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可可

7-31 受害人沉默的父亲

    
    张沛从小长大的家在远离市区空旷外环外,去年附近开始开发新兴的住宅区,但此刻却搁浅着,成了一道道水泥高楼的标志,仿佛拔地而起泥灰色的怪物。,
    “听说是附近一个个村里集体闹的,说建筑挡住了农田的光线,要求补偿,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钱没拿到,工程反而干脆停了。”薛阳走下车,看可可盯着远处的高楼,提起两句。
    联排三层的自建住宅是这里的标配,门口的水泥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在看游戏直播。
    “你好,张沛家是这边哪个门?”白翎上前问道。
    年轻人抬头,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他们几人,“我家就是。”
    “刑警队的。”白翎和薛阳示意了下证件,“你是张沛的”
    “她是我姐,”年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你们来什么事?那两个害死我姐的人不是抓到了吗?”
    薛阳和白翎暗自对了个眼神,今年前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查出宾馆房间里那个有个着和张沛血缘关系的烟蒂来自于谁。
    “你亲姐姐?还是表姐?”
    年轻人皱着眉,“亲姐,我们村第一个如果是女孩都可以生第二个,不算违法的。”
    白翎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很自然地拿出烟叼上,然后顺手递给对方一支。年轻人眨眨眼,接过了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就点起来,“案子不是有啥问题吧?”
    “你觉得会有啥问题?”白翎笑眯眯地问。
    “如果没啥事,你们警察怎么会跑这么远到我们家来。”年轻人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有些模糊,似乎一根烟已经让他放下了所有戒备,“我也听说什么他们想翻供,真扯娘的蛋,我姐人都没了,他们还想抵赖,说到底就是不想赔钱罢了,一群怂货。”
    “小灿!”名叫张灿的年轻人话音刚落,屋里就走出了一个中年女子,脸色虽然憔悴,但看起来还颇有精神,她把薛阳三人礼貌地请进屋里,还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看周围邻居有没有谁看到这一幕。但是当可可弯腰把张灿丢下的烟头放进物证小袋子的时候,这位母亲也是第一个跳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们没看过电视剧,你们要这烟头是查那什么,n,对,就是对罪犯查的那一套!”
    “陈女士,我们来就是为了补充证据上的东西。”薛阳严肃正经的脸最能达到震慑作用,吓唬的本想抗议的母女俩都给愣了,“另外,张沛出事情的晚上,你们每位都在哪里?方便的话提供一下。”
    “什、什么意思?”张灿有些无助地看看眼前人,又看看身旁的妈,“你们把我们当坏人吗?我们还能害死我姐不成?”
    “张沛死那天,你们谁去过宾馆找她吗?”白翎重问了一遍。
    张灿的脸上浮腾出一股浓烈的愤怒,“你们丫的是不是收了那两王八蛋的钱,想要诬陷我们啊?你们警察有没有人性?还是不是人?”他激动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都有些颤抖,“老子要发微博,到网上去揭露你们这群王八蛋警察!你们这群吃公粮的猪狗!”
    他这搅合,让白翎体会到什么叫哭笑不得,他刚想解释,身后的浔可然已经开口,“张沛跳楼自杀的地方发现了一截烟头,上面的n显示这人和张沛有血缘关系。”
    话落,张灿愣住,花了好几秒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最终还是得出个自以为一定正确的结论,“肯定是你们警察搞的伪证!你们肯定收了那两孙子的钱!然后搞这么一出,这样他们就是证据不足,不用上法庭,就不要陪我们家钱了!”
