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

1.上

    
    前言
    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相应的位置,正如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会和周围的节点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形成各种各样的关系。正是这样,别人才能认识你,给你一个相对的位置和身份。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身份被不知名的人窃取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在做梦吗?这是大家给我开的玩笑吗?这是心理学的实验吗?
    或者,以上答案都不对。或者,不是别人偷了你的身份和生活,而是你取代了别人的……
    这里是医院。一间单人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面容苍白,双眼闭着,长长的眼睫毛不住地颤动,仿佛他正身处噩梦。他旁边尽是各种看起来很高端的医学仪器,还有挂着药水的输液的架子,可是,这些凌乱的、复杂的针管线头没有一个被放在少年的身上。他浑身干净、整洁,平躺在病床上,胸前几乎没有一丝起伏,若不注意那颤动的眼睫毛,叫人看了会以为是一个濒死之人。
    是的,濒死之人。
    病房里阒无人声,安静得可怕。这种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忽然,少年好像呼了一口气,发出了人呼吸时喘气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开眼,有点发愣地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少年面无表情,头脑中闪过几个问题。他似乎还处在混沌的状态,即使一时半会对自己一无所知,也没有感到不安。少年慢慢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事物。
    白色的天花板和墙,淡绿的PVC地板,带小轮子的什么机器,还有白色的堆放着针管试剂的铁架子。这里是医院吗?有了这样的认知,少年努力地伸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蓝白条相间的宽大病号服,身上半盖着薄薄的毛毯。我怎么了?生病了吗?
    少年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即使这样让他刚刚开始运转的脑子有点不舒服,但他依然努力地想着,因为他的心里已经缓缓地升起了不安。眼前闪过自己和两个中年人告别,自己挎着书包似乎要去学校;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拉着自己说要去哪儿哪儿玩,他们的脸上有着狡黠的愉快的笑容;自己和刚才那两个男孩正坐在飞驰的汽车中,外面暴雨滂沱;一道闪光,自己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少年想起了一些事:自己出车祸了。他的面庞重新变得沉静,他好像已经回忆起所有的事情,正缓慢而小心地从试图从病床上爬下来。稍微摇晃了几下,少年便站得稳了。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伤残,胳膊和腿上似乎有不少擦伤,所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少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过他似乎觉得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醒过来了,他准备好要回家了。
    小心地走了几步,身体已经开始重新适应活动的状态,少年的步伐和动作变得越来越协调、有力气。他缓慢地走在房门口,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你别回去了,我们再……”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哟,去你的,别乱摸。这会儿差不多时间到了,那男孩该死透了,我要去收尸了。”一个女人娇嗔道。
    “哎,反正他死了,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怎么样,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我,我都想死你了。”男人似乎急不可耐,央求着女人。
    “嗯,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好吧,嗯,半个小时哦,再长就不行了……”
    少年讶异地心通通跳,神情浓重,又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要死了吗?他刚想推出而出,告诉外面那些人自己没死。然而,外面的一对男女又开口了。
    “哎,我问你啊,里面那小子是内务大臣家的儿子吧?这么小,还挺可惜的。”男的似乎有点同情少年的遭遇。
    “哼,有什么好可惜的。内务大臣又没什么损失,他家现在还不是一家三口快活得很嘛。这会儿人家都已经忘了这里还有个儿子了。算那小子倒霉,本来是个官二代,结果白白便宜了别人。就算他现在活过来了,他老子也不会认他的。不用见到他老子,他连医院的门也出不去。”
    “嘿嘿,这倒是,这倒是。”
    听到这里,少年大惊失色,简直不能理解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没错,爸爸是内务大臣连承平,自己叫连文疏,是家里的独子。那,那些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家三口快活得很”,什么叫“忘了这里有个儿子”,什么又叫“白白便宜了别人”?家里除了自己,就是爸爸妈妈,现在自己躺在医院,哪儿来的第三个人?难道父母已经把自己丢在医院不管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弄得连文疏头痛欲裂,他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踉跄地走到病床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全喝了下去。清凉的水顺着咽喉往下,连文疏感觉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他回想起童年的点点滴滴,不能相信深爱自己的父母会忘记自己,任自己死在医院不闻不问,更加不能相信,他们已经又有了一个孩子。难道,自己已经沉睡了一年之久吗?!
