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341 弱水三千Ⅱ

    
    年初,入宫未足一年的新秀女们大都自答应晋为了常在,唯独少了刘氏。《
    神形肖似皇后,原以为会比旁人攀得更快,谁知竟让那一小部分唱反调的言中,一年一度的晋升偏就把她落下了。
    到得十月,一场大雪,刘答应一跃成为刘贵人。
    阖宫尽知,自打刘氏进了皇帝在园子里的寝宫,就再没有出来过,就连册文都是皇帝亲自交予她手。
    高!
    从今往后,任谁都得高看这位新贵人一眼。
    独宠近四十载的皇后还睡在养心殿呢,哪怕到了园子,也是宿在原先与皇帝同住的屋子。天子虽未再日夜相伴,可见地位犹在。明眼人都清楚,偏在心里犯起嘀咕,这天——怕是要变。不知后宫这两位最得帝意的女人面对上面,怎生情境。
    盼来盼去,终是亲眼得见,在万寿节这日。
    怡亲王才刚去了半载,伤心欲绝的皇帝已然好了大半。身畔坐的仍是皇后,眼睛却长在刘贵人身上,隔着段不算远的距离,像横跨了园子里的整面湖。
    坐于贵人身边的是常在,俏生生的,杏核眼粉桃腮煞是美丽,胜似当年李氏。此时分,凑在颊边小声说笑。
    “姐姐快去皇帝跟前儿吧,再稳稳地坐在这儿,怕是——”
    “怕什么?”
    小姑娘胆子也大,掩着口鼻扑哧一乐,“当然是怕皇帝过来拉人。姐姐见没?皇帝那眼珠子都快镶到姐姐身上来了。”
    二人眉目皆笑,忽闻首位传唤,竟是要高常在上前。
    刘贵人笑容一滞,垂了眉眼,细听脚步,仍是那般笑语叮铃,一问一答入得耳中,男声低沉不若平日枕边耳语,女声娇俏又软了几分,戏中人似的好听相衬。除此外,再无半点声响,风吹雪落都凝住了般。
    是夜,胤禛回寝宫时天色已晚。
    席间,皇后忽然就咳起来,无人抬眼,指间筷子都不敢动一下。皇帝亲自送回去的,那时还是晌午。
    坐在窗边的人远远见着昏黄灯影,探着身子更伏在窗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由远及近。
    胤禛自顾站在桌案边,捏着腰间垂挂的玉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苏培盛奉了杯茶,他才缓步绕过宽大桌面,坐下时低声唤道:“过来。”
    屋里除了烛火灼烧,半点声音也无。
    隔着两扇帘子,着耳细听的刘氏不由一僵,理了下耳边发丝,提着裙摆站起身。
    撩起第二道帘,堪堪露出张小脸,衬得那双眼亮晶晶的,“险些就睡下了,还当你不回来了。”
    半垂着面孔的胤禛哼了声笑,忽而就停了,“怎的不是问我去哪儿。”
    门帘子唰的甩起又落,人已到了桌边,遮住烛光盯着他的暗影细瞧,“你不说,我自不问,总有去处,总要回来。”
    许久,他才低沉沉地道出一句:“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又是许久,她的手搭在他肩上,未及开口,他又道:“乏了,揉揉。”
    一旋身立到身后,隔着宽大椅背在他肩颈处揉按起来。
    胤禛捏着杯口,望着里面晃荡的茶汤,甫一沾唇用力砸出去,落在厚软地毯上无声滚了两滚。
    纤细手指捏在蓄势崩紧的肩头,僵了一瞬,听见他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刘氏倾身俯近,脸颊几乎相贴,手掌轻轻落在心口龙纹处,小小声道:“怎么了?”
    胤禛倏地靠入椅背,转了下眼珠盯住她失笑双眸,更轻地说:“朕该如何安置你。”
    似蜜语,又似无情,如黑漆眼底看不透。
    爱笑的眼眨了又眨,枕在他肩头叹气,直勾勾盯着偏不说话。
    胤禛握住缠于脖颈的手臂,稍一使力,人已绕至面前,对望一瞬坐在腿上,软软伏于胸前。
    “皇上想如何安置就如何安置。”
    席间,高常在就这么回的。
    那时,皇帝当众夸赞高氏讨喜,讨刘贵人的喜,问她:“朕该如何安置你?”
    如是说的皇帝边笑边向她瞅过来,她一恍神,连他的话都没听清。这回听真切了,暗哑嗓音近在耳边,“安置吧。”
    刘氏伺候完洗漱,抬手欲解中衣领扣,指尖尚未触到,人已转向床沿,直接仰面躺下阖了双目。
    抵肩而卧。
    退开些许。
    抬腕搭上腰腹。
    黑漆漆的帏帐内,两道呼吸。
    “胤禛。”
    他没睡,她知道,偏不应她。
    她拨着襻扣,顺着线纹轻轻理过,不上也不下,一圈又一圈绕手指。
    半月有余,少见的委屈,又唤一回。
    他应了一声:“吃醋了?”音色越发低沉,像是在笑。
    她摸不准了,却也知他在笑方才,笑她故意学那高氏。偎身凑近,猫似的蜷在身畔,猫似的哼了声:“才没有。”
    平躺的人突然侧过脸来,黑暗中竟看得分明,眸底冷得什么似的,唇角似笑非笑。
    锦被裹得严实,密不透风。紧抱着的人**的,盯着她的眼睛像充了血。往日诉不尽的话儿,此时薄唇紧抿。她怀疑他是不肯张嘴,怕一张开就要咬死她。
    十日罢了,还是很知道他的,平日里再怎么折腾都是缱绻,今日不同,是发了狠的。
    爱之深,恨之切,爱的不是她,恨的也不是她。又或许,更恨他自己吧。
    想着,就笑起来,带着隐隐哭腔,若有似无的在汗湿胸前。
    力道忽然就变了,所有紧锢瞬间松懈,捧着似的小心翼翼,一迭连声呵在耳边:“疼?弄疼你了?我轻点儿,别哭,我轻一点儿,你别哭。”
    是他么?
    冷言冷面高高在上,稍不如意厉声怒喝,即使那些都不是面对她时,每每听闻依然会怕。
    十日罢了,她真的不知道他,平日里再怎么疼惜宠爱,都不及此刻这一句来得柔软动人,不是皇帝对皇后,更不是皇帝对宠妃,是男人对女人,是他对他心上挂着的那个女人,怕她疼怕她哭怕她不如意,任何一样都能把他逼疯,就像现在。
    他疯了。
    她确信,比任何一次都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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