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宜坐在赵太后身边,夹了一块桃花卷放在赵太后盘子里,娇声说道:“姑母,春天桃花开得正好,御膳房的桃花卷做得也地道,您用一些吧。”
赵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赵太后哪有心思吃饭,见赵青宜浑然未觉,打扮得娇娇俏俏的样子,赵太后心中火起,骂道:“吃!你脑子只有吃么!”
赵青宜愕然,眼眶迅速红了。她本也是在家娇养着长大,进了宫赵太后也是多加照拂,哪里受过这样的闲气?赵青宜噘着嘴掷了筷子,气哼哼说道:“太后娘娘好大的火气!青宜真是伺候不来,娘娘还不如放青宜回去!”
“回去?”赵太后冷笑一声,“你要回哪里去?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揪着小宫女不防,可知道再这样下去赵家早晚要灭族!”
赵青宜听得赵太后的话语不似作假,心中惴惴,不敢相信自己的靠山竟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勉强笑着拉着赵太后的袖子撒娇道:“姑母,青宜知错了,您别跟青宜开玩笑了嘛。”
赵太后怒容未消,冷哼一声扯回袖子,说道:“谁同你说笑!本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个银样?枪头!这么大的事情,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简直无用至极!”
一番话说下来,赵青宜微微颤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她内心惶恐不安,又是担忧赵府安危,又是担心自己的前程。赵青宜面色惨败,哆嗦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偌大的延寿宫只听得赵太后恨铁不成钢的话语,赵青宜只能将目光投向赵太后,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迫切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赵太后看着侄女惶然无所依的目光,心中一痛。曾几何时,赵太后自己也是如此懵懂无知,也曾是个爱掐尖好强的世家小姐,只是进了这后宫,那个刁蛮的千金小姐早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中,活下来的只有这个阴沉的赵太后。
这个熬死了两代帝王的女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话语仍是冰冷:“你爹爹昨夜已被皇帝打入天牢,你却仍是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简直枉为人子!”
赵青宜早已被赵太后骂得泪水涟涟,本来明媚的脸上挂满泪珠。她抽抽噎噎的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姑母……求您,求您救救爹爹吧!”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说得是女人拿腔拿调地在男人面前哭泣的样子。赵青宜如今哭得样子可说是狼狈万分,一早上精心打理的妆容已是一塌糊涂,却真真切切地让人觉得好不可怜。
赵太后硬下心肠,骂道:“如今晓得哭了?看看你往日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赵青宜顺着椅子跪在赵太后膝前,悲戚地说:“姑母,青宜知错了,往后我全听姑母的!您救救爹爹吧!爹爹是您亲哥哥啊!”
赵太后不理赵青宜,待得赵青宜哭哑了嗓子,歪在地上抽噎时,赵太后才抽出帕子,弯腰仔仔细细地给赵青宜擦泪。
赵青宜抬起脸,顺从地任由赵太后动作,等赵太后收回帕子,她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姑母。”然后就滚下两行泪来。
赵太后看着自家侄女可怜兮兮的样子,始终不忍心,叹息着说道:“如今哭有什么用?你爹爹没有儿子,皇帝又不允你爹爹过继,唯有你一个女儿。若是你不争气,我赵家难道真要绝后?还是你想把赵家拱手让给你爹爹的庶兄?”
赵青宜双唇紧抿,摇摇头,头上的木簪轻轻晃动。
“别哭”,赵太后轻轻摸了摸赵青宜的头发,“我与你说,皇帝之所以将国舅下狱,八成是为着二殿下。你只要去好好求求二殿下,叫他松了口,那就好办了。”
赵青宜有些不明白,问道:“二殿下是姑母孙子,姑母开口他还有不应么?”
赵太后摇摇头,语气嘲讽:“这个事情,我不能开口,只能你开口。”见赵青宜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自己,赵太后温声说道:“你不必想太多,只需记得你救父心切,走投无路,赵家存亡系于你一身。”赵太后的手拂过赵青宜擦干净后嫩滑的脸,语气悠远:“不必回去梳妆,直接就去找二殿下吧,他还未来辞行,如今应当还在偏殿收拾东西。去吧。”
赵青宜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懵懂站起,领着绯蓉抄赵太后行了一礼,便失魂落魄地往偏殿走去。
今日一早李德生便起身满殿指手画脚,叫宫人收拾东西。万和宁见李德生四处乱窜,反而拖慢进度,忙拉住李德生道:“殿下不要添乱了,不如我们一同收拾你的字画?”
