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怎么不去那亭子里面坐着,倒溜出来跑这躲懒来了。”
黛玉正摇着罗扇的手不由停了下,转身见是何氏,不由笑道,“我道是哪位来逮我呢,原是十一嫂。”
何氏笑着走近了,道“这里虽没放冰,却有柳荫遮阳,清风拂面,倒也凉爽的紧。靠近湖边,景致也不比亭子里的差,弟妹很会挑地方呢。”
黛玉听了这话便笑道,“嫂嫂这是在笑话我呢,我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
何氏见她这样说来,也不辩驳,只是笑道,“罢罢,也不跟你争这些了,嫂子们在亭子里说话,咱两这做弟妹的也凑不上,我们也在这里消遣可好?不会嫌我扰了你清净吧。”
黛玉忙笑道,“嫂嫂这是说什么话,我可是巴不得多与嫂嫂亲近些呢,哪里还会有什么嫌弃的话呢。”
何氏便也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了宫扇,又道,“弟妹也是第一次到六嫂府上吧,瞧这荷花,开的多好。”
黛玉心里纳闷,不知自己这位十一嫂子究竟有何贵干,东拉西扯又没一句落到实处,难不成就只是无聊和自己闲话?却也只是笑道,“我也只是第一次到六嫂府上,这片荷花倒是让我想起了出嫁前在江南的景色了,在京城里见到这样的荷塘倒是不易。”
何氏笑道,“京里地少人多,府邸也要按着规制建,若非在城外有园子,在正经府邸里开出一片水塘却也不易。也就是几个王府,还有几个开国的国公府上。记得原先在娘家时,府邸虽还算大,不过,却也至多辟出个小花园来,想看荷花,还得去城外另修的园子里。好在现如今府邸倒是够大,足够修个有荷塘的大园子了。”
黛玉正不知此话何意,却又听何氏道“说起来,还不知弟妹府上是怎样景致呢?”黛玉笑道,“我府里也没什么大改动,也都是内务府修的,想来十一嫂府上也当是相同。都是郡王规制,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异,若嫂子不嫌弃,不如寻个时日,请嫂子光临,景色虽不如六嫂府上,却倒也有几朵荷花,几条锦鲤供以观赏。”
何氏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就等着弟妹给我下帖子了。说起园子,倒是听说最近京里的外戚之家都开始准备盖省亲园子呢。”
黛玉心中一动,道,“省亲园子?我原也听到了些风声,道是圣上仁慈,允许诸嫔妃归家省亲,本还说自古以来从未听说有此奇事,只当笑谈,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何氏笑道,“可不是么,也是圣上仁德呢,如今虽还未发明旨,看宫里娘娘们的话音,却也是□不离十了。”
黛玉奇道,“既未发明旨,怎么就开始准备园子了呢?”