    “比起你姐姐自杀的真相,赔钱更重要吗?”浔可然终于把三个人心同的问题给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出来。人从自身角度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是一种本能,可可从自身角度看,查找线索无非是为了一切真相,而从张灿的角度看,警察到来、提出的质疑,都是为了钱,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其他人和他所求一样,充满了对钱的渴望。
    张灿被刺得脸涨红,倘若不是眼前站着身高马大的薛阳和白翎两人,估计早就动手打浔可然了。白翎都憋不住嘴角的冷笑,眼前这小伙子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浮现在脸上,要说他去过宾馆却一直潜伏不说,估计没这份本事和心计。
    薛阳则早就察觉了另一个人的不对劲,张沛的母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头不语,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知情不报的心虚表现。
    “你去过?”薛阳盯着中年女子问。
    “我去的!”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让众人都回过头,张沛和张灿的父亲,张志和左手拿着个水桶,右手里拿着个钓鱼竿走进了门。“那天晚上我去找过我女儿,但是没找到。”
    “张先生,你之前完全没提过这件事,你去哪找的?”这回别说薛阳,白翎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张志和的话一开口,就像是掀开了一个巨裂的缝隙,里面包含着太多值得探究的细节。
    张志和慢慢放下手中的钓鱼工具,找了个小木凳就坐下来,“小沛夜里打我电话,说喝醉了要找我接,我就开车去了,但是她只知道自己在大学城附近,最后也没找到。”
    “没找到你就回来了?”白翎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合理,有哪个父亲半夜接到女儿电话,最后找半天没找到就离开不管了的?
    “那咋办?电话也打不通,我开车一圈圈兜了也不知道她在哪,我还能怎样。”
    “就是,你还想我爸怎样?”张灿也随之叫嚣道。
    可可仰头叹口气,“真不明白你们拖时间的意义在哪。张沛跳楼的房间里找到一个烟蒂的n属于和张沛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你们要是不愿说真话,我们可以等化验报告出来之后到公安局去谈。”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张沛的母亲,带着轻微的颤音,问了出口,“老张,你说实话,你真没见着沛沛?”这个问题她曾经想到过,当晚她接到丈夫的电话时就听得他说,怎么都找不到女儿,不管怎样先回来再说。因为家里在近郊偏僻,等到丈夫从大学城开回家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紧接着就是最近的派出所上门来警察通知后面的事情像是一阵旋风般发生,连让她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唯一支持她精神的,就是她还有个儿子,这个家不至于到了中年,生生破碎。但此时回想起最初的一切,她的心中一下子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底,对啊如果是自己,怎么会找不到女儿就这样回来了呢?
    “可、可是没道理,他如果看到沛沛跳了楼,他怎么会当做没发生过”妻子抱着最后一丝挣扎问道。
    “如果他看到张沛死了的确不会隐瞒,正是因为他看到的时候还没跳楼。”浔可然的话让现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张沛跳楼的时候,你在吧?”
    张志和低着头坐在那,也能清晰感觉到所有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脑海里终于才明白一个道理:今天这一出,是逃不过去了。
    “我我怎么知道她会那么傻?”年迈的父亲很轻很轻的说。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张沛的母亲扶着桌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她突然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张灿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似乎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阳和白翎做了个眼神,后者悄无声息地出门去呼叫最近的派出所协助。
    “张先生,这么说你当时找到你女儿张沛了,”薛阳悄然地打开了带录音功能的警用设备,“并且目睹了她跳楼的过程?”
    “嗯。”张志和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打断下,”可可实在忍不住,“你有没有从宾馆那带回什么东西来?任何东西都算。”
    张志和茫然地抬头,好几秒后才似乎对准了视线的焦点,“有一件沛沛的牛仔外套,我回来放回她房间的沙发上了。”
    浔可然在张志和指路之后,转身就去张沛房间里搜索,她才不在意张志和作为一个父亲,要怎样面对这一切,她在意的只有物证,真相,和如何对死者交代。
    一直愣在那的张灿似乎这一秒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爸?你在那?你看到我姐了?那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我哪知道啊?”张志和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无辜,“我、我到那时候她就在暗不溜秋的房间里哭,哭哭哭,我说你哭个毛,哭有什么用?一个女孩子家家不知道检点点,被他们抓到了宾馆里来,还有脸哭。你说,我这不是关心她吗?”张志和看看儿子,又转头对着警察,“是个当爹妈的谁想自己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对不对?她都还没出嫁,出了这种事情,以后怎么结婚?谁还要她?”
