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兴帝的话字字诛心,句句恶毒,便是痴儿也知道他来者不善。赵国舅有如雷劈,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愣在当场,手足无措,如同石像。
赵国舅愚鲁不堪的模样取悦了武兴帝,身处高位的男人嗤笑一声:“倒是朕看左了眼,赵国舅竟是个处变不惊的豪杰。”
赵国舅好似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整个泡在了冰块里,背后湿漉漉地一片冷汗。惊恐之下,他脑中白光一闪,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双膝一软,果断跪下,俯身说道:“微臣罪该万死!”说完这句,便紧闭双唇,匐地不起。
武兴帝眯着眼睛盯着赵国舅背后的汗渍,倒是有些惊诧于对方的反应。照他看来,赵国舅可能暴跳如雷,也可能战战兢兢,断不会有如此以退为进的举动。但是武兴帝并不会为这点变故而改变态度,他只是沉着又阴森地说:“那你便万死好了。”
赵国舅匍匐的身体微微抖动,他的脸如此贴近地面,能看见自己的汗水,把唯有昭明殿里能铺的西域地毯打湿。赵国舅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此刻心如明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惶恐懦弱,却丝毫不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呵”,武兴帝颇有兴味地笑了,“如此,来人,将赵国舅打入天牢,着大理寺审理!”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一队侍卫脚步整齐地跑进来,领头的一把抓下赵国舅的官帽,除了赵国舅湿漉漉的官服。
赵国舅待到两只有力的臂膀叉了自己往外拖去时,瞬间抖若筛糠,心里那点打算被恐惧的大浪淹没,慌忙喊道:“冤枉啊皇上!冤枉啊!”
武兴帝倒是非常配合地一抬手,侍卫便停下动作等候指示。赵国舅满心希冀地看着武兴帝的薄唇缓缓张开,吐出了一句让他万念俱灰的话:“堵上嘴,叉出去。”
等到赵国舅下狱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之时,清晨的雾气早已散去,也各宫的早膳已经端上了主子的餐桌。
赵太后反手砸了苏嬷嬷盛给自己的赤豆元宵,粘稠的汤汁撒了一地,空气里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赵太后抖这手,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哀家就知道!这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哀家辛辛苦苦养他十多年,顺顺当当地把他送上皇位,他就是这般对哀家,这般对赵家!”
苏嬷嬷跪在地上,听到赵太后已是怒气攻心口不择言,忙全解道:“太后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国舅爷洪福齐天必能……”话没说完,几只碗碟就哗啦啦砸在苏嬷嬷脸上,便听得赵太后的声音包含雷霆震怒:“闭嘴!你也要站在他那边不成!”
苏嬷嬷顾不得脸上伤口,直直往地上的碎瓷片上磕头,口中呜咽道:“奴婢不敢!奴婢自从随小姐进宫以来,忠心耿耿,奴婢一心为着小姐,只求小姐切莫让小人得意啊!”不消一刻,苏嬷嬷便磕得满脸是血,配着苍老的面皮,好不可怜。
赵太后听着苏嬷嬷句句小姐,心中也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自己的陪嫁丫头没脸,却又碍着自己主子的身份不好明说,只是拉住苏嬷嬷,挤出几滴泪来,哭道:“彩玉,哀家自是相信你,可是哀家心里苦啊!我赵家,真的要倒在哀家手里吗?”赵太后哭着哭着,也是悲从中来,自武兴帝继位以来,赵家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家主都锒铛入狱,赵太后不禁老泪纵横。
苏嬷嬷小心地不让自己脸上的脏污碰到赵太后,忍着疼痛轻声说道:“娘娘不必忧心,如今国舅爷虽然身在天牢,但是赵家毕竟底蕴深厚,皇上不敢轻举妄动。”
赵太后放开苏嬷嬷,捏着帕子擦干眼泪,也陷入沉思:“是我着急了,皇帝确实不可能在此时动赵家,户部尚书是国舅爷的门生,皇帝不敢冒这个风险。那他动赵家是为着什么?”
苏嬷嬷眼睛一转,伸出指头往延寿宫偏殿指了指。
赵太后倒吸一口凉气,大吃一惊:“竟是做到这个地步?”赵太后旋即想到些什么,摇摇头说道:“不,不对。他七年未曾见过二殿下,如今怎么会把他放在心上?这不可能!”
苏嬷嬷满脸血污,面目可憎,却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奴婢也曾想过这点,只是皇上自小就心有沟壑,或许这几年皇上是故意不见二殿下呢?”
“故意?”赵太后皱起眉毛,疑惑地喃喃自语:“你是说……皇帝这么多年都是装腔作势,假装不在乎二殿下?”
