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春来雪尽时相见
河间位于宋辽边境,因为前番战事不休,已是生灵涂炭,万物萧索。
九郎自汴梁被贬斥至此地,虽不说是流放,但没了封爵王位,与罪人也相差无几。地方官员早知他的身份,按照朝廷的吩咐给他准备了简单住处,还专门派人交待,如果没有特殊事情就只能待在小院,不能擅自离开河间。
他默然点头。
当此境遇,还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从汴梁出来,只有一辆马车,两名杂役相随,身边再没有可亲近之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九郎甚至不知道冯勉是不是从第一次接近他讨他欢心起,就始终戴着一张笑嘻嘻的假面具。
在他的印象中,冯勉一直都和和气气,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他孤独的时候,冯勉会抱来小猫逗他玩,他生病的时候,冯勉比谁都着急。
直至繁塔之后,他从端王那儿得知了真相,还会在梦中回到太清宫。那里有一座古井,明月升起,双澄光着脚丫坐在井畔的树枝上,脸蛋圆圆的冯勉就在不远处朝他招着手,笑盈盈地道:“九哥,双澄在这里等你呢!”
然而梦醒之后,唯见一床清月,眼前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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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在河间生活着。一所偏僻的小宅院,两名不甚熟悉的杂役,日子寂静如水,与寻常百姓相比或许已没有很大的差别。
北辽军队虽已撤退,但此处毕竟遭遇了大战,许多当地百姓早已逃至他乡,就算是战争平息了,城镇间亦很是萧条。
九郎很少会离开宅院。
除了有一次,他听杂役说起河间城外有一座山,站在山巅能望到周围各州县。他心有所感,不由问起:“可以望到真定府的苍岩山吗?”
杂役也不是当地人,想了想答道:“真定府离这儿可不算太近,应该是望不到的吧。”
然而九郎却将此事当了真,次日一早就请马夫载着他出了城。
漫漫沿途并无什么好景色,山路亦很是崎岖,九郎还是撑着手杖独自上了山。道途艰险,他走得异常吃力,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上到了山顶。
山风浩荡,四望渺茫皆是原野,暗红色的夕阳缓缓沉落,乡间的农妇在唤着晚归的孩子,声音绵长悠远。
只有最遥远的天幕之下,隐约能望到另一座山峰的黛影,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真定府的苍岩山。
暮色渐渐浓郁,他在山顶寂然坐着,看失群的飞鸟自天际划过,最后消失在云端。
……
因着这一次擅自离开河间府,回到城中的九郎被州官严加盘问,听那官员的意思,似乎还要上报朝廷。他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也没有任何申诉。然而后来此事却又不了了之,他手下的杂役去打探消息,说是州官本已派人禀告,却被朝中某人阻截了消息,将那使者遣送了回来。
果然,自那以后,州官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善。连杂役都偷偷跟九郎说,朝中的人必定是给了州官好处,才让他躲过了一劫。
九郎却并未轻松。他猜得到是谁在替他周旋,然而这样的事若是被官家知道,最终吃亏的还是端王。
此后他再也没有擅自离开河间府,只是长久地待在那个安静的院子,听着墙外的车马辚辚。
荆国公主起先还有书信送来,说些宫闱琐事。但后来因为官家要给她指婚之事,她与官家又更为不和,也许是因为心烦意乱,连书信也渐渐减少了。
冬去春来,又是草长莺飞,又是繁花似锦,纵然是北方边境,也有暖阳薰薰,可是九郎还是离群索居,对汴梁的事情知晓的也越来越少。
他来到河间的第二年,荆国公主又派人送来书信,说是自己要被嫁给一个新近提拔的文官了。信中只寥寥数语,好似已经抗争至疲惫,没有了年少时的决绝。
他本想回信问一问季元昌的近况,可又担心自己的好心给他们带来困扰,故此还是作罢。
然而原定的公主出降日期还未到来,京中却传来消息。
官家在出巡的途中,遭遇刺客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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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袭击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官家那么多年来除了祭祀祖先之外,几乎从未远离过汴梁。然而初夏时节,宫中新册封的贵妃为官家诞下小皇子,使得官家欣喜万。贵妃想要光耀家族,官家听闻其娘家父兄将应天府治理得甚好,便在小皇子满月之后离京去往应天府巡视。
行刺之事便发生在官家离开汴梁的第七天。
据说当日大雨连绵,銮驾本已打算抵达驿馆休息,却在半路上杀出一伙蒙面人。为首之人手持银枪孔武有力,趁着同伙与禁卫们厮杀在一处,径直自马背跃起,一枪刺向官家的銮驾。
寒光凛凛的枪尖扎破杏黄帘幔,紧贴着官家的衣衫划过他的肩头,将他吓得面无人色。
那人还待再刺,枪尖却被龙椅卡住,一时无法拔出。大雨之中,官家跌下銮驾,所幸禁卫们迅速冲上将其护在中间。那手持银枪的蒙面人眼见一击不中,倒也没有恋战,飞身上马,招呼着手下飞速离去。
“追上这群乱党!”官家脸色惨白地厉声大喊,禁卫们才刚追出数丈,却听后方惊呼连连,竟是官家昏厥了过去。
