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营缮司主事吴知行的宅院座落在内城东边,一片笔直整齐的胡同宅第,其中一所三进两套的小院子就是吴家了。院子不大,周遭其他宅子里也不见有什么富丽楼阁,但这一片大半都是官宅,住家皆是各司各衙门的官吏。
江家的车夫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因为江五总要来这里找吴太太刘雯。最近一两个月,江五往这边跑得更勤,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有时候还住在这边。
临近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马车里坐着闷得慌,江五不顾丫鬟阻拦径自开了车窗,隔着细软窗纱往外看。
外面树叶子已经长成老大了,再不是春季里的嫩叶嫩芽,老绿老绿的,江五看着看着,心里就烦乱起来。她最近烦的时候太多,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
跟车的婆子突然禀了一声:“姑娘,吴家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呢,是他家自己的,别是吴太太要出门吧?咱们来之前也没事先知会她……”
江五一拍脑袋,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官衙休沐的日子。吴知行好容易在家一日,刘雯自然是要陪着,或者夫妻一起出门逛街,这种时候……自己冒冒失失跑来干什么,没的招人嫌弃!
“调头调头!去东大街随便逛逛罢了。”江五赶紧吩咐。
婆子道:“都走到这里了,吴家门房上肯定看见了咱们的车,招呼都不打就走,是不是不太合适?姑娘您看呢……”
“雯姐姐不会跟我计较这个,改天再跟她解释。”
车里夏果秋果对望一眼,秋果叹口气,劝道:“姑娘还是去照个面吧。吴太太当然不跟您计较,但是还有吴家其他人呢,咱们突然前来又突然离开,太失礼了,难免让人议论吴太太。”
江五皱眉:“议论什么?还不是议论她交友不慎,有个嫁不出去又行动冒失的朋友!”
嘴上这样说,可终究还是同意了,让车子继续前行。
吴家门房上早就报了进去,迎出门来的却不是吴家仆妇,是刘雯自己,手里还牵着女儿小暖。
“咦,你果然要出去?”江五隔窗和穿戴整齐的刘雯打招呼。小暖甜甜喊“姨母”,江五笑应。
小门小户没有大宅院的森严规矩,主人客人在门口谈话也是寻常。
刘雯一身深杏色的春装,已经生过孩子了,身量依然苗条。她挑了帷帽轻纱,笑说:“我们正要陪老太太去上香,可巧你来了,一起去吧?”
江五一听吴老太太的名号就头疼,赶紧摇头:“我可不去!既然你没空,改日我再来,咱们说说话或者出去逛街都成,现在我就不去打扰老人家了,替我问好。”
说着忙忙吩咐车夫调头。
巷子狭小,车辆一时转不过弯,门里吴老太太已经被小儿媳妇搀着出来了。
“是江家五小姐么?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免得让我耽误你们姐妹相聚。”
老太太邀请江五同行,态度却并不十分亲热,看起来只是寻常一问,面子上的事罢了。
长辈到了跟前,江五总不能继续遁走,只好下车规矩行礼问安,又婉拒老太太的邀请。吴老太太脸一板,“怎么,听说你们为了避嫌近年不去佛光寺上香了,竟是真的?”
江五黑了脸。
这叫什么话!
避嫌,避什么嫌?!
吴老太太平日里对她态度是很严肃,但也不曾说过这种话,今日是怎么了!真当她不敢撕破脸么?
正要发作,那边刘雯已经笑着打圆场:“老太太误会了,五小姐她今日出来是要逛街的,提前没有斋戒沐浴怎好去礼佛?原是我提前没和她打招呼,让她白跑一趟。”
扶着老太太的吴家小儿媳妇王氏笑了笑,说:“哦,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外头传言是真,五小姐真避着佛光寺呢!看来是旁人乱说乱讲了。”
刘雯笑容一冷,直接盯了妯娌王氏:“你说什么?”