苏嬷嬷笑了起来,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才道:“若是皇上早早重视二殿下,那些妃嫔必然不像如今这么安稳,恐怕就连太后也寝食难安。”
赵太后愕然,继而勃然大怒:“好你个李老三!竟是算计哀家白白给你养了七年儿子!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她看见苏嬷嬷满脸伤口仍旧束着手恭恭敬敬地给自己出谋划策,心中一暖,说道:“彩玉,你且回去歇着,此事哀家自有主张。”
苏嬷嬷也知道自己一张脸有碍观瞻,听到赵太后这么说,心里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赵太后坐在餐桌前,看着宫人悄无声息地将一地碎瓷收走,招手叫过一个唤作折柳的宫女,吩咐道:“你去唤青宜过来同我一起用早膳。”
折柳应诺,一路走到东厢房,向站在门前的墨荷行了礼,才说道:“太后娘娘召见赵小姐,还望墨荷姑娘通传一声。”
墨荷也朝折柳蹲了蹲声,笑呵呵地应了,伸手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给折柳,却顿了一下,该做抚袖口的样子,抿嘴笑道:“多谢姐姐了。”
折柳等了一会也不见墨荷有什么表示,心中有些着恼,她在赵太后面前虽比不上从赵府就跟着的苏嬷嬷,但因为她机灵活泛,也有些脸面,自然出门都是个个奉承。折柳见墨荷老神在在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心里憋了股气,口中却是笑嘻嘻的:“虽和姐姐在一个宫,但总不能跟姐姐亲近。今日都走到这里了,姐姐带我给赵姑娘磕个头吧。”说着折柳就凑到墨荷跟前,挽着墨荷便要往里走。
墨荷觉得不合规矩要抽出手,但想到这宫里,总是说什么样的奴才便有什么样的主子,她本要抽出的手便生生止住,反而亲亲密密地带着折柳进了赵青宜的房间。
两人进了房里就见绯蓉正捏了一根木簪往赵青宜头上插去,口中说道:“小姐,这木簪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也是上好的沉香木,难得的是,工匠把打磨感激的玛瑙玉石埋在树里头蕴养,等到长大能长得浑然一体取出来做簪子,可就更难得了,这样的簪子,才配得上小姐呢。”
赵青宜被绯蓉的话逗得心情舒朗,笑得花枝乱颤,也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绯蓉倒是从铜镜倒影里瞧见了墨荷和折柳站着,也不出声提醒,捻了块面脂在手心里捂热了,道:“小姐且闭上眼,奴婢给您搽脸。”赵青宜依言闭上眼睛,绯蓉脸上带着谦卑的笑,细细地给赵青宜轻轻抹上面脂。
折柳站在墨荷身边,见那边主仆两人和乐融融的样子,而本事赵青宜心腹的墨荷却站在门口做些迎来送往的活计,折柳心下好笑,这宫里就是芝麻大的主子,身边也不乏争斗。
绯蓉慢慢给赵青宜抹好脸,才像刚刚发现墨荷与折柳两人一般,惊声说道:“啊,墨荷姐姐!”见赵青宜被惊得皱起眉,便跪下请罪:“奴婢不知墨荷姐姐何时进来,吵到小姐,小姐恕罪。”
赵青宜横了墨荷一眼,见旁边站着折柳,不耐烦地说道:“做什么不通传就进来?”
折柳心中好笑,不过是住在延寿宫厢房的外姓人,也颐指气使地摆主子架子,却见墨荷已经不声不响地跪下,说道:“小姐恕罪,是折柳姑娘传太后口谕,请小姐去用早膳,奴婢这才进来禀告。”
赵青宜闻言有些讪讪的,仍旧斥责道:“那你不早说!要太后等急了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折柳怕赵青宜发火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忙上前一步笑道:“太后娘娘是小姐亲姑母,怎么会怪罪小姐呢,只是还请小姐尽快梳妆,早些去也显得小姐的孝心。”
折柳伶牙俐齿,一番话把赵青宜哄得转怒为喜。赵青宜从匣子里拿出一对小拇指大的红宝耳坠,放到折柳手里,笑道:“难怪你能在太后身边此后,果真是伶俐得很。”
折柳得了赏,嘴巴更是一溜地说好话,和绯蓉一起哄得赵青宜眉开眼笑,笑嘻嘻地上完了妆。
赵青宜上妆虽快,也有一刻钟,等到她起身挥手叫绯蓉跟上时,才给跪在一边的墨荷一个眼角:“起来吧,也不知怎么回事,进了宫越来越愚钝了,真是不可救药。”说罢,便摇摆着身子,领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墨荷慢慢站起身,轻轻揉了揉膝盖,看着赵青宜离开的方向,愣怔了半晌,走到镜子前,打开了梳妆盒。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