追捕刺客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当务之急是将官家送回汴梁。
回京的途中,官家高烧不止。待等太医们赶到之时,官家还能睁开眼睛,可是神智却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动不动就浑身冒汗,呼吸不稳。
他本就在繁塔受过重伤,此番遭遇行刺虽未再未受外伤,但大雨之中惊吓过度,竟引发了旧伤,加之连年来操劳疲惫,终于支撑不住。
皇后和妃子们啼哭不已,端王前来探望。形容枯瘦的官家躺在病榻,不时地陷入噩梦之中。梦中总有一群面目全非的将士自血泊中爬起,阴魂不散地围着他,追着他,口中哑哑做声,双手直掐向他的咽喉。
他在惊惶中无处可逃,就算睁开双目,面前也是重重压压的人头,一双双凌厉的眼,好似要将他审度到底。
“傅泽山……赵锐……你们都已经死了,奈何不了朕!”处于半昏半醒中的官家兀自叫喊,端王听到喊声,急忙跪在床前安慰:“爹爹,这里没有乱党,寝宫外都是可靠的禁卫,再没人敢谋害爹爹了!”
官家却还在喃喃自语,伸手在半空划拉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端王跪行至床头,按住官家的手腕,焦急道:“爹爹,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太后要来拉朕……”官家已经辨不清现实与虚幻,半睁着眼道。
“这里也没有太后嬢嬢,臣是令谦。”端王认真地跟他说了两遍,官家才好似明白了一些,怔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官家又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朕的其他皇子呢?”
端王一怔,只得答道:“因为怕人多打搅爹爹休息,信王与其母在外等候,爹爹要见的话,臣这就让他们进来。”
“信王在外面……”官家含含混混地念了一句,忽张了张唇,颤巍巍道:“雍王和申王呢?还有九郎呢?是不是见朕病了……就不来看朕了?”
端王心中一沉,叩首道:“爹爹……雍王和九郎早已被废去王位,没有您的宣召不得进入大内,申王……不是病死了吗?”
官家的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端王正想趁此机会劝他让九郎回京,可隔了一阵,官家却喑哑着嗓子道:“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不孝子!”
端王愕然,已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
官家的病情不断反复,脾气也暴躁起来。数日后端王再去看他时,他还是只能躺在床上,时不时地犯糊涂,却居然要端王去取奏章来给他看。
“爹爹不必着急,朝中事情自有臣与诸位大臣们为爹爹分忧。”端王一边劝解,一边从药罐里倒出汤药放在桌上。
官家费力地点点头,此时外面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想来是贵妃带着小皇子过来探望。官家想要开口,端王却已先回头对近旁内侍道:“官家身体虚弱,禁不住孩子哭闹,请贵妃将小皇子带回,等以后再来探视。”
内侍应声退出,官家的脸色却阴沉下去,抓住床栏道:“朕还未发话,怎容得你做主?你是不是也要像淮南王和申王一样,想着将我的权抢走?!”
端王低眉道:“臣不敢,臣也是担心爹爹龙体不适。爹爹现在要多加休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将手边的药碗递送了过去。
官家喝下几口汤药,乏力地咳喘了一阵,道:“那是自然,朕还要等着小皇子长大成人……”
“是,臣也希望爹爹早日康复,朝中大小事务都离不开您。”端王谦卑地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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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官家并未能康复起来,三天后的清晨,内侍前去伺候他喝药,却发现他已经半睁着眼睛断了气。
能够继承皇位的仅剩了两位皇子,信王懦弱胆小,端王顺理成章地成了新帝,改年号为熙元。
官家驾崩下葬,九郎都未能回京。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九郎所犯的事情牵涉太深,不在此列。
又过数月,荆国公主来信,说是她此前的未婚夫因参与党争而被罢官,婚约就此作废。然而经历那么多事之后,朝中众臣都觉得她命格不祥,没人再敢为她做媒。此时季元昌却向新帝恳求将荆国公主下嫁于他,新帝问过公主之后,便应允了此事,只是要等到出孝之后才可正式成婚。荆国公主还说,她向五哥请求让九哥回到汴梁,但是五哥说自己登基未久,若是急于给旧事翻案只怕招致群臣非议,故此还得让九郎再耐心等待。
九郎接到此信时,庭院中虽已寒意初降,天色却尚好。
“出去走走吧。”他放下信,对杂役说道。
一辆马车载着他出了门,在河间城街上漫无目的地前行。
车窗始终都是关着的,但他却几乎能凭着窗外的声响知道马车行到了何处。河间的大街小巷其实他早已经过无数次,但他去不了更远的地方。
帘子微微晃动,淡薄的阳光透过疏密不一的布缝洒落进来,和着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闹而又遥远。
马车一直是平稳地前行着,却在路口拐弯时猛地停顿了一下。
“何事?”九郎坐在车中皱了皱眉。
车夫咒骂道:“哪儿跑来的死猫,差点蹿到车轮里!”
