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幻想

    
    Chapter 26
    两年过去，秦星落已经长开了，他的眉眼和脸部轮廓，全都继承了父亲秦佑朗，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秦佑朗再世。
    秦佑明看到这张脸，就好像噩梦再临。
    但再仔细看，却又是不同的。
    秦佑朗太温柔了，那一双眉眼都温柔得世间再难找到第二。而秦星落，却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眉眼，变得十分冷硬。
    秦家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秦佑朗是秦家的一个传奇。
    他出生那晚晴空万里，星河璀璨，漫天星辰似乎触手可及，环绕着病房里艰难生产的妇人，没多久，孩子出生了。
    刚出生的孩子却不哭不闹，离开母体没几分钟，就睁开了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仁，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犹如黑亮的夜空，倒映着万千星海，仿佛将整个宇宙的沧桑历史都承载其中。
    秦佑朗是秦家千年历史里，唯一的天生天音者。从牙牙学语开始，他就开始预言。十五岁之前，从他口中说出的预言全部应验，无一例外。
    因为强大，所以秦佑朗从来没有自由，他被关在秦家大宅最深处的院子里，几乎寸步不出，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即便如此，秦佑朗也获得了秦家上下最多的关注。
    十五岁之后，秦佑朗不肯再说出任何预言，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不肯说出上天之音的天音者，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是秦佑朗太强大了，秦家舍不得放弃他。僵持了十年之后，秦家人把秦佑朗流放到了峨眉山的一栋小别墅里，周围安插了数不清的异能者，相当于变相的软禁。
    但秦佑朗十分开心，他觉得能从秦家庄园里出来，已经是一件很新奇的事。他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抱有幻想。
    偏偏那么巧，就有一个异能者擅离职守，偏偏让登山的谢依韵走过了这唯一的缺口，偏偏让她遇到了秦佑朗，对秦佑朗一见钟情。偏偏她每次偷偷到别墅看秦佑朗时，总有异能者不在岗位。偏偏，就让她悄没声息地带走了秦佑朗。
    偏偏秦家就是没有往大都市去找，阴差阳错让秦佑朗和谢依韵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结婚，生子。
    没有人知道秦佑朗是不是用过天音者的能力，他是不是早预料到会遇到谢依韵，会有一个叫秦星落的孩子，这一切，是不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
    后来秦佑朗说，这不叫命中注定，这是他人生的既定轨道。
    这个男人，一生辉煌，让秦佑明从来都可望不可即。
    秦佑明一直想问已经过世的父母，已经有了这么出色的长子，为什么还要生下他？让他一辈子活在秦佑朗的阴影里，滋生出一身的黑暗。
    然后？然后他亲手毁了那个人，从此世界上再也秦佑朗，只有秦佑明。
    秦佑明闭了闭眼，将脑海里突然出现的脸赶走，冷漠地看着秦星落：“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秦星落面部表情，从他踏进秦家那一刻开始，他就仿佛没有了喜怒哀乐这些情绪，只是个长相好看的提线人偶一样：“不知道。”
    秦佑明抓起桌上的一堆资料，朝着秦星落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你自己看！”
    秦星落敏捷的往旁边一闪，满天飞舞的纸片儿愣是一点儿没碰到他。
    秦佑明：“……”
    守着秦星落的两个乌鸦组员也没想到秦星落动作这么利落，犹如现实版凌波微步。事实上，秦星落只是看到了秦佑明去抓文件的动作，以他对秦佑明的了解，下一个动作绝对是直接扔过来，身体提前做出的预判而已。
    秦星落等纸片都落了地，才重重地一脚踩上去，走回原位，看着秦佑明，仍旧表情欠奉：“秦先生还是直接说吧，你动作太快，我眼神不好，没有看清楚这些是什么东西。”
    秦佑明这两天已经气得麻木了，一字一顿，眼神凌厉：“连家主都不叫了？”
    秦星落十分冷静，冷静到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秦先生你要是记性不好，我就提醒提醒你。当初让我离开秦家的时候，是你亲口跟我说，我再也不是秦家的人。你是秦家的家主，不是我秦星落的家主，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不吃这一套。”
