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与尘埃

    
    ，
    “你们胆敢背弃德雷克斯大人！”马尔福厉声呵斥道。
    伴随着马尔福的怒吼，周围效忠于德雷克斯的守夜者们也将利剑齐刷刷对准了那数百名年轻的守夜人，剑气冲天而起。
    西默农森林中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着刚刚苏醒森林里的原始田野气息，有一种异样的芬芳。
    “他们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证明自己无愧于光辉的子民，德雷克斯背弃了主的恩赐，罪无可赦。”
    狄安娜从空中缓缓下落，从她身上喷薄而出的神圣能量凝结成实质般的金色光华，一枚枚金色符文飘荡在她周身，烜赫的气势威慑着场中所有的审判者，无论敌我。
    “早在我两年前返回帝都之时，异端教团【路西法】的成员在途中设伏，想要对我不利，幸而光辉眷顾，让我逃过一劫，可惜，为了对抗邪恶的异端，维克托审判长在战斗中牺牲，灵魂蒙主恩召。”
    狄安娜淡淡地说道，“而将情报出卖给异端法师，让维克托回归主之怀抱的，正是你们效忠的大审判长德雷克斯。”
    “信奉光辉者，必得救赎，背弃光辉者，获得审判。”
    狄安娜环顾四周，无视马尔福隐含愤怒和惊惧的视线，高举长剑，金色光华向四周喷发。
    澎湃的魔法波动扩散开来，周围大片的森林仿佛水中的倒影般模糊起来，像是一幅扭曲的海市蜃楼。
    “破！”清冽的声音从狄安娜口中发出，像是射穿水面的一道箭矢，覆盖在森林周遭的幻境在她一声清喝中顷刻间粉碎。
    树木崩裂开来，幻境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散落，风云变幻，被细熹微光涂抹着的湛蓝天宇迅速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笼罩着铅灰色阴云的苍穹。
    阳光永远无法穿过这片苍白的天空，照射进到这片土地上，留给审判者们的，只有终年单调的灰白色。
    苍翠林木上的树叶纷纷凋零，剩下一截截光秃秃的灰白枯木，枝杈斜逸伸展，像是死去尸骸伸向天空的手骨，分外狰狞可怖。
    一条周围林立着无数铁十字架的林间小径出现在众人面前，十字架上隐隐可见经年的血迹。
    小径通往阴森的裁判所总部，站在这里向远处望去，会发现一片灰白单调的建筑群，对异端而言，这条小径是地狱的入口。
    马尔福面色大变，本能地握住了佩剑，可是从圣堂武士们组成的队列传来阵阵强烈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止住了拔剑的冲动。
    到目前为止，即便所有圣武士加上原属维克托的部队，在人数上，忠于德雷克斯的红手套依然占了上风。
    何况，马尔福率领的只是裁判所的前哨部队，守夜者还有诸多隐藏的强者此刻正在本部之中，尚未出手，随时可以支援过来。
    按理来说，主场作战的马尔福，没有任何理由畏惧对手，哪怕是圣域级别的强者。
    可是，在目睹狄安娜以无上力量摧毁【七日之约】结界和森林幻境后，马尔福的信心已经受到了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在众多守夜者和圣武士的注视下，狄安娜平静地踏进了那条林间小径之中，走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古堡和教堂。
    千年以降，她是第一个以非异端身份踏入守夜人总部的教廷女性。
    或许，也注定是最后一个。
    ……
    “主的仆人，将开启天国的门扉，站在云端，洒下圣水，荡涤时间一切污浊，为信奉光明者带来永恒的救赎。”
    “地上的信众，在主随后降下的火焰中，获得荣耀和升华，主的杖与鞭叩开世人心灵的门扉，洗脱原初的罪孽。”
    “古老的黄昏逝去，世界在圣焰的洗濯中迎来新生，一切不洁终归尘土，一切混沌都将成为历史。”
    “唯有光辉永恒不朽。”
    跪坐在大厅中央的老人合上《神典》，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用简短的祈祷结束了每天清晨例行的祷告。