老太太提一提也就罢了,犯不着和长辈计较,但妯娌当面这么讽刺,不单是踩江五,更是踩她的脸面。
王氏缩了缩脖子,往老太太身上贴了贴。
江五把几个人言语神态都看在眼里,刘雯为她出头,她倒不好因为自己闹得人家婆媳妯娌不和,当即朝老太太福了福身:“不耽误您老敬香,我先走了。”
事情本该就此为止,吴老太太却坚持叫住她,“逛街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家别总在外头逛,正该到佛前好好静一静心。往日我就想带你去,只没机会,这次你真的不去么?”
一边说一边看住江五,那神态可不是征求同意,颇为古怪。
江五心里火大。
“既然老太太盛情,我当晚辈的哪能一再拒绝?”
去就去,什么大不了的。她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她的马车就跟在吴家几辆马车后面,一前一后出了巷子,慢慢往城外佛光寺行去。半路上江五闷得慌,跑到刘雯车上同坐了。刘雯打发人把女儿送到老太太跟前照看,和江五两个人单独在车里说话。
“我婆婆向来有口无心,她说了什么你别在意。至于我那妯娌王氏,她的为人你更知道,专门爱挑拨看热闹的,更别和她一般见识。”
江五道:“王氏什么破落户,也配让我和她计较!只是早知道你们要出去,我就不来了,白惹一场气。”
刘雯笑道:“气什么?和我在一起你还要生气,气性也太大了些。我们小门小户容不下你发挥,要么改天你去瑾妹妹那里生一场气,跟潆儿她爹闹上一闹,才算你本事。”
“又拿我取笑!谁敢跟那人闹啊。”
江五终是笑了,打开车窗朝外看。前头不远处有刘雯的夫君吴知行骑着马跟车,江五看着吴知行背影,感慨道:“我老觉着你和蓝姐姐很像,行动说话都有相似的地方,可没想到她嫁了那样的人,你嫁了这样的。”
刘雯抿嘴。
吴知行和商玄宙是没有可比性的。一个是衙门里不起眼的七品小官,一个面北朝南广有四海,一个性子温吞,一个威严冷酷,说是两个极端也不为过。
“怀秀,这就是姻缘。”刘雯握了江五的手,认真告诉她,“当年我也是老大不小的,那个人在哪,是谁,完全没有着落。可谁想到突然就能遇见他,然后成了亲,生了孩子,日子就这么顺顺当当过下来了。可知人的际遇都是说不定的,你现在虽然烦恼着,也许一转头,就能看见合适的人。”
“谁烦恼了!”江五抽回手。
“不烦恼,你最近心浮气躁什么?家里一时也呆不住,总往我这里跑。”
“你嫌我跑得多了么?明儿我一准不再来烦你。”
刘雯拍了她一巴掌:“也就在我跟前耍耍性子,有本事跟你蓝姐姐耍去。她什么不明白,什么不知道?拿眼睛一扫你你就没脾气了。”
江五默不作声。
刘雯瞅了她半晌,笑道:“以往去你家提亲的也有,怎不见你这样烦恼过?可见这次的人确实不同寻常。”
“谁说我烦是因为他了!”
“不是?你心里若没装着他,怎不去找你蓝姐姐玩了?还不是因为他跟你蓝姐姐沾亲,你去了那边觉得心里发堵。”
“怎么可能?我为了他不去馨园?呵!”
江五气得脸色通红,刘雯也不跟她争辩,靠在车壁上合眼假寐。
江五瞪了一会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趣,一时就泄了气。顺势也靠在车壁上,啪一声关了窗子。车里光线暗下来,非常适合说悄悄话。
良久,江五长长叹口气,问道:“雯姐姐,你跟吴知行那样的人过日子,真觉得顺顺当当么?”
“你以为呢?”
“我以为……”江五想起以前撞见过的,吴知行被老太太骂得抬不起头来的样子,终于将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我以为他根本配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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