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的晚宴如期而至,无论唐震多不喜欢庞文轩这个女婿,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婿,虽然不给好脸色,但这门亲事已经这么多年,是不得不认,除非他真的不认他那个女儿了。
晚宴时,庞文轩和唐纤已经穿上了唐府为他们准备的新衣,两人衣服都是淡青色素锦分别用金线秀了龙凤,连鞋子、发带都是同一颜色,配套花纹,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二人都以为这样的衣服设计是夫人唐婉的安排,虽然唐婉对二人的婚事从来不发表意见,但从唐婉对庞文轩的态度上来看,唐婉对这个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二人刚换上衣服时还偷偷谈论,说唐婉这是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二人的婚事。他们绝想不到,这样的安排不是来自唐婉,而恰恰是来自于一直对二人婚事不满的唐老爷子——唐震,唐老爷子实际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再不满意,也不曾真的棒打鸳鸯。
晚宴酒席上,庞文轩谈笑风生,张弛有度,喝酒也不落下风,虽然是个文人,但常年混迹于生意场上的他练就了一身好酒量,把桌上所有人都喝的高高兴兴,自己却不醉,让已经趴在桌下的唐封闭着眼也不忘伸出大拇指来夸赞一句:“姐夫,嘿嘿嘿……好酒量!小爷我……再……嗝……敬你一杯……”白天站在唐老爷子身边的英俊男子唐哲也在桌上,他却没怎么喝酒,很少开口说话。晚宴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唐震老爷子喝的面红耳赤了,夫人唐婉也面露倦色,众人见已经差不多,便纷纷告辞回去,除了唐封是让人抬走的,其他人倒没有失态。
唐纤扶着庞文轩回到房间,丫鬟翠儿为他们点起灯烛后道了晚安,小庞玉成则早就被伺候着在隔间里睡了。庞文轩借着酒劲捧起妻子的脸,深情望着,烛火扑朔,映得唐纤满脸通红,似少女神色,庞文轩眼神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喃喃道出:“纤儿,我爱你。”唐纤没有喝酒却也似醉了,柔情对望,又害羞低头,将庞文轩的手拿开,转身似逃,却被庞文轩从后面抱住,力气之大让自幼习武的唐纤也几乎喘不过气,身体立马酥软似无力。
此情此景,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隔着时光重合,朦胧中唐纤只听耳边庞文轩的话魔力一般不停回荡:“纤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记得你的手,温润素婉,如甘泉救我于涸泽,我记得你的脸,韶颜倾城,如春风暖我于严冬,我记得你的声,空谷幽兰,如仙音唤我于迷雾,我记得你的发,雾鬓风鬟,如情思绕我于心弦,我记得你的影,聘婷秀雅,如诗画醉我于无意。可是……我不想只记得而已,我也不能只记得而已,我会死,会死得很痛!纤儿,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带你去天边的田野,看百花盛开,我想带你去江河的尽头,听百川争流,我想带你去最高的山峰,观雾海翻腾,我想带你去最宽广的海,直到夕阳西下……我想了一切,唯独不想和你分开,也不能和你分开,我会疯,会疯的彻底!纤儿,我爱你,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我没有时间,我需要用一生才能做到这一点,不!一生不够,要三生才行,不光这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愿意给我时间吗?”唐纤被抱得更紧,却还嫌不够紧,她感觉自己被抱的越紧,就越安全,因为此刻她知道了,她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
沉默了不知多久,两人才从二十年前的记忆中缓过神来,唐纤轻声道:“相公,我也爱你。”这仿佛时隔二十年的回答,让二人的心同时化了,融在一起。
另一边,唐震老爷子在宴会结束后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叫了唐哲一起来到了书房,看着唐哲一脸的平静,唐震长叹一口气,满脸无奈。“唐哲,你虽然是我义子,但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对待,唐封那小子像个孩子,以后也主持不了大局,看他的样子,也无心接手唐门门主的位子,对于你,我是按照唐门下一任门主培养的。”唐哲还是一脸平静:“孩儿明白,孩儿感激义父的再造之恩,日后必定为唐家鞠躬尽瘁。”
