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看着满堂殷切的目光,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人气,一松就全泄了。
于是,他当作没看见,继续分封方伯,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将玺印授给晋侯姬仇与鲁公姬弗湟。
看着鲁胖子那千恩万谢的小人样儿,掘突小声叮嘱道:“鲁公阿鲁公,你可不能负了寡人!”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然后,掘突又向天子呈上洛邑周边的地图和户籍,履行献土的诺言。郑伯的高风亮节将众诸侯折服,终于获得了类似后世齐桓公那般的威望。
接下来,大宴开席,大家开始把酒言欢。掘突这才松了口气。弦轲赶紧从后边摸进来,凑到主子耳边:“卫侯起兵了,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掘突微微一颤,爵中美酒洒了一手:“老贱人这是破罐破摔,要鱼死网破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掘突冒了一句现代的口头禅,狠狠地将酒爵摔到了朝堂中央。一下子礼乐戛然、人声骤停,大家都吓了一跳。
“卫侯心怀不满,反了!”掘突一字一顿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众人一下子议论开来,嗡嗡嗡地乱了半天。
“大家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盟誓了吗?”这时晋侯首先站了出来,“现在到了诸位向新周召效力的时候了。”
“盟约天地可鉴,吾等决不敢忘!”蔡、邢等几个热血小国纷纷响应。
“卫侯是携私怨冲着寡人来的,诸位的热血是献给王室和天下的。此事郑国自有担当,未敢劳烦各位。”掘突推辞道。
“周召正是为了王室和天下才得罪卫侯的,吾等义不容辞!”晋侯态度坚决,“臣这就回国率晋军从西边攻打卫国。”
众人见晋侯义薄云天,赶紧表态跟进,只有那鲁胖子反而缩头缩脑地躲进人群中去了。与他家同宗的邢侯看不下去,高声喊道:“鲁公您打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迅速拢向鲁公,照得胖子汗如雨下:“臣,臣愿发兵,发兵从东边攻打卫国。”
“哈哈,多谢诸位。”掘突抱拳答礼。
这时,周天子也站到了台前,郑重说道:“寡人这就下诏,命天下诸侯共讨之。”
“谢王上。”掘突想不到姬宜臼转得也够快,“卫侯已不再是周召,便没理由再占着镐京了。既然您曾经许诺让秦人去收复王畿失地,不如就命他们趁圣六师倾巢而出之时,抄了卫侯的老巢!”
“郑伯果然军事奇才阿!”众人见天子夸赞,也个个跟风。仿佛在大家的谈笑间,卫侯已经樯橹灰飞烟灭了。
散朝后,郑伯却反而紧张起来。他快马加鞭赶回郐城,立即检阅已经提前集结的军队。
“司马、司营听令!”掘突厉声道,“荆生率一部留守本国,其余军队编为一营。索丘帅龙骧、虎贲和新营随寡人出征。”
“圣上,咱们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吧?”弦轲颇为不解,“晋、鲁攻卫本部,秦抄镐京老巢,卫侯就算有能耐打过来也没有胜算那?”
“对,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胜算。以卫侯的老谋深算,对此必然心知肚明。”掘突双眉紧皱,“也正是因为这个,寡人才更需要全力应对!”
几个心腹大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因为卫侯是来拼命的,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众人幡然醒悟,倒吸一口凉气。
郑伯率军过虎牢关,顺黄河南岸直达孟津,三营沿水依次驻扎。果然不出数日,敌人便顺水冲出了群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卫侯一刻也不耽搁,当即猛攻南岸大营。
此时的黄河已经接近枯水期,河岸浅滩众多,大船无法靠岸。卫军便放下无数小船,试图登陆。奈何掘突有备而守,命将士在河边列一字长蛇阵,盾牌比肩而立,长戈穿插其间,像一面带刀的墙一般坚不可破。圣六师占不到便宜,只好先去北岸登陆,与郑军隔河对峙起来。
掘突对敌军的力量早有估算。对方驻扎之后,果然也分为三大营。两边势均力敌,足以相持很长时间。他的如意算盘就是一个“拖”字,只要拖到镐京、朝歌双双陷落,自然就赢了。
卫侯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根本就不停手。他不但白天进攻,还尝试夜渡偷袭,连雨雾这种危险的天气也不放过。五天下来,虽说索丘将敌军的攻势一一化解,但也疲惫不堪。
在古代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军队。比如项羽破釜沉舟,自绝后路反而大胜。所以掘突见卫侯的进攻毫无懈怠之意,不免心里有点发毛。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尝试一下议和比较好。
于是,掘突修书一封,谈论大义,晓以利害,表明自己绝无进一步打压卫国的意图,劝卫侯为了姬扬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还是以和为贵。谁知,使者到了卫营连门都进不去。传令的士兵甩话道:“卫侯是周召,你们算什么东西?要谈也是和天子谈!”
消息传来,掘突颇感意外,没料到卫侯如此决绝。这种作为已经完全不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所为,难道老头儿那运转了八九十年的脑袋真得气糊涂了?
索丘这个急脾气一听,当即请战:“卫侯欺人太甚。咱们老是被对方压着防守也不是个事儿。是该主动进攻杀杀对方的锐气了。”
“就是因为对方锐气正盛,我们才要避其锋芒。”
“可敌军实际上就只剩这口气了,只要破了这口气,他们就会迅速瓦解。这样才是上策阿!”
“卫侯现在已经失去理智,求得就是鱼死网破,根本不在乎长远打算。你去和敌军正面消耗,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就在君臣争执不下时,门卫忽然一声吆喝:“天子驾到!”只见门帘轻启,姬宜臼迈入军帐中来。
“你们休要伤了和气,寡人在外面都听得见。”
众臣纷纷下拜,掘突也行礼道:“王上见笑了,臣子们安国心切,急于求战。”
“知道,知道。”姬宜臼笑着说,“既然是为国,寡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卫侯的诉求我已听说,就让寡人直接跟他谈吧。”
掘突本有此意,只是想不到姬宜臼这么有觉悟,竟然主动请缨。于是他顺水推舟,这就命人安排去了。
第三天的清晨,和谈如约举行,双方各驾一条小船会于河心。此时已经立冬,岸边枯黄的芦苇蒙上了一层白霜,愈发僵硬的身躯在风中摩擦得更响了。
掘突似乎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了《秦风?蒹葭》,干脆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回溯从之,道阻且长。往昔求之,宛在水中央。”
“郑伯好雅兴。”卫侯冷冷地回道,“寡人所求,本在水中央,是你让它变得道阻且长。如今又来劝我回头是岸,不怕世人说你虚伪吗?”
“卫侯休要如此决绝。”姬宜臼生怕俩仇人又杠上,赶紧挡到前面,“今日是寡人与你和谈。咱们君臣一场,还是以和为贵。”
“好一个以和为贵!寡人连周召都舍得不要,助你铲除这个威胁周王室的毒瘤。而你竟恩将仇报,鼠目寸光到临阵反水的地步,还好意思跟寡人以和为贵?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卫侯,你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哼,一个内叛父王、外勾犬戎之徒,配做什么天子!”老头儿直接嗤之以鼻,“更可笑的是,你的行径不但害死先王,还拉着老郑伯殉葬,如今他的儿子却和你这种人并肩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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