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诸位对于下一步都有何打算?”姬宜臼抛出一个看似很开放的议题。
晋侯今日实现了勤王以来的夙愿,兴致颇高。多喝了三五杯的他率先接话:“下一步,自然是臣等奉王上回归镐京,开诸姬大会,定鼎……”
“恐怕镐京已经没有王上容身之所了。”申侯抢白道。
“恩?”晋侯脑袋晃晃悠悠,想不明白,舔着脸问道,“为什么呀?”
“您又不是没去过镐京,犬戎之乱后城墙崩坏,宫殿倾颓,你们入城的时候不还差点儿被垮塌的鼎门给砸了嘛。”申侯一脸的坏笑,转头又盯着卫使说道,“城中现在也就剩几个院子还能住,周召还用不过来呢,是吧?”
卫使一听,心想怎么又找他的茬儿,只好硬着头皮回道:“镐京百废待兴,没有宫室可以修嘛。”
“怎么修?”申侯愈发来劲儿,“天子尚未归位,群臣七零八落,王室连个管工程的司空都没有。”
“天子之事即是天下诸侯之事,可以大家一起来修。我周召就克服困难,恢复了宗庙,堪为天下表率。”卫使把卫侯重修宗庙的事儿捧出来,总算找回点面子。
“对,大家一起修!臣这就派自家司空过来。”醉醺醺的晋侯不假思索,积极响应起来。
“众位的美意寡人心领了。”姬宜臼说道,“只是天下初定,民生凋敝,臣民需要修养,寡人实在不忍在此时大兴土木。况且,离诸姬大会不到一年,就算日夜赶工,到时依然难改镐京残破之相,有损王室威严那。”
穿越的掘突一听,便猜到了天子的意图。他见这是个套近乎的机会,便强撑着挺起饱胀的肚皮,拱手说道:“王上所言极是!臣建议,迁都洛邑。”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那本来商量好跟天子一唱一和的申侯,被抢了提议迁都的话头,颇为不爽。姬宜臼倒是没想到郑伯这么“贴心”,一时生出不少好感来。
不过堂上的一些老臣就不干了,嚷嚷着祖宗之地不可弃,反对声还不小。
掘突打了个饱嗝,将理由娓娓道来:“迁都,一可利用洛邑的现成宫室,以解王上落脚和明年大会的燃眉之急;二来可应天子爱民之愿,让饱受战乱的王畿臣民得到休养;三则可避外患,毕竟西北方的防线已经糜烂,犬戎几乎可以随意进出;四也可去内忧,如今镐京周边的王公大臣已经元气大伤,残留的还大多是姬余臣的旧党,王上回去难免有不少麻烦。”
“郑伯怕是多虑了,圣六师还镇守在王畿,内忧外患谁敢造次?”郑使忍不住辩白了几句。
“看来你们是打算赖在镐京不走了。”掘突冷笑道,“圣六师本就是驻防洛邑之师,因勤王之故临时调动,早就该回归了。而新建镐京军队没个四五年很难成气候,也不可行。”
姬宜臼看下面还有杂音,赶紧出来定调子:“郑伯所言极是,四条理由皆合寡人之心,真乃股肱之臣那!”
众人见王上一改打压之风,又开始吹捧掘突,便知道天子其实早下了决心,于是无人再有非议。姬宜臼一高兴,当即拍了板,这才散了宴席。
掘突得令,赶紧在侍从的搀扶下向驿馆走去。随行的弦轲一出宫门,就忍不住崇拜道:“君上您真是神人也,怎么就猜到天子要迁都的?”
“什么猜不猜的。”掘突笑道,“我分析了那么多正经理由,你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这叫推理好不好?别说得我跟太卜那个老神棍似的。”
“是,是,这下司商烛纠可有的忙了。”
“是你家有的赚了吧?瞧把你开心的。这王室动不动就赐弓多少多少张,那弓弦就有的你们弦家忙了。”
“是呀,君上为我们着想,臣等感激不尽。只可惜您却碰到了刻薄的主子,居然封赏不公。”
“哪有那么严重,最后不是封了我司徒这个实职嘛。公道自在人心,天子也不敢妄为的。”
“这司徒先桓公都当了多少年了,本来就是您的。”
“哪有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臣是要为君服务的,能不能当要看有没有本事。你看我三言两语说服群臣同意迁都,姬宜臼手下谁还有这本事?就凭这个,他就离不开我。”
就在俩人边溜达边唠嗑的时候,宫里追来了一队人马:“司徒大人,王上请您回宫一趟,有迁都的要事相商。”
掘突对弦轲相视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便转身折返,留下弦轲等人在那儿瞎琢磨:这曹操到底是谁阿?
进了宫后,掘突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方便地弯腰行礼。姬宜臼见状,赶紧过来相扶,还假惺惺地说:“司徒快快请起,刚才朝堂封赏之事,您可不要误会。”
“臣岂敢,还是那句话,勤王乃诸侯份内的事,王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司徒真是诸侯楷模。寡人请你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是迁都之事吧?”
“是的。刚才要不是您条分缕析,这事儿恐怕还定不下来。所以对于接下来的困难,还得请您出面。毕竟搬迁之路千里迢迢,无论是申城的细软,还是镐京的祖宗牌位,都得有人护送。”
掘突见话里有话,便试探道:“王上有何设想?”
“按理说,最方便做这事儿的自然是圣六师。但寡人很难对卫侯放心,而且他知道真相后很可能反对迁都,因为这样一来,他霸占镐京钳制王室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所以,寡人就想起一心为王室的您,不知可否担此重任?”
掘突暗骂,姬宜臼这会儿知道给人带高帽子了,不就是想利用道德压力绑架他效力嘛。为了夺取主动,他迂回了一下,反问道:“王上是否真的信任臣下?”
“那是当然!”
“既然如此,那就恕臣之言,郑师不合适,晋师也不合适。”
“哦?为什么?”姬宜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经历过这么多政治锻炼的他知道马上收住。
“正如王上所言,护军需要从镐京迁走祖宗牌位,而卫侯又反对迁都,所以十有八九会产生冲突。在这种气氛下,刚刚表面讲和的双方,实在太容易擦枪走火了。一旦战事重开,只怕您刚刚坐稳的位子又要起变数了。我想,这也不是您愿意看到的吧?”
姬宜臼捋捋胡须,觉得也不无道理:“那该派谁去呢?王畿之内,申、芮之流弱小,周、召、毛、单等叛党余孽更不可靠。总不能请东方的鲁国千里迢迢来帮忙吧?”
“王上勿急,臣倒是觉得有人可以一试,只是怕您有点看不上眼。”
“谁?”
“秦人。”
姬宜臼脸上又露出了华夏正朔特有的轻蔑,不过看在郑伯的面子上,他还是耐心请对方分析。
“臣推荐秦人,不是一时兴起,有三个理由。首先,他们本就在西陲边境,离申城和镐京都很近,可以尽快开始押运;其次,秦人长期在边境作战,天生不怕戎人,反而锻炼了战斗力,连卫侯也无法小觑;第三,嬴开本就向着您,卫侯作梗后暂时保持中立,如今荆生出使晓以大义,他又成了可以信赖之人。”掘突见天子有点动心,又补充道,“至于夷夏之分,就是末节了,用人之际何必在乎这些。”
姬宜臼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他当初为了自保他连真正的戎人都好意思勾结,更何况是半野蛮的秦人?只是,一想起戎人后来失控的事情,他不免又心有余悸:“那秦人冒着与强大圣六师交战的风险,凭什么要卖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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