他微微诧异地撩开车帘,顺着车夫马鞭所指望了一眼。果然有一团小小的白影跃上了道边围墙,但还未等他看清,就又轻轻叫了一声,很快蹿向远处。
街市上人来人往,九郎却望着白影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那日回去之后,他很早就睡下了。
关于太清宫的梦,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到。可是这天夜里,他却又在梦中回到了那座寂静的道观。月寒风起,井水微漾,双澄依旧赤着脚丫坐在梅枝上,怀里抱着踏雪。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抬头问她:“双澄,你冷吗?”
她抿着唇笑笑,只是摇头。
在梦里,她从未再与他说过话。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的脚,可是手指才一触及,她却渐渐消隐,终至不见。
……
此后他再经过那条街的时候,总会有意地开窗望着外面。偶见那小白猫就蹲在围墙上,蜷着身子晒太阳,毛色如雪,只有额头一点浅黄。
九郎叫马车停下,想要仔细看看它。它先是撑起前爪打了个呵欠,琥珀色的眼睛朝着这边觑了觑,随后尾巴一晃,如闪电般掠下围墙,再不见踪影。
他以为是那围墙后的人家养的,可仆人却说围墙后并没人养猫,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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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
腊月未至,河间府已飘下一场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覆盖了街巷,即便关紧了门窗还是寒意沁骨,他的右腿每当寒冬便会酸痛难忍,也再不能坐着马车出去漫行。等待雪化的日子里,他曾问起车夫有没有再见到那只小白猫,车夫却说再未看到,想来是到处乱蹿,不知去了哪里。
九郎有些怅然。
年关渐渐临近,家家户户忙着裁剪新衣。以前常来院子洗衣的仆妇请辞回了乡里,这不像家的院子就更清冷。当此时节雇不到佣人,杂役便将从汴梁带出的旧衣服拿出去找人浆洗。
过了数日,那几件旧衣袍被送了回来。无论玄黑靛青,都洗的干干净净,原本已经开线的地方被人仔细地缝补过,从正面几乎看不出一丝痕迹。
“这个人的针线手艺不错。”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仆人弯腰道:“小的也是托人找的,这天寒地冻的,很少有人愿意再去河里洗衣。”
“那你多给一些钱吧,快要过年,如不是家里贫穷,也不会还冒着严寒在外替人浆洗衣服。”虽然九郎自己过得也不宽裕,但面对比他更清苦的人,总是会不忍心。
此后他的衣衫需要浆洗缝补时,都会由仆人送出去。每次衣服被送回时都整洁干净,比新衣还耐看。只有一次,原先没坏的长袍上多了个一道缝补,他尚未在意,仆人已先解释。
“洗衣的薛家娘子再三道歉,说是她养的猫顽皮抓破了衣衫,她虽然给缝补了起来,但还是看得出……”
九郎将衣衫翻了翻,道:“没有关系,反正在衣角处,也不显眼。”
仆人却为难地递出几枚铜钱,“她倒是很尴尬,还将洗衣的钱退了回来。”
“下次一并给她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将衣衫搁在腿上,轻轻按揉着酸痛的膝盖。仆人应诺而退,过了些时日,果然将钱退了回去。可等到下一次取回浆洗的衣服时,仆人手中却拎着一个罐子,说是上次说起主人因天寒而腿疼,洗衣的娘子这次便带来药酒,要他转交给主人。
“非亲非故的,怎么还拿了人家东西?”九郎不悦道。
“她硬是要我拿回来,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配方,对骨骼伤痛很有用。”仆人说罢打开盖子,里面顿时弥散出浓郁的药香味道。
九郎接过药酒,问道:“你可知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仆人挠挠头,道:“听说是前几年从前方打仗的村子逃难过来的,还年轻,可与丈夫离散了,就自己在这过活。”
他略微怔了怔,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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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的雪绵绵不绝,落了一阵又一阵。
虽然用药酒之后减轻了疼痛,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九郎的右腿还是瑟缩地痛。难得天色放晴,他实在没法再熬下去,便去了医馆。
马车在街市缓缓行进,他闭上眼睛倚着车壁,却听仆人在窗外喊了一声:“薛家娘子!”