    秦佑明从来不知道秦星落是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孩子，明明在秦家的时候，他几乎从不与人交流。果然只是外表像秦佑朗，这性格，十有八.九和谢依韵相近。
    秦佑明沉着脸：“乌鸦三次暗杀容湛，你每次都在附近，别告诉我是巧合。”
    那些资料，是乌鸦情报组织查到的秦星落近期的出没场所和监控截图，分别是维多利亚酒店，嘉悦酒店和欧洲，完全对上了容湛的行程。
    秦星落本来想开口的，听到这话立刻闭上了嘴。
    秦佑明狠狠地拍桌子：“为什么不说话！”
    秦星落看着都替他手疼：“我只能告诉你是巧合，但你又不信，所以我就不说了。”
    秦佑明阴森森地看着他：“秦星落，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那你杀了我好了。”
    秦星落不卑不亢，直视秦佑明。他就是仗着秦佑明不敢动他，而且他也知道秦佑明不敢动自己的原因——天音者的直系，最有可能诞生天音者。
    历史悠久的大家族，有优点也有弊端。秦家除了权力滔天的家主，还有和家主相互制衡的长老会。
    秦家老一辈一直觉得，秦家历代最强天音者的后代，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当初把秦星落赶出秦家，秦佑明已经承受了长老会很大的压力，他不能再动秦星落。
    秦星落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其实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特别突兀。可怜秦星落还没吃午饭就被带了过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肚子这时候抗议，已经忍耐很久了。
    咕噜完，饿扁的胃就像是打开了宣泄的开关一样，“咚咚咚咚咚——”
    “轰隆隆——”
    “咕噜咕噜咕噜——”
    足足有十几秒，这抑扬顿挫的空城计才唱完。
    “噗！”
    虽然竭力忍耐，但其中一个乌鸦组员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立刻收敛神色，眼神放空。
    秦佑明脸都黑了：“带他去吃饭，吃完把他送走，别让人觉得我秦家虐待人！”他盯着秦星落，最后说，“不管你有没有帮容湛，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和秦家作对，后果你承担不起，想想身边的人。”
    秦星落一直没有表情的脸当即阴沉无比，却仍旧，没有说一个字。
    秦星落被乌鸦的人带去食堂了，秦佑明不打算再在秦星落身上放过多关注。
    在他眼里，秦星落只是个秦家生活多年，对异能有所了解的普通人，他能帮容湛一时，稍作敲打，秦佑明不信秦星落敢继续违抗秦家，毕竟他身后，还有白家父子和谢老夫妇。
    他敢说，秦星落赌不起。
    出了家主的办公室，就是长长的走廊。家主办公区域这一片，除了十步一岗的保镖，平时都没什么人。
    只有杂乱地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秦星落的眼睛里酝酿着狂风暴雨，却一点也不外泄。
    秦星落的确赌不起，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庄园，消耗了那么多人命，再多几条他们并不在乎，可秦星落在乎，那是他唯一拥有的了。
    乌鸦带秦星落去的食堂，并不是员工食堂，而是秦家专属的秦家子弟食堂。秦家的异能历史悠久，每年都会从旁支里带回同源的有天赋的异能小孩，这些孩子要留在秦家许多年，一切吃穿用度和教育都由秦家负责，孩子们只能每周和家人见上一次。等孩子们长大，就要加入乌鸦，为秦家全身心服务。
    孩子们进了秦家，几乎等于和旁支断绝了关系，饶是如此，旁支也都绞尽了脑汁，要把孩子们送进来。
    秦星落刚到秦家的时候，才五岁，特别羡慕那些每周可以见到父母的孩子。可是不管他怎么哭闹，得到的都是叱责和惩罚，他一个本家的孩子，过得还不如那些旁支的孩子。
    正好赶上饭点，食堂里人不少，秦星落本来想不吃直接回去，就有服务员拦住他：“星落少爷，秦泽少爷有请。”
    秦星落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跟在身边的乌鸦一眼，发现他们没有反对，三个人就一同就跟着服务员到了食堂最里面靠墙的区域。沿途所有的秦家子弟都暗暗打量秦星落。
    当年秦星落作为秦佑朗的唯一子嗣，家主的内定继承人之一，照片一直在秦家各区域挂了很久，导致几乎所有的秦家子弟和乌鸦组员都认识他，秦星落甚至能听到他们在小声讨论。
    “是秦星落，他怎么又回秦家了？”
    “秦星落？那个天音者唯一的后代，没有任何异能的秦星落？”