殿内乌泱泱一群人来来往往,各色杂物四处堆着,然而在李德生眼里,朝他笑着的万和宁就好似万千沙砾中的一颗明珠,闪耀得连他的心都挺跳一瞬。于是他脸上荡起一抹满足的笑,像是怕惊着谁一般,轻轻说道:“好。”
万和宁便拖着李德生一张一张地把课业放进箱子。近日的课业散落在书桌上,万和宁拿起一张,歪着头瞧得目不转睛。
李德生在一旁兢兢业业地收拾,耳朵里听着万和宁一张张翻过纸张的西索声,想象万和宁的手正抚过他的课业,有些难言的激动,叫他心痒难耐。一抹浅淡的红色悄悄爬上李德生的耳尖,带来热辣辣的感觉,让李德生情不自禁低下头把手中的纸往边上一放,忍不住转眼故作自然地朝万和宁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见万和宁捧着一张纸看得入神,李德生站起来凑到万和宁身边,一看便轰地一下满脸通红,急急要从万和宁手中抽出来。哪知万和宁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抬手就闪了过去,不待李德生再抓,就从他身边滑开。
李德生憋红了脸,皱着眉委屈地说:“和宁,不要闹,快还我!”
万和宁离李德生足足有十步远,她挑衅一般扬起手中的纸,故意拉着语调念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李德生再万和宁念着的时候便捉了几次,都被万和宁险险避开,还好好的念完了那句诗。内心的隐秘被揭开,而万和宁又似乎是调笑的态度,总叫李德生有些羞恼,他虎着脸,气咻咻地把一叠宣纸扔在地上,背对着万和宁蹲下身翻检。
万和宁见李德生不再追着自己,再看对方好像小狗闹脾气一般不理自己,捏着纸轻手轻脚地走到李德生身边,轻轻戳了戳李德生,说道:“生气了?”
李德生气鼓鼓的,不肯应声,只低着头收拾。
万和宁将那张写着诗的纸往李德生手下一放,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德生。
纸上的笔迹稚嫩,却力透纸背,仿佛昭示着主人的决心一般。李德生望着这行诗,像是望着那个天真的自己,但是那时读完山河志的心境却从未变过。大周北有匈奴,南有倭寇,他是真真切切想要挥刀斩断蛮夷的野心,还大周海晏河清。李德生知道自己的想法相当幼稚,只是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这心底的痴念被自己中意的女子知晓,甚至加以嘲笑,叫李德生心情复杂,又是心痛又是恼怒。他拿起那张载着自己心愿的纸,颓然放进一堆无用的大字里。
只是还没放进去,李德生的手便被万和宁按住。往日若是万和宁碰一碰李德生的手,他能心情澎湃很久,而今日李德生只是垂下眼睛,停下动作。
李德生便听见身边人好似春日的暖阳般温和的声音缓缓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件事取笑。少年壮志容不得取笑。”
李德生愕然抬头,便撞进万和宁认真的眼睛里。
他听见她说:“驱外敌,卫家国,是男子汉所为。德生,你身处险境却仍想着为江山社稷谋福祉,我不如你。”
李德生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被谁掐住一般,让他的话断断续续:“你是说,你意思是,你不觉得我……”
万和宁从未想过这个少年能有这样的魄力和胸襟,她本以为自己足智多谋,在后宫的夹缝中带着李德生拼杀出一条生路,已经是她良心发现。然而看见李德生写下的那句诗,她不由得自惭形秽。这是万和宁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从来都敢于承认自己卑鄙奸诈,万和宁不在乎。道德或是法律,只要能给她足够利益,万和宁一向敢于打破并且毫无羞愧之心。
但这次不同。这次万和宁是真真羞愧。她好像站到了高处,置身事外评价自己与李德生,一切让她不得不承认,李德生虽看似愚钝但心有沟壑,而自己只是小家子气地争抢着面前一亩三分地。
因而在李德生结结巴巴地想确认什么之时,万和宁带着钦佩的情绪接口:“我不觉得你的想法好笑,相反,它值得敬佩。”
李德生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粮仓的老鼠,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他微微向前倾过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万和宁说道:“和宁,我……”
“二殿下!”
一声尖叫将李德生的话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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