何氏只是一笑,随即便道,“弟妹可觉得有些热?我倒是觉着有些气闷了。”又对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去端两盏凉茶来,要冰过的。”
黛玉会意,自己今日身边随侍的是苏梅杭菊两个,着实说不上信任,又见何氏也将随侍丫鬟遣下,便也道“你们也下去吧,自己寻个阴凉些的地方歇息一会,也别乱跑,待会我需要的时候自会让人去寻你们。”
那两个到也知趣,便俯身一礼,齐声道,“奴婢告退。”便走到另一处树荫下,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主子找不到人,也不会有一点儿让主子以为自己偷听的余地。
何氏见黛玉这般吩咐下人,便含笑道,“弟妹待下倒是慈善。”
黛玉笑道,“哪里,不过是为着她们虽说在我名下,到底也曾伺候过母妃,比别人多几分体面罢了。”
何氏听的此言便道,“原是母妃赐下的,怪道了,只是就算是伺候过母妃的,到了王府,也就是你的丫鬟,主子奴才的,也不必太给他们体面了,不然尾巴翘起来,还不知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
黛玉失笑,暗道,这位嫂子倒真是快人快语,只是我也并无可瞒之事,这两个在我手下还能翻过天去?歇息也好,干活也罢,又有什么干系。倒是这嫂子,防心也太重了,只是能这样说话的,倒不是那心机深重的。
黛玉笑道,“谢嫂嫂教导,不过两个丫鬟,无妨的。”
何氏也懒的说这些了,她来寻黛玉可不是为了两个丫鬟,又向来不大藏话,便直言道,“说起来,嫔妃归省虽无旧例,可要办起来,可不是件小事。不敢说惊动朝野,可也是要礼部内务府都看着的,你也知道,没有旧例,这些规矩礼仪最是烦人,再加上外戚家中运材料,盖园子,没个半年一年的功夫那里做的了。因此虽没有圣上旨意,却也从宫里传了话来,道是要提早准备呢。”
黛玉心中暗道,这倒是了,想想前世里,元妃可不就是明年省的亲么,这大观园,也当盖起来了。突然心中一动,暗骂自己糊涂,便抬头对何氏笑道,“听嫂嫂这么说,莫不是母妃也要准备归省?”
何氏道,“母妃自己是没提起过的,只是我们为人子媳却是不好不想着这些,只是你也当听说过,母妃,咳,原是皇后娘娘侍女,虽说如今听说母妃的侄儿也算出息了,听说是捐了个知州还是怎的,却偏偏不在京里,咱们也没联系过。可母妃入宫这么些年了,又只有恩,表兄弟这么一个侄儿,想来也是极想念的。”
黛玉听了便也明了何氏之意,却不由皱了皱眉,随即笑道,“到底是嫂子,一心孝顺母妃,倒是我不懂事了。”
何氏忙道,“弟妹可别误会,我本也没想到这些,到底他家远在西北之地,往来也艰难。咱们都是刚进门的,那里又清楚呢。我也是前几日偶遇六嫂才听六嫂说的,其实今儿本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商讨,只是妯娌们单请咱们两个又不大好。这嫂嫂们都来了,反不好提这些事儿了。”
黛玉心知肚明,六皇子是云妃亲子,却偏偏是皇后一手养大,虽说皇后云妃面上感情极好,可私底下的这些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生恩养恩,有冲突也是难免的。再加之六皇子是皇后养子,若是记在皇后名下,便是正正经经的嫡次子,仅次于太子,可玉牒上却仍旧是云妃名下。这难免就有些嫡不嫡,庶不庶的尴尬了。连带着六王妃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既不敢得罪了嫡母兼养母,也不敢慢待了生母,在妯娌面前,也是尽力避免这些谈论到这些事情。
只是她也并不相信事情就如同何氏说的那般简单。六嫂既能事先交代何氏,难道就寻不到一个机会与自己说么?偏偏要弄一场聚会,把大家都请来,却只是寒暄几句,说几句家长里短,然后就让何氏和自己说这些?到底只是因为她和何氏是同是云妃亲儿媳,而自己只是养子儿媳才会这样,还是,有别的缘由呢?
黛玉心里虽是百转千回,却也知道这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儿,便只是含笑道,“嫂嫂多虑了,我也不过有些自责而已,到底我年纪小不懂事,不如嫂嫂们。只是母妃若要省亲,自不可能去西北,莫不是要准备请这位表兄弟回京?”