    ……
    在秦家多年，秦星落从小被流言蜚语包围，练就了你自瞎逼逼、我自耳不闻的能力，面不改色地到了秦泽的桌前。
    八人座的大长桌，只秦泽一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前后左右全部空着，在这热闹喧天的食堂里，像是大海上的一座孤岛。
    秦泽今天，也是穿着合身的汉服，表情冷然地盯着桌上的两份餐点，双手摆在餐盘两边，神情冷漠。
    秦星落在他对面摆着餐点的位置坐下，静静地与秦泽对视。两个乌鸦组员默契地继续站在秦星落身后，完全没有被饭菜的香气吸引。
    这时，秦泽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缓缓地动了动，以几乎无法感知到的力道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气氛一变，四下里突然一片寂静，就像在沸反盈天的教室里突然置身外太空之中，周围的人嘴巴一直在动，可是什么声音也传不到秦星落的耳朵里了。
    秦星落抬眸看向秦泽的瞬间，漫天大雾倏然而至，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到最后他连桌面上的餐盘也看不见了。秦星落丝毫没有惊慌，表情淡然的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几秒之后，浓雾如来时一样，又倏忽消失了。但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走廊，天地一片空白，只有餐桌还在，秦泽也还在。
    秦家现任天音者秦泽，拥有第二重异能——绝对领域。
    不同于复刻空间，绝对领域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只是一个思想构建的区域，秦泽可以把任何人的思想拉进来。如果在绝对领域是受伤，现实里的身体也会跟着受伤，如果在绝对领域死亡，就会变成植物人。如果绝对领域的主人如果思想不够强大，也是被反杀的。
    秦泽眼神淡漠：“好久不见，秦星落。”
    秦星落回礼：“好久不见。”
    秦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扣着：“两年不见，你变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恭喜你，遇到了治愈者，掌控了时间，拥有了……自由。”
    最后两个字，轻到几乎没有重量，但秦星落还是听到了。
    秦家天音者的宿命悲哀，成为天音者，就没有了自由，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存在。
    秦星落虽然没有听懂秦泽的话，但还是说：“天音者强大的预言能力，原来都用在我身上了，受宠若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和语气，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秦泽的天音者异能，是两年前才觉醒的，可是他的能力并不稳定，用一次就虚弱一分。
    有些异能者背负了太过强大的异能，但人类脆弱的肉体根本不堪重负，最后导致衰弱而死的，并不是个例。最典型的，就是当初因为脑癌死亡的时空间异能者。
    秦家——一个以天音者为支撑而起来的强大家族，近些年确实不顺利，前任天音者不肯诉说上天之音，现任天音者承受不了上天垂爱，可笑。
    秦泽看了他半晌，突然说：“秦星落，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预言吧。”
    比起两年前，秦泽的身体似乎更加单薄了，秦星落认真地摇头：“我不想听，你也别再用你的异能了。”
    秦泽也摇了摇头，盯着秦星落的眼睛里发出浅浅的金光，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像是要随时消失一样，他在发动天音者异能：“秦星落，我看到了，你的桃花——”
    “我说别再用你的异能了！”秦星落猛地伸出手拍在秦泽的手背上，狠狠地按住。
    嗡——
    秦泽只觉得脑海深处像是发生了一场核爆炸，瞬间从绝对领域中被弹了出来！
    食堂的喧闹声重回耳边，秦泽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星落，他刚才破解了绝对领域？
    秦星落也懵了，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掌心，他只是想打断秦泽的话，没想到会把他们一起从绝对领域里打出来！
    这一次，秦星落敢肯定，他的身体的确产生了某种他不清楚的变化。这变化，不能对任何人说，更不能让秦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