    “你说了她几句,然后呢?”薛阳循循善诱地问。
    “我也没说几句,真的”张志和又低下头,“但是她还跟我犟,说她没错,毕业饭大家一起吃的,酒大家都喝的。我一听这才生气了,还喝酒,小小年纪她还学坏,学人喝酒。”
    “你女儿岁了,早就成年了。”白翎从门外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你儿子刚19,那他还抽烟呢。”
    张志和怨怼地看了眼白翎,似乎想发火又不敢。
    “然后呢?”薛阳把他注意力再度拉了回来。
    “然后她说大家都喝酒,喝酒这多不好,要不是喝酒怎么会被男同学拖到宾馆强奸对不对,所以我就一生气,打了她一耳光,这么大了,我也从来没有打过她对不对,我真的是气坏了,她到哪学的不好,学人喝酒,还”
    白翎打断张志和的叨叨,“你女儿被人强暴之后跟你求助,你开车过去,然后怪罪她不检点,还打了她一耳光?”
    张志和嗫嗫着,想开口反驳,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我、我哪晓得她就会跳跳下去了。”
    白翎仿佛很有道理的点点头,“嗯,所以你觉得自己没错的话,为什么看到女儿跳楼之后就立刻逃走,还隐瞒了这一段事情呢?”
    张志和愣住,他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就能把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真实一面揭露开来。
    但是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薛阳和白翎都只觉到眼前人影一闪,就看到张灿冲前两步,一脚把坐在板凳上的爹给踹了下去,张志和向侧后方狠狠的撞击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叫喊。
    薛阳和白翎立马上前制住张灿。
    “诶诶冷静冷静,当着警察面打架,小朋友你是想公安局三日游嘛?”
    几乎是同时,附近派出所来的帮忙的警车也恰好停在了楼前,下车的两个警察跟白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毫不客气的呵斥了张灿。
    “算了算了,”白翎小声地和同事说,“小子看不出来,还对她姐姐挺有感情的。”
    派出所的同事用一种惊讶的眼神回看着白翎,“就这小子?呵呵。”
    那边张灿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踹自己父亲,只好骂骂咧咧,“老东西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你把我姐给逼死了,那拆迁款不是一下子少了好几十万?那可是我的钱!我要用来买房子娶媳妇的钱呐!”
    这回轮到白翎和薛阳愣住了,他刚说什么?白翎几乎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扭头看向派出所的人。
    “你没听错,”派出所的人拍拍他的肩,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家的小子混账是附近都闻名的,从小看轻女儿,死宠着儿子,结果儿子抽烟喝酒打架,回来问父母姐姐讨钱,讨不到就砸家里的东西,半夜隔壁邻居报警都报过好几次了。从高中起就是张沛半工半读赚钱贴给家里父母,父母转身就给弟弟去瞎混。姐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的榜样他不学,还学着他爸妈一起看不起姐姐,说她一个女的读什么书,赶快嫁出去换几万块回来给他玩弹珠游戏机才是正确的。这些我们在调解的时候听他说的听的耳朵都老茧了。”
    这边人说的白翎都无言以对了,那边的张灿又骂着骂着跳起了脚,他心里想着姐姐死了,这就是拆迁时候少算一个人头,这个人头好多钱呢,想到这里又克制不住抬脚去踹自己父亲。
    张志和只是抬手躲避着,即不反抗也不阻拦自己儿子。
    突然之间,张沛在那种情况下选择一跃而下的缘由,已经很清晰了。冰冻三尺,从非一日之寒。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即使在她深受伤害时,也不会给予她什么保护和温暖。而另外一个飞扬跋扈的弟弟,仅仅因为是男孩,就可以为非作歹为所欲为,还被父母依然深深宠爱着。
    白翎无语地看薛阳,只看到薛阳冷眼一个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张志和,跟我们回公安局做笔录吧。”
    张沛的母亲此时突然跳起身来扑向自己丈夫,哭喊着要他把女儿还回来,几个警察好说歹说劝住了,张灿又伸手拉扯父亲的衣领骂架,那头又要去制住张灿,在一片混乱中,一声刺耳的金属敲击声震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大家纷纷回头,浔可然正站在里屋的门口,带着手套的手里捏着一件牛仔外套。
    “张志和,你认清楚,这是你从宾馆带回来的衣服?”
    张志和还坐在地上,一头一脸都被儿子推搡的乱糟糟的,“是是这件沛沛只有这一件牛仔外套。”
    “这件外套是男款的,而且我刚电话核实过了,当时宾馆的物证里已经取得过一件张沛的牛仔外套。”浔可然掂量着手里的衣服,说出让所有人愣住的话,“张志和,你带回来的这件,是强奸嫌疑人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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