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偶尔听到一两滴水落在石板上空灵的声音,原来黑暗也这么美。
“慢点走——还有很长一段路呢!也不等等我……”雪絮的声音似乎是从阿芝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这条路这么深邃,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又走了一会。
楼梯下面忽然越来越亮,有一块最刺眼的白色的亮处离他们越来越近。“到了……终于到了……每次都害人家走那么长的路,碧宫真是……”翼有些抱怨的朝我们喊。
就在楼梯的最低端,是一条闪着金色的长廊,一条绣满了金线的棕褐色波斯驼绒地毯一直铺到长廊尽头。镶嵌着西式浮雕的两壁上贴满了金箔,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长廊的穹顶上,竟有一幅巨大的唐卡!虽然富丽堂皇,研美绝伦,却丝毫不失雅韵,实在是令人折服……
一阵金碧辉煌之后,芝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环顾周身,爷爷每次来都是这样吗?这样精绝的设计,这样华美的装饰,这样无与伦比的感觉,无疑是至尊——可它只是大门外的一条走廊!里面无尽的……都会是什么啊……怪不得让那些人心驰神往呢……可这些稀世珍宝中,还有一件……无双的至宝!?……
雪絮他们已经到了长廊尽头,光线似乎忽然暗了下来,但还能看清楚——那里有扇拱门,是和周围的明快形成强烈反差的沉闷。它似乎不属于这里,似乎只是在叹息,古旧的鎏金雕花隐隐透出黑金色的晕彩,像是离世千年的亡灵在慨叹人世沧桑。门上镶嵌的十几块玻璃已经失去光彩,但似乎又透着睿智。
雪絮把手放在门扇上,闭眼念了什么,忽然听到“格格”的机簧声,一抬眼,大门缓缓开启……
门已经打开,里面却一片昏暗,隐约现出几扇落地窗瑟瑟的影子。幽蓝色。
只能听到“泠泠”的水声。
“雪絮啊,又来晚了些——你身边的是谁?”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个年岁不大的男人。
“我朋友。”雪絮回了一句。
“唔?是翼啊,最后边那小子,你就是摩云的孙子?”
……是碧宫吗,原来他认识爷爷。阿芝抬起头:“是的。”
“哦……”
随之一片静寂。
“嘭!”一片刺眼的光闪出。
……刺眼的感觉渐渐消失,意料之中的和意料之外的,都在炫目的浮光中渐渐凸显出来。
一座西式大厅。
巨大的绿色水晶帘从天花板垂落,像天降的流瀑旋出七层,明净的四壁上镶着八扇落地窗。
一条迂回的水流曲盘在地面上,掩映着闪闪的亮点。曲水流觞。
“来吧,其他客人都到齐了。”如芝这才注意到,大厅对面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披着件墨绿色的斗篷,把脸埋在帽兜下。
“我是碧玉宫大管家,德·额尔斯。”他抬起手扯了扯帽兜,脸埋得更低了,“快过来。”
“德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翼小声嘟囔。
德在三人前面引着路,头也不回。很快他们就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扇金漆大门前。
“到了。”德·额尔斯微微躬身,右手却向门上指了指。
“缘和堂”
“这是碧宫大宴宾客的地方。”雪絮解释。
不是茶会吗,什么时候变成宴席了……芝如心想。
……十八张黑檀圆桌,每席九人,环形排布在硕大的场子里,圆形的穹顶上分列着百千星宿。
“这边——”德挥袖指向视线尽头的一张桌子。九把椅子,五个空位。
“看来还有人比我们晚?”翼故意让德听到自己的声音。刚到的时候德可是说客人都来齐了的。
环顾四周,芝如发现没有人外露兵刃,却好像都深藏不露。他发现同席几个奇怪的人,有个一头红发的家伙,扣着顶很不合时宜的猪头睡帽,帽子耷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后面还有根打卷的米色尾巴。旁边的那个神色怪异,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张望,好像很好奇似的。
芝如就这样一边观察着这帮怪怪的人,一边咂着座位前备上的茶水。雪絮坐在那里不说话,出神的样子,翼却一个劲地叫嚷:“快上菜啊……”
不到一刻,侍者已把所有的桌子摆好了餐具,与此同时,几个仆人抬着蒸屉从侧门进来。
“那是什么?不会是馒头包子什么的吧?上来就吃这个?”芝如一下子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是第一次来吗?”未等雪絮开口,一个人抢先说道,“那是易谷汤。”
“汤?”