何氏道,“只怕还不只如此呢,听六嫂的口气,好似母妃有意让人谋个京官,这也难怪,西北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
黛玉暗道,又说未曾提过省亲,又说有意为娘家侄儿谋个京官,这云妃娘娘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自己这两位嫂子,又打算怎么办?这些不和儿子商量,却偏偏让几个儿媳商讨,究竟又是什么意思?黛玉心里越发有些糊涂了,只道,“说的也是,只是如今这年月,要从西北调官员进京,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何氏见黛玉这般说,暗道,若是寻常的事情,何必还要暗示儿子儿媳想法子。云妃要把娘家侄儿从西北调回来已是不可逆转之事,什么省亲,也不过是趁着皇上恰好有这意思,借此要让唯一的娘家人待在身边的由头罢了。若非借着省亲的由头,难道还能直接说不能让自己的娘家侄儿身处险境?只是这缘由也只能和儿子儿媳说说,毕竟儿子儿媳得孝顺母亲,可世上却并没有因着妃嫔省亲就把外放的官员调回京城的事儿。儿子是不好说这些的,也只有借儿媳的口来办这事儿。
何氏思及此,便愁道,“我也说是呢,到现在还没和我们王爷说起来,只怕他为难。只怕六嫂也是一样,只是这外头的事儿,咱们几个内宅妇人那里又使的上劲儿。”
黛玉道,“若是别人还好办些,只是王爷那里少不得要避些嫌疑,那些御史闻风而动,可不敢轻举妄动。”
何氏忙接道,“可不是这个理,可除了王爷们,母妃还能让谁来做这些事儿呢。”
黛玉心里方说道那“别人”二字,心中似有所悟,在听何氏道“还能让谁来做这些事儿”已是明白了云妃并六嫂之意,只是不知自己这位十一嫂到底知不知道二者的用意。
却又听何氏道,“和弟妹说句心里话,我是真不愿王爷把人调回来,那里是危险不错,可以那位的,本事也好,家世也罢,能做到知州的位置品级,也算是不错了,除了边境苦寒之地,那个地方不是人人争着去?多少权贵家的子弟,十年苦读的学子耗了多少心力也不过是个候补。回京,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在京里补缺。我们王爷也好,你家十二王爷也罢,都是刚分府的,人脉不广,办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万一露了行迹,西北那边又在打仗,他的辖地又离的不远,虽说是文官,那群御史一弹劾,可不也有了阵前脱逃的罪过了么,就是帮他的人,只怕也有说头。再说六哥六嫂,虽说分府的久了,可却也是个尴尬的,这事要做起来,不必咱们方便多少。”
黛玉也不由皱眉道,“这可真是怎么都不对了,母妃思念家人没错,想要把唯一的娘家人调回京城也是人之常情,可真要做起来,不被人察觉也就罢了,被人察觉,只怕还要丢官都是小事,一旦扯上了军前脱逃,可不是丢了乌纱就能解决的事儿。”
何氏突地恨恨道,“虽说是母妃的侄儿,可那位也太不懂事儿了,既要做官,又贪生怕死,要不是他遣人送信,母妃怎么会知道这些,也犯不着咱们在这里发愁了。充其量不过是辖地离战场近了些,有没打到他那,慌个什么啊。”
黛玉不由道,“这也怪不得,生死攸关,害怕担心也是难免的。”
何氏听了却也只是冷笑一声。
黛玉却不由对何氏心生好感,这位嫂子说话直爽,或许也不是什么聪明纯善的人,却胜在没什么心机,让人觉得可靠。至少比那些外表温婉善良,却在你不注意时暗自算计的好多了。
黛玉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穿着月白底小碎花镶边绸衣的少妇走近,不由用手碰了碰何氏道,“嫂子,你看那位是哪家的夫人?六嫂不是只请了咱们妯娌么,那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何氏听了不由有些奇怪,便也转头去看,却见这少妇大约二十来岁,手里握着一柄堆纱美人扇,头发梳成斜坠马髻,戴了一副水晶嵌珊瑚珠子的头面,倒是清丽可人。
何氏便低声道,“我也没见过这位,只是今儿六嫂除了请咱们妯娌,还请了北静王妃。”
黛玉道,“北静王妃?莫不就是六嫂的堂妹?”