唐震却摇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唐震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在思考话该从哪里开始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哎——哲儿,二十年了,你也该成家了。”
唐哲仍是面无表情,仿佛不以为意:“孩儿一心发展唐门,没有时间去想儿女私情。”
“那你对唐纤……”
“义父误会了,我和唐纤同岁,又一起长大,着实有感情在里面,但是更多的是兄妹之情,二十年前,唐纤嫁给庞文轩,我虽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现今他们夫妻二十年了还恩爱有加,又有了成儿,我对纤儿只有祝福,至于我一直不成家……正如孩儿说的那样,孩儿一心经营唐门,没有时间去顾及儿女私情。”唐哲嘴角微微一笑继续道:“习武之人生命长久,孩儿虽已四十余岁,其实算不上年纪大,况且——哈哈哈……孩儿不是自夸,以孩儿的身份、实力、相貌,若想成家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义父无需为孩儿忧心。”
唐震见唐哲说的不像作假,满意地点点头:“哲儿你既然这样懂事,为父也就不担心了,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
“孩儿告退。”
庞文轩夫妻房中,庞文轩喝了酒,又经历一番颠鸾倒凤,早已熟睡,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是微翘着,满脸幸福。此时夜已经极深,唐家堡内一片宁静,唐纤却悄然起床,穿上衣服,小心地打开房门轻跃出去,一点声响也没发出。一路向南,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唐家堡所倚靠的山脚,唐纤从小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借着月色,轻而易举上了山顶,正有一人在此等她。
唐纤拿出一片写着字的叶子,挥一挥道:“唐哲,约我这么晚出来,说吧,什么事。”唐纤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唐哲没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极为了解。
唐哲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丽人,头发披散着,面带桃色,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姓庞的有哪里好的?为何对他死心塌地?”
唐纤眉毛一挑,转身就走:“若你只是为了说这个,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纤儿!”唐纤没有回应,继续向前走。
“唐纤!”唐哲声音不大,却喊的似声嘶力竭。
唐纤停住,回头再看唐哲。
“最后一次,我再说最后一次,今晚过后,我再也不说,即使让我死心,也请让我死的彻底!唐纤!”唐哲眼圈都泛了红,深吸一口气,又颤抖着嘴唇喊了声,“纤儿——”
唐纤闭了闭眼睛,似叹了口气,用有些疲倦的语气说:“成交,今天你可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但是希望你说到做到,今天过后,这种事情,我不想再谈了。”
唐哲凝望着站的远远的身影,这是二十年来唐纤离他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远的一次,唐纤第一次愿意听他说这些话,却是为了让他再也不说,这让唐哲只感觉心里一阵苦涩。
唐哲似乎在组织语言,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纤儿,你知道父亲为何对你们的婚事一直不满吗?不是因为我,更不是因为看不起读书人,而是因为你啊!你应该也能想到,庞文轩他一点武功也没有,生命与常人无异,就说现在,你看上去还如此年轻,庞文轩他却已面带衰老之色,看上去和父亲年纪相仿,你没想过以后会怎样吗?”
唐哲看唐纤不回答,以为唐纤动摇了,继续说到:“或许三十年后,庞文轩就老的不能动弹了,可是你还年轻,你以后这么长的时间该怎么过?这才是你嫁给庞文轩以后父亲会生气的真正原因啊!”
“所以你当年也正是为了这个,以教我相公练武的名义用元力损伤了我相公的经脉,让我相公无法习武,借此拉着我爹反对我们两个的婚事!”唐纤面带恨意,语气却十分平静。
“我是有错,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一点武功也不会!而且,错已铸成,过去的事无法改变,纤儿,你要为你的未来着想啊!”