    在他面前，耸立着圣徒萨丁的雕塑，高达近五十米，石像圣者的目光威严而冷峻地俯瞰着下方用黑色大理石铺就的环形大厅，就像是插入冥河里的两把古剑。
    在萨丁雕像头顶上方，大厅的墙壁上，用精金铭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这是圣徒萨丁留给历代审判长的训诫箴言。
    无数个世代的大审判长在接过上一代宗教裁判所主人的位置时，都要站在这座大厅中央，对着萨丁的圣像宣誓，而这句箴言也会相应地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成为铭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第一次看见这句话，好像是在五十年前吧？德雷克斯凝视着圣灵厅穹顶上方的字迹，沉默着想到。
    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刚刚从神学院走出，满怀纯真与虔诚，风华正茂的小牧师。
    此刻站在圣灵厅里的，不过是个满手血腥，内心冰冷的老刽子手罢了。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审判长大人！”
    一位穿着深黑色守夜者长袍的男子急匆匆地从大门走进来，“圣堂之主和武士们已经出现在了秘境内，目标很明确，是冲着您来的。”
    他朝德雷克斯行了一礼，抬头望向跪坐在巨大圣像前那个苍老背影，忧心忡忡地说到：“狄安娜还向审判所公布，您和黑魔法师以及深渊恶魔勾结，制造了天灾。”
    德雷克斯没有转身，“你相信她的话吗？德肯。”
    身后的德肯深吸一口气：“这绝对是无耻的栽赃和污蔑，她根本拿不出证据，就算是被主恩宠的神眷者，也绝对没有资格否认您五十年来对光辉的忠诚，以及对主的事业所做出的贡献。”
    “审判长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审判所本部一千四百六十二名低阶守夜者，六十五位高阶红手套，以及连同我在内的五位副审判长，都将拔剑为您而战。”德肯副审判长眼神坚毅。
    德雷克斯皱纹密布的嘴角牵扯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我好像记得，审判所一共有两千名七百名低阶守夜者，一百二十位高阶红手套，副审判长一共九位，这么说，大约有一半的人现在都已经站在狄安娜那边了？”
    德肯面露尴尬之色：“这个，狄安娜毕竟是神眷者，又是教宗冕下的弟子，她的话的确很能起到蛊惑人心的作用……”
    “但是，我们依旧愿意为您奋战到底，哪怕灵魂回归主的怀抱也在所不惜。”德肯攥紧了手中的红手套。
    “不需要，我一个人迎战圣堂之主就足够了。”
    跪坐在圣像前的德雷克斯缓缓起身，“这是我和狄安娜两个之间的旧怨，何必牵扯进你们这些孩子。”
    德肯大惊失色：“可是…”
    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回头，他的眼神无比宁静，“狄安娜是英诺森的弟子，我了解老朋友的性格，哪怕我最终落败，他教出来的弟子也不会为难你们，你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我和她，死一个就够了，无论如何，光辉的子民之间，都没必要互相残杀。”
    德肯说不出话来，只能垂下头，半跪于地，同时内心却忽然生出无尽的惶恐来，大审判长以前从未用这样平淡，不带丝毫肃杀的语气和他说话。
    这意味着什么？
    “我出去之后，把这间大厅里的灰尘清扫一下。”
    德雷克斯淡淡地嘱咐道，轻轻抚平泛白教袍上的皱纹，然后踏入通往圣灵厅出口的长廊中，腰杆挺得笔直，宛若奔赴沙场的年轻武士。
    黑暗吞没了老审判长。
    偌大的圣灵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圣徒萨丁石像那万古不变的目光注视着德雷克斯离去的孤单背影。
    那送别的目光冷峻如剑，但细看之下，却又透着无法言说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