上的鲜血抹除干净?杀人犯杀了人之后,流几滴马尿就可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笑话。”
圆戒闭嘴,他知道和福伯争执也无用,若不揪出真凶拿出证据放在福伯面前,和尚与福伯之间的误会不可能解得开。
而且,那天是自己和无畏长老共同见证,四郎确实是死在佛门手法之下,这真凶……不也就是佛门中人么。
杀死四郎的是纯正的佛门心法,动手那人,就算不是佛门中人,也脱不开和佛门的瓜葛,在圆戒看来,这就是佛曰的因果,再如何强辩也是跳脱不开的。
圆戒的眼神再度黯淡几分,已经万分接近即将熄灭的烛火,他无助地看向国师,希望国师有大智慧,能给予佛门少许的帮助。
跟圆戒来的和尚是第一次接触福伯和小国师,当下就有人诵了声佛,正欲开口辩解一番。
“啊你个娘的陀螺。”福伯自己昨晚在石潭寺内想通了以后,性格放开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事情,连小国师的脸色都不看,直接就截断了那些和尚欲辩解的声音。
“老夫不是来和你们谈佛论道的,老夫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哪个是杀四郎的秃驴,有没有在里面。”
和尚们沉默了。
福伯阴测测一笑:“交不出人是吗?国师已经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再来一万个与此事无关的和尚都没用,这就别怪老夫了,既然你们都进了京都,就别想再走,今晚约定时辰一过,老夫就大开杀戒,灭尽全城秃驴。”
众僧眼神再次凝重几分,他们从没遇到过敢跟整个佛门不讲道理的人。
其中一位大和尚想了想,行了个礼,打算把这个事情认下来,把自己当凶手献出去算了,这样好歹还可以拯救京都的千寺万僧。
福伯如鹰隼般的眼睛瞬间就盯上这位大和尚,收敛笑意,认真地说:“这位秃驴,你打算自认凶手是么?你可要想清楚了……”
“若你认下此事,那么可以坐实了毁约方就是你,就是你们佛门,这恶果……可就不是这京都千寺万僧能换得回来的了。”
刚才欲开声的大和尚深吸一口气,一直吸到肺都要炸掉,几乎都忘了再吐出来。
这简直就是无解之局,做不出有利的交代,时间到对方要屠尽京都千寺僧众,只有半天,佛门能把此事调查清楚吗?大和尚在心里摇了摇头,就是佛祖亲自下凡也难以实现。
把此事认领下来?那更是大灾难,就等于承认佛门自己毁了约,那还有什么意义……大和尚转头看了眼圆戒,此刻他终于了解为何圆戒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原来这是个无解之局,不管对方是否是故意而为之,此局都是无解,佛门注定有此一劫,不论是谁来此自缚当人质都改变不了……
怪不得之前开长老会的时候,近半的长老不支持与国师和谈,力争立即与国师开战,以保京都佛门僧众平安,原来他们早就看出此事不可为之……
可叹自己这数十和尚还以为能质押自己,换取国师的善意,为查清此事争取时间,真是幼稚啊。
虽然长老们分成了激进派与和谈派,这两派之间的观点皆无过错,但众僧在面对如此重大事宜的时候还争执不休,不能万众一心,可叹数千年的佛门传承下来都不能一致对外,这佛门如何能兴盛。
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应该随圆戒一同来这里做无用功,还不如与京外众僧一起做好应战准备,为佛门多保留一丝佛种……
深深的无力感…….大和尚闭起双眼,没想到福伯就那么简单数句话,就往自己内心种下了一颗有毒的种子,令自己的金刚心境不再趋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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