何氏笑道,“当是了,我虽没见过她,却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位北静王妃长得极好,偏偏身子娇弱的紧,一年十二月里,倒有十个月是出不得房门的。”
却见那少妇走近,见到黛玉与何氏先是一愣,见这二位年纪都不并不大,却已梳了妇人发髻,又都是正室妆扮,心里便知二人身份,便要俯身行礼,有自称臣妇明氏。黛玉何氏听他姓氏与六王妃相同,便知先前猜测不错,忙搀起她不让她行礼,还道,“原是北静王妃,不必这般多礼。”
那明氏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也是穿了绿色绸缎衣裳,戴了几只金钗,显见是有体面的。便也上前扶住主子。明氏虽未行礼,却还道,“见过两位王妃。”
何氏便道,“做什么这般多礼,都是一样的品级,行这么大的礼到叫我们受不住了。”
明氏笑道,“哪里,是两位王妃谦虚了。”
黛玉心里不免摇头,这位北静王妃未免也太过了,四王八公都是太祖传下的爵位,八公倒还是逐辈分降爵,可是这四王却不同,北静王也是郡王品级,自己和何氏同面前这位王妃品级相同。自然,因着自己妯娌二人还是皇子妃,较之明氏身份高些,却也没必要在一个和自己品级相同的人面前行这样的大礼。便是多礼,屈身一福也就够了,何必如此,反倒让人看低了去。
那明氏见面前这两位王妃,此时已知这二位王妃一位是十一王妃,一位是十二王妃。相比之下,倒是这十二王妃更显眼些。明氏心底不由暗叹,自己贯来以容颜自傲,不想今日却是碰着了一个连自己都要自愧不如的,又见黛玉一袭淡紫色宫装,头上是难得一见的黄玉镶红宝雕成的凤凰头面,黄玉和那宝石成色虽极好,却也不是十分难得,倒是那雕工却十分精致,款式也十分稀奇,在阳光下竟有些熠熠生辉之感。
何氏和黛玉因是初见北静王妃,又不比两人之间是亲妯娌,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了几句,也不过是平日里做什么消遣,常吃什么药等,都觉得颇为无聊,偏那明氏又实在太腼腆了些。问一句答一句,却也不知怎的接话。何氏和黛玉正准备告辞回其他王妃坐着的亭子,却见六王妃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匆匆走过来。见自己堂妹和两位弟妹坐在一起,未免有些惊讶。却还是如同寻常一般打了招呼,随即对自己堂妹道,“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亭子里做这么,你这身子那里受的暑气,万一身子又不好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那明氏还未说话,便听何氏笑对六王妃道,“可见是亲妹子了,瞧瞧,这般照顾,我们这做弟妹的就受的暑气了?坐了这么久都没个人来关心,到是水王妃,才这么么一会六嫂就赶来了。”
六王妃道,“你那里知道,我这妹妹,身子骨从小就不好,我娘家祖父祖母从小不知有多为她担心呢。如今祖父祖母都不在了,也只好我这做姐姐的多看顾看顾了。”
六王妃说话时,那明氏一言不发,眼里却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霾。黛玉却是正巧看见,还当自己眼花,再看那明氏却仍旧是一副温柔腼腆的摸样。
六王妃说了这么一番话,随即便要带堂妹回房歇息,道是,“既是不愿呆在亭子里,想来是嫌人多气闷了,不妨到厢房歇息一会。”从头至尾,明氏也不过是说了两个是。
六王妃临走之时还道,“待会两位弟妹稍等些再回府,我还有要事与两位弟妹相商。”
黛玉何氏不由有些面面相觑,却不是为了六王妃说的要事,而是对六王妃弟妹两个相处有些奇怪。任谁都看的到不对劲儿,偏偏六王妃就像是个完美无缺的姐姐,只是有些严厉霸道,北静王妃也只是个害羞腼腆的妹妹,可是这位王妃都已二十多了,这两位年纪相差又不大,还不是嫡亲的姐妹。这样的相处模式,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到底与自己无关,黛玉也没有很放在心上,不过又和何氏坐了坐,便回了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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