    连文疏连忙左右环顾,发现尚未关闭的仪器屏幕上显示了日期。连文疏凑上去看,发现今天是20**年09月23日。今天,今天离自己出事的日子,应该是半个月吧。不可能,家里不可能有一个替代自己的孩子。连文疏发现事情变得十分奇怪,但他绝对不相信自己已经被家里抛弃了,他要回去,回家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想起门外那女人说,她要半个小时才会进病房来,还说自己走不出医院。看样子,必须尽快从医院里逃出去了。
    他赶紧拔了输液针管上的针,藏在衣袖里,又赶紧看了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幸好,这里是一楼。病房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连文疏费力地从竹林里钻出来,发现这里是市医院的住院部。他记得以前爷爷生病的时候来过这里,如果记得没错,住院部前面就是门诊部,为了保持病房安静,两片楼房之间修了一大片花园,这竹林就是花园的一部分。门诊部的外面才是医院大门,若要回家,只能从那里出去。
    想好了出路,连文疏赶紧装作散步的样子,不慌不忙地朝门诊大楼走去。门诊大楼总是吵闹而繁忙的,四处都是跑来跑去的病人家属和不耐烦的导医护士。连文疏看上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跟着他,溜进了保洁人员的更衣室,赶忙偷了一身保洁员的衣服换上,然后镇定地走了出来。
    换上这套衣服,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连文疏就出了医院大门。医院门口跟门诊大楼一样嘈杂、混乱,医院地图前围了两三圈的人,各种大车小车找不到车位又无法协调,到处弥漫着烦躁上火的味道。连文疏躲到楼边停下,来着来往龟行的车辆,想着如何才能回家。
    身上没有半毛钱,似乎自己在别人看来又是个死人,这让连文疏也开始急躁、不安。他想了一会儿,大概回想起医院到家里小区的路,决定还是走回家比较保险。连文疏抬头看看天,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多喝一杯水。
    这城市要比连文疏想象中大了不少,平时坐惯了车,总觉得城里连个玩乐的地方都没有,如今轮到自己走一走,才发觉连一道天桥都如此之长。连文疏走到一个热闹的街头,他认得,这里算上市里最近两年新开发的商业中心,到处高楼林立,华丽奢靡。高楼面对街道的一边辟了一块地方,装上了巨大的LED屏幕,这会儿正在播放时真人秀《丛林逃生》。连文疏又渴又累,禁不住停下来看了两眼。
    《丛林逃生》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逃生类真人秀节目,节目中流血、丧命等细节拍摄得十分逼真,爸爸和自己都爱看。每逢周末中午节目更新,妈妈总是一边骂爸爸没有给自己做好榜样,一边又宠溺地把午饭端到电视跟前的茶几上,让父子俩边吃边看。连文疏想起这些,有点心酸。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是周末吗?那父母应该都在家吧,不知道爸爸现在还有没有心情看电视了。连文疏加快了脚步,急忙往家走去。
    近几年城市的变化真的很大,道路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光是穿过一个高架桥,连文疏就来回走了三遍,等到他看到自家的小区门牌,他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半天了,若再走下去,恐怕自己真的就支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站在家门口却不敢按门铃。难道自己真把医院里那对狗男女的话放在心上了吗?不可能,他们说的简直是无稽之谈。连文疏摇了摇头,按下了门铃。
    “谁啊?”门口传出了妈妈的声音。
    连文疏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妈,是我,开门。”
    “哎?你刚刚不是上楼换衣服了吗?待会儿要跟你爸出去看球赛,怎么跑到门外面去了?”妈妈边问,边打开了门。“你,你上哪儿弄的这身衣服?”妈妈看着连文疏身上的保洁服,十分奇怪。
    “妈,有没有吃的喝的?我好渴。”连文疏赶紧进了家门。他刚才听到妈妈提到有人要和他爸出去看球赛,进门就一直警惕地四下张望。
    “你怎么回事儿?不是刚吃过午饭吗?”妈妈愣愣地看着连文疏,有点不知所措。
    “我,我跟你们吃午饭?”连文疏不敢相信地看着妈妈,他有点没力气,也想等看看情况再做打算,“算了。那水有吧,我真的很渴。”
    连妈妈看儿子满脸倦色,眼下乌青,还带了病容,虽然奇怪,但还是“哦”了一声,赶紧去给儿子倒水。这时,连承平穿了一身的球衣,走进了客厅。“文疏,你好了没?还有半个小时了,你别磨蹭!”连承平朝着楼上喊。他刚说完,便看到了站在客厅、打扮成保洁员的连文疏。
    “你是谁?”连承平立马换上一副警惕的表情,盯着连文疏问道。
    连文疏不敢相信父亲还有这样的表情,心想,连妈妈不是都承认了自己吗?他确实有点虚弱,只能故作平静地说:“我是连文疏。”
    连承平一脸不相信和讶异,说:“不可能。我儿子在楼上换衣服,我们马上要出门。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连妈妈倒好了水,想给连文疏送过去,一进客厅,就看到父子二人剑拔弩张,连承平更是拿见到小偷的表情看着连文疏。“老公……”
    “你快过来,他不是文疏!”连承平冲着连妈妈喊道,吓着她赶紧放下手上的杯子,朝老公身旁跑去。
    “老公你说什么呢?他不是……”
    “你先别说话!”连承平训斥着。
    “爸爸,妈妈,我是文疏,你们怎么了?”连文疏感到一阵恐怖,他看着陌生的父母,眼里立马就聚了泪水。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连承平同色球衣的年轻男孩走了出来。“爸,我好了,我们走吧。”
    从连文疏的角度,只能看见男孩的侧脸,但即使这样,也完全足够了。连文疏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这男孩,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个头、身材、利落的短发,嘴角上扬的笑容……连文疏甚至能看见自己勃颈上那颗鲜红的痣!
