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孤鸣

    
    钩月当空，夜星闪烁，孤身蹲在水井旁的男孩，神情忧郁，面容愁苦，在冷风里沉默着，愈显着萧瑟。虽其手下活计不曾停歇，但眼神恍惚，动作呆板，显然思维早已飞向九天云外。
    之前，姬若曦的那一问，将那沉寂在黑色深渊之中的往事，一一勾起。
    男孩，早已记不清自己母亲的相貌，但那份温暖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梦里忆起时，总是觉得很暖和。
    至于其父亲，他自是不可能忘记那充满悲苦的一天。在骤然听闻父亲同小镇、邻里的猎户大叔们，于“捩耳山”莲峰深处的“窗笼湖”，被一只大妖怪吃下肚子后，男孩只觉整个世界都已崩坍，不可置信之中，拉着自己仍是懵懵懂懂的三岁妹妹，独自深入这古林深处。
    放声恸哭，不断呼喊着父亲的名字，他不明白，明明早已百脉俱通，力气大如龙象的父亲，为什么不是幸存下来的那一个，反而在毫无声息中被湖里跃起的大妖怪吃下肚子！
    他在痛哭着，其妹妹年幼，虽然不知哥哥为何而哭，但受其感染，也簌簌落着泪。
    次日凌晨，苍云来了两个青年弟子，御剑空中，将整个“捩耳山”寸寸搜索了一番，也曾深入湖中查探，却并未发现那妖物丝毫痕迹，仿佛就此消失一般。这个结果，小镇居民自然谁也不能接受，但却毫无办法，毕竟连修为深厚的苍云弟子都找不到那妖物，自己这等资质平凡，早已放弃修仙之路的镇民，又如何能够抓到他！
    为了避免再有妖物危袭小镇，方圆数十里的地方，所有开了灵智的妖兽，皆被那两个青年弟子从这世间抹除。虽其手段过于强硬，也太过血腥，但对一时间损失不少青壮男子的小镇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那些因此成了孤儿的孩子，部分资质尚可，年龄又不至于太小而生活无法自理的，皆被二人提前带回了苍云。若是资质实在不行，或是年龄过小，则都由小镇镇长妥善安排，直至成年或三年后被接引上山。
    这心中有缺的五岁男孩，自然也属于资质尚可，年龄足够的孩子，但由于其妹妹年龄过小，男孩又不愿与最后的亲人分离，故而，自愿再等上三年，与其妹妹一同上山。
    同时，他也拒绝了镇长将其兄妹二人迁移至小镇中心的好意，他们，皆不愿离开这熟悉的木屋，离开自己的家。最后，镇长没有办法，只能委托邻里多多照看一些，也多给些补贴。
    ······
    正恍惚天外，回忆着过去的男孩，骤然被指尖一阵极烈的刺痛所惊醒，原来是那铁红龙虾的鳌钳紧紧夹住了男孩的食指。
    剧烈的疼痛令他不禁痛呼一声，猛地从井边窜起，将依旧夹着手指的龙虾狠狠甩向地面，使其不断滚往一旁。
    尾节不断卷起扑腾，这壮硕的龙虾在翻过身来后，还不待爬走，便被惊怒的男孩一脚踩扁。而后，小男孩方才将手指凑到眼前，看着其上逐渐溢出鲜血的伤口，面色难看，终究长舒一口气，将受伤的右手食指塞进嘴里不断吮吸。
    待指节泛白，不再溢出嫣红鲜血的时候，男孩再次蹲下身子，小心捏紧剩余龙虾鳌钳的关节，再剥开头胸的硬壳，揪去尾节，将其内清理干净后，放置于已经剥去毛皮，内脏也掏出的兔子旁。
    ······
    因为男孩上山砍得柴火并没有带回来，所以，厨房里，剩下的柴木也只不过能稍稍坚持片刻。
    也是因此，在姬若曦用燧石将干草点燃，塞进灶台里，将中午留下的冷饭添水热一热后，他便在丱发女童的带领下，去了隔壁阿婆家，借上一些干柴。
    那已经逾过古稀之年的阿婆，显然早早便已睡下，在被敲门声吵醒后，黑夜里，颤颤巍巍拉开了门栓，将二人迎了进去。
    她为人极是和善，在听闻姬若曦是从山外跋涉而来到小镇后，一脸唏嘘，干枯且粗糙的双手紧紧抓住姬若曦的右手，不断对其嘘寒问暖。
    通过简略的交谈，姬若曦也大概知晓她家里的境况：老人育有一子，现今他已于苍云修道半百岁月，虽每年年终之时多会回来看看，但终究见少离多。
    所幸还有这心中有缺的小男孩与其妹妹相陪，丈夫去世多年后，令她不至于过于思念儿子而思劳成疾。
    ······
    夜色更深，冷风更驱走热意，姬若曦、丱发女童以及那男孩，端坐在厅中四方桌下的长板凳上。
    摆了好些菜肴，有中午剩下的，也有刚刚新炒好的，自然更有野猪、小鳄鱼全烤吃剩下的部分。
    看着几近堆满半张四方桌的烤肉，男孩忽地想起自己之前不愿分那兔子肉时，对姬若曦说的话，不由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中，终是没有硬着头皮尝一尝这全烤的味道。
    看着男孩如此尴尬的神情，姬若曦不禁暗自摇头一笑，用洗干净的菜刀，割了两块猪蹄子肉，一个朝前递给了丱发女童，另一个递向了男孩，道：“吃吧。”
    见男孩惊讶中有些意动，却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动筷子，姬若曦笑着道：“这么多，我和你妹妹又吃不完，现在又是夏天，搁到明天就发馊不能再吃了。所以，吃吧，不用客气······实在不行，我尝尝你的手艺，你也尝尝我的，如何。”说罢，姬若曦用筷子夹了块兔子胸腑肉，一口塞进了嘴里。
    红烧的兔子肉，很鲜嫩，也溢满香味，大概是小兔子的缘故。只可惜男孩的手艺终究有些粗糙，但瑕终究不能掩瑜。
    看着男孩最终下定决心尝一尝，姬若曦收回自己的目光，又夹取了块红烧的龙虾，嚼着硬壳，和着虾仁一同吃下肚子。
    只觉这熟悉的味道，令好久不曾尝过的姬若曦，内心深处不由充满回忆，按耐不住笑出声来。
    “长头发的哥哥，这肉味道好香，也好好吃，你是怎么做的？”站在板凳上，吃得满嘴油腻的丱发女童，放下筷子，径直用双手抓起肉，不断大口咬着。
    “那是酒香，烤肉的时候，往里洒些酒，味道就会变得更好。”姬若曦扭头，一面看着女孩油油腻腻的模样，一面笑着道，“还有，不要再叫我‘长头发的哥哥’，我的名字叫‘姬若曦’，你可以唤我‘曦哥哥’，你呢？”
    “我叫木婉儿。”女孩咧开嘴，和着满是肥腻的牙齿，笑着道，“我哥哥叫木剑雄。”
    “剑雄。剑中雄霸者，万灵慑服。”姬若曦凝目微思，对着男孩叹道，“看样子，你爹爹对你抱有很大希望。”
    “啰嗦。”男孩低头，暗暗发狠咬住肉，直令姬若曦忍不住再调侃他。
    “看你个子，应当比我小上一些，要不然也和婉儿一般，唤我一声大哥如何？”
    “不可能！”说着男孩怒眉一竖，“你别妄想了！”
    “呵。”一声轻笑，在这夜月下传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