“是,蒸汤。”芝才注意到,说话的人是刚才一直伏在桌子上的红发少年。
他这时候已经抬起头,定定地打量芝如他们。忽然又埋下头,不再有任何举动。
……
满满的一桌子菜,几乎囊括了天下美食的顶级之作,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不仅是阿芝,所有人都看呆了——这是皇上也不曾享受的奢华。
“大手笔啊……以前见都没见过耶……”翼一边塞着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同席几人都开始进餐,红发少年和阿芝却都没有动筷子。
“吃啊。”雪絮拽了芝一下。
“嗯……”芝如应声。
埋头喝汤的同时,阿芝抬眼望了下红头发,不想他也在看这边——红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自己。
“叫我元若君。”又听到红头发的声音——他依旧一动不动。
“对不起,来迟了。”一个声音响起。
席上的人都停下筷子。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怎么还有人刚到?
说话的是个穿着很随便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他身后跟这个人,竟然还戴着斗笠。
“请——”侍者将二人引入座。
只是个小插曲——再正式的场合也会有迟到的家伙,雪絮一直盯着两人看。别桌上也有人朝这边看。
“怎么了?”芝如推推她。
“你知道吗,他是谭家独子,谭佑易。谭少功夫了得——最重要的是……”雪絮看着谭少的脸,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芝如白了她一眼,不再二话。
“待会儿碧宫就出来了,段小胖子你可长点眼色,别只顾吃食儿。”雪絮小声嘱咐了翼一句。
“唔……”翼嘴里塞满了水晶鱼翅。
果然,他刚把鱼翅咽下去,碧宫就现身了。
和芝如想象中的差很远,碧宫不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岁左右。碧宫身后站着四个神态怪异的人。
“每年请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便不再多说了。家父遗资甚巨,我们这些儿辈孙辈能做的,就只有守好祖基。碧宫知道,这几年不算太平,只想遇到难处时,大家好有个照应。父亲生前所留下的心志,不过是个‘缘’罢了。”碧宫抬手整了整衣领,左手一抬,对德说了几个字,又接着说道:“有很多人埋怨,说他们辛辛苦苦罩着我碧玉宫的宝贝,却从未亲眼得见。这番就了了各位的心愿。”碧宫的胳膊带着衣袖缓缓落下,左手落在身后仆人递过来的金杖顶端,仰起头望向席上每一个人。
德亲手抱过来一个看上去很沉的檀木箱子。那上面落着三道铜锁,上面贴满了红封。
“启。”碧宫微微抬了抬嘴角,向那箱子做了三个揖,拂去了红封,用金杖敲开铜锁,箱子顶盖的缝隙间透出几缕华光,好像里面的东西蕴满了神力。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连翼也把他那小眼睛瞪得像两个圆杏。几乎没人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就在猪头帽的旁边,刚刚那家伙一直在东张西望,芝如只瞟了那人一眼就已经把他的样貌记了个大概:瘦长脸,短头发,白缎袍套一件青色棉罩衫。应该是穿着平底布鞋,因为他离座的时候,脚下几乎没有声音。
木箱已然全部打开。
里面原来是一块磨盘大的蜜蜡。但华光并不是蜜蜡发出的,它里面层层包裹着的,是件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的东西——倒不是因为它看上去多么珍贵——蜜蜡里放出异彩的,竟只是一缕银色的丝线。银丝下段的一小部分不知是什么原因变得焦黑。
“这算什么东西?”有人叫起来。这“宝贝”的真颜,不知比他们心中所想的差了多少。的确,那段银丝,长不过八寸,径未盈分,怎么看都像是半截茅草根,一点“宝贝”的气势都没有。
但它一直散着柔和的气氲,周围的光圈闪烁飘渺,好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均匀地呼吸。
“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又有人嚷嚷。
蜜蜡里顿时发出刺眼的光线。
碧宫笑笑,示意他们小声点,随即伸手在蜜蜡上抚了一下。那轻柔的样子,正像抚摸一个可爱的孩子。银线的光晕竟然很听话似地收敛了一些。
“若灵。”碧玉宫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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