他轻开了一丝车窗,仆人纳闷地张望着后方,嘀咕道:“看着像极了那个洗衣娘子,可她怎么只管往前走?”
马车还在慢慢前行,街上行人络绎往来,有个身穿青布长裙的女子正头也不回地朝着一条小巷走去。
九郎在车上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忽敲着窗棂,对仆人急促道:“停车,掉头过去。”
仆人一时没明白意思,此时街角处爆竹喧天,一家酒楼新近开张,四周行人被那热闹吸引,纷纷围拢过去。道路本就狭窄,马车在人群艰难地掉转方向,朝着那条小巷追赶了过去。
然而等他们赶到之时,小巷幽深,已经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不远处的爆竹又窜上了天,隆隆炸响,扰得人心头发震。
“她住在哪里?”九郎侧过脸,问那个仆役。
仆人愣了愣,道:“平日只在河边见她,却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里……不过每次都看她来去匆忙,应该是住在很远的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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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打听这个薛家娘子的真正住处。
她虽然做事勤快,但很少与人交谈,也从未告知别人自己的住处。他一个年轻男子要仆人去打探陌生女子的下落,自然更是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才从另一雇主那儿探得了模糊消息,据说她大约是住在城西白沙庄一带。
得到这个讯息的时候,天色已晚,寒意亦层层加深。
仆人劝他明日再做打算,可是九郎却执意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满是积雪的砖石路,赶到日落之前出了城门。城外的道路越加难行,未化的积雪结成了冰,马车行进困难,加之他们对地形不熟,等找到白沙庄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可是村庄里并没有这个人。
问了一圈,才知庄后有条小河,河边有间小屋,里面是住着一名逃难至此的女子。
“她到这里多久了?”他问道。
村民想了一会儿道:“大概快两年了吧。”
九郎的心间沉坠得难受,低声又问:“一直是她自己独自生活吗?”
“是啊,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只小猫,我常看到她带着那猫儿去河边洗衣服呢。”
……
九郎将仆役留在了村子里,自己去了通向河边的小路。
新月冷冷升起,照着枯草间的皑皑积雪。蜿蜒的河上还覆着薄薄的冰,唯有底下流水缓缓,在寂静中发出些微的声音。
身后的白沙庄内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正与家人围坐一起。
而前方昏暗无光,他只有凭借着淡漠的月色,才能勉强辨出脚下的道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流走,头脑中竟是异乎寻常的空荡,甚至最后连自己已经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都不曾意识到。
一道山坡阻住了去路。
而就在山坡之下,河流之畔,有一座小木屋沐着清冷月色。屋前架着竹竿,许许多多的衣服与床单悬在那里,被风吹动,犹如沉默的海。
一直空白得近乎麻木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被某些情绪充塞填满。
夜风吹来,屋畔枝桠晃动,有一团小小白影在梢头悄悄探了探,又跃了下来。
浑身雪白,唯有额头浅黄的猫儿就在离他不远处蹲坐着,用澄澈的眼眸望着他,歪过脑袋,忽而发出轻轻的叫声。
他鼓起勇气朝前走了一步,小猫警觉地朝后退,眼看就要逃走。却在此时,屋后的矮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有人背着一大捆柴草自暗处钻了出来。
他震了震,站在那里,竟不能再往前一步。
而背负柴草的少女愣愣地站在他对面,却也好似丢了魂魄。她悄然追随他来到河间,像影子一样生活了那么久,如今见了他的人,却手足无措直至无法捡拾起散落一地的心,惊惶之中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猫喵呜地叫了一下,逃到她裙边蹭了蹭,只露出半个脑袋来打量那个陌生的男子。
九郎看着她,淡淡的月光下她的眉目不甚清楚,隐约比以前憔悴了些,眸子却还是黑得如同沁了水的珠子。
他走上前,她却低下头,似乎不敢直视。
一枚细小的枯叶藏在她的刘海间,随着微风轻轻簌动。
“怎会藏在这儿?”九郎低声说着,一抬手,自她发间将枯叶轻轻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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