    原来,医院的女人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自己的爸爸根本不认自己。不,他们不是不认,这家里有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父母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医院已经半个多月了,甚至,甚至要被当成尸体处理掉!
    想到这,连文疏突然火气直往上冒,他使劲朝前走着,想要抓住眼前的男孩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连承平见连文疏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的儿子,还伸手向他抓来,情急之下给了连文疏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又冲着儿子大叫:“你快上楼去,不叫你不准下来!”说完冲着自己的太太说:“报警啊!”
    年轻的男孩大概被父亲的语气吓到了,他没敢回头看地上是什么人,便“蹬蹬蹬”跑上了楼,只听到“砰”的关门声,便没了声音。这边,连妈妈吓得赶紧拿了电话,向附近的警察局报了案。
    连文疏躺在地上,脑袋也疼,身上也疼,耳边竟是“嗡嗡”的声音。出于自保的本能,连文疏还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他似乎有点站不住,毕竟几个小时的徒步对刚苏醒的他来说有点超出身体的承受范围了。而且,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嗓子里也像火烧一般,干渴难忍。连文疏退到沙发后面,手扶着沙发靠背,“呼呼”地喘气。他看到刚刚妈妈随手放在茶几边的水杯,看了一眼一脸惊异的连承平,一把拿过水杯,几口就喝光了里面的水。
    现在,连文疏的感觉很奇怪。他明明是在最安全的家里,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他本应该尽快逃离敌人,可是他却希望投入他们的怀抱。他明明觉得他们欠自己一个解释,可是现在他却要乞求他们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连文疏苦笑了一下,抬头看面前的父母,说:“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了,你们知道吗?”
    连承平听到这话,明显地吃了一惊,好像被人知道了自家的秘密一样。“你,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生病住院了?”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是连文疏,我刚从医院里出来,医院里的人正等着我咽气呢。可是我没死,我醒了过来,然后我就回家看到这个。”
    “不可能!我儿子是住院了,不过他伤势不算太重,住了不到两个礼拜就出院了。”连承平显然有点惊慌,“我们亲自接他的。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们家的事?你,怎么长成这样?”
    连文疏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明明自己是受害人,明明自己是真正的连文疏,偏偏现在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又如此的虚弱。他很担心,再过一会儿,如果父母再不相信自己,自己就要昏过去了。
    这时,屋外似乎传来了警笛的声音。不出两分钟,连妈妈已经引了两名配备精良的警察走进了客厅。
    “先生,请你举起手来,放在我能看见的位置,然后慢慢走出来。”警察严肃地看着连文疏,命令道。
    连文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隐隐地觉得自己不能被抓住。父母不认自己,身份也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人夺了去,要是被抓了,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在医院里,大家不是说自己要死吗?那要是去了警察局,是不是要去监狱?或者他们会把自己送回医院,继续去死?连文疏不敢想象,他忽然很恨,恨世界怎么突然变了样,更恨为什么父母认不出自己。
    “爸,妈,我真的是连文疏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还有一个‘连文疏’。但,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除了脖子上的红痣,我,我头顶上还有一个小时候摔的疤,爸,你看啊,你看啊!”连文疏变得很着急,他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便慌忙朝连承平走来,一边还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脑袋,而袖口里的针头这时候掉落了出来。
    还没等连文疏走到父亲的身边,只听“咻”的一声,连文疏觉得屁股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后身体迅速变麻了,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闭眼之前,他还是觉得父母脸上尽是不信任和嫌弃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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