“未来?等庞文轩老了,或者死了,我再嫁给你?你是想说这个?”
“纤儿!我的心从未变过!二十年前我说我可以等,十年前我说我可以等,即使现在,我仍然可以等,二十年我已经等过来了,哪怕再多一个二十年,两个二十年,等到我死,我都会等,纤儿,我的心,你不明白吗?”
“我不想明白!我宁愿不明白!”唐纤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神色,“唉——忘了我吧,我的答案同样不会改变,我生是庞家的人,死也是庞家的鬼,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嫁给他,我爱的人是他,永远不会改变,你真的不要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唐纤顿了顿,嘴角又露出微笑,“而且,我们现在有了成儿,我会看着成儿长大,看着成儿娶妻生子,然后,我就会陪相公一起去游览大千世界……”
“够了!”唐哲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不住的摇头,“纤儿,你当真忘了我吗?你当真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从小就喜欢你,处处让着你,处处保护你,处处照顾你,为你做了多少事?八岁时,你说你喜欢山崖上的那朵小花,还不会轻功的我爬上去为你摘,从山崖上跌下来,昏迷了三天,那朵花却紧握在手里掰都掰不开!十岁时,你骑马摔断了小腿,我七天七夜守在你身边逗你开心!十三岁时,你说你喜欢逛街,我把整条街都买下来让你随便玩!十五岁时,你又说喜欢书画,我弄来了满屋子的书画送给你……”
“你也够了!唐哲哥哥!”唐纤皱起眉头打断道,“我承认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只能把你当成溺爱妹妹的傻哥哥而已,你给过我这么多,可是你有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我喜欢山崖上的野花,是佩服它在石头缝中生根发芽的勇气,我有让你去采摘它吗?我骑马摔了受伤,是我自己不会骑还偏要骑,明明是我自己不对,你为什么要把养马的人一家二十一口全部杀了?我喜欢逛街,因为我喜欢跟别人讨价还价,我觉得很有趣,可是你呢?弄得整条街我想要什么别人都不敢收钱,这和抢又有什么区别?我说我喜欢书画,是因为我佩服文人书画里传递出来的胸襟和气质,你却用刀逼着读书人缩在一个小屋子里写文章给我看,写的还全是在拍我的马屁,你以为你付出的多,可你给的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相反,你让我失去了原本就有的乐趣!你的爱太沉重,太可怕,我承受不起!我谢谢你,可是无法爱这样的你,跟你在一起,我只感觉到压抑和束缚,这不是我要的!”
唐纤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委屈,在唐哲的角度,他真的付出了很多,但是在唐纤的角度,她什么都没得到,所以她根本无法接受唐哲那种“我对你这么好你怎能如此绝情”的绑架。
扑腾!唐哲七尺男儿竟然丝毫尊严都不要地重重跪在地上,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再也看不出平日的英俊,唐哲一边用膝盖往前挪一边哭诉:“纤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改行不行?以后纤儿说怎样,我就怎样,绝对不自己乱拿主意了,好不好?纤儿,曾经我一切都做错了,可是我爱你是真的,我是真的爱你啊!纤儿!即使你嫁给庞文轩了,即使你为他生了孩子,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我可以把成儿当亲儿子一样,你回来好不好?我只要你回来,庞文轩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啊!”
唐纤却深吸一口气,把脸转向别处不再看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地说:“你还是不懂!你和庞文轩根本不是一样的人,你现在不懂,以后也不会懂了,我只能对你说两件事——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转身,没有丝毫犹豫,离去,没有一眼回眸,女人对自己爱的人可以百般纵容,甚至有错也可以原谅,对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却往往绝情得令人心寒,再怎么说两人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可是为了爱人,唐纤只能对他无情。唐纤走后,整个山上就只回荡着唐哲凄厉的痛哭声。
“纤儿——我是——真的——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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