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飞雪来。
和小的时候皮得恨不得上房揭瓦的自家夫人相比,西门楚觉得阿雪这孩子简直听话到不行。
大约是心疼自家娘亲生他的时候受了大苦,在小吹雪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异常的听话懂事,平素饿了尿了不舒服了只是小声的哼唧几声,绝对不会像是寻常婴孩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声嚎哭。
除却在习剑这件事上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西门楚时常觉得自家阿雪稳重得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家夫人带孩子的时候,西门楚总有一种他儿子忍辱负重带着内心童稚的娘亲玩耍的错觉。
看着眼前因为被打扮成了小姑娘而终于有些崩溃的儿砸,曾经面不改色舌战群儒的丞相大人险些破功的笑出声来。
只是小孩子对父母的情绪感知最是敏锐,到底还是让小吹雪看出了自己爹爹眼中的三分笑意,这会儿被娘亲押着扮做小姑娘的男孩子更是委屈了,他用一双水洗过一般的眸子看了自己亲爹一眼,终于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不再作声,小吹雪将自己更往被子之中埋了埋。
太傅大人权衡了一下,最终决定放弃从儿砸口中套取夫人下落的打算。
他也不需要套取了,因为只听见一阵清脆的珠玉相击的声音,房中的珠帘被人掀开,从珠帘后走出一个和西门吹雪一般扮相的女子,只是和年幼的西门吹雪相比,她的衣裙更加繁复华丽,身后也交错背着一对缀着长长剑穗的长剑。
如今她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娘亲,不过却还是很年轻,身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也不觉得不合适,反倒更添一些俏丽。
朝堂的诡狷和塞北的苦寒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这个女子始终都像是被妥帖保护着的明媚样子。只是只有她的夫君知道,他家夫人其实已经保护了很多人,也守护过一方安稳了。
“太傅~”冲着西门楚眨了眨眼睛,明萱笑着把自家儿子从柔软的被褥之中挖了出来,戳了戳儿子粉嫩嫩的小脸,明萱笑道“怎么啦阿雪,不是说好娘亲给你看娘亲的双剑,你就扮成小闺女哄娘亲开心的嘛?阿雪是小男子汉,是不能出尔反尔的呦。”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鼓了鼓肉嘟嘟的小脸,终于没有再说话,而是乖乖的任由他家娘亲在他脸上戳来戳去,白嫩嫩的脸上留下了几个红彤彤的指印,看起来别提有多可怜。
西门楚终于看不下去家里的大孩子这么欺负小孩子,把委委屈屈忍住不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娘身后的双剑的儿子抱了过来,西门楚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轻声问道:“阿雪想要学剑么?”
小吹雪的目光这才从他娘亲身后的双剑挪开。用力的点了点头,西门吹雪郑重道:“想。”
他对剑的喜爱近乎天然,如今西门吹雪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光景,可是那几本开蒙的剑谱,他却已经烂熟于心了。所以还没有真正摸剑,是因为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如今的程度尚且不够,无论体力还是心境,都没有达到能够执剑的水平。
——不过是几岁的稚童,能够有这份心境和觉悟,实在已经是不易了。毕竟他对剑是真的喜欢,而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十分克制、万分郑重。
西门楚看着被打扮成了小姑娘的儿子,却忽然开始郑重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此后习剑之路难免辛苦,阿雪可不能轻言放弃。”
“当然。”小孩子认认真真的点头,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他娘亲的剑上,仿佛这个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了。
西门楚和他家夫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到底有了决断。
十年之后的万梅山庄之中,两道白色的身影相对而立。寒冬的碎雪在此地恍若细沙,没有半点黏连,被风一卷就飘摇而起,打在人脸上却是生生的疼。
两道白色的人影相对而立,不同的地方却是他们两个之中少年模样的那个白衣严谨,袖口被一对护腕牢牢地扣住,绝不肯让周身衣物有半点束缚自己行动的可能。
而另一个,却是一身宽大的白袍,袖口被风一吹就鼓起不说,在这塞北的寒风之中,他那随意交叉的领口也灌入了大量的寒风,将他胸口那一块裸|露的肌肤吹得通红。
非但如此,那身着白袍之人还披散着头发,并非中原人的纯黑墨发,他的头发带着一种浅淡的金,兜帽下面露出的一小块下巴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白。
两个人相对站了许久,墨发的少年周身的肌肉一直紧紧的绷着,就宛若一柄随时都要被拉断的弦。
他的眸子带着某种含义,可是持剑的手却很稳。
他的剑看起来十分朴素,乌色的剑鞘,剑柄上细密的缠绕着绒线——只有真正懂剑的人才会这么缠,那些绒线看似微不足道,可是却会第一时间吸收吃持剑之人手中的冷汗。
持剑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是周身却透着一种经年的寒凉。
和这少年的郑重其事不同,他对面的那个人就显得要随意轻松了许多。他一只手状若随意的擎着一柄带着暗红纹路的长剑,兜帽都没有摘下,只是下巴微微抬着,似乎对那少年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两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那个手持乌鞘长剑的少年人有了动作。
几乎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剑的,在那一柄乌鞘坠地的时候,那个少年的身影已经宛若一阵风、一片雪一样到了那人身前。
“够快。”戴着兜帽的人笑着称赞了一句,可是身形却是一转,继而十分轻松的躲过了这毫无征兆的轻灵又迅疾的一剑。
一剑落空,那少年并不气馁。左右他也没有想要一举就刺中眼前这人,眼睛也没有眨的,少年飞快的变换了剑招,整个人上前几步,错身反手一刺,那长剑再一次向着男人的肋下袭去。
这一次,那戴着兜帽的男人终于有了几分郑重,扬起手中暗红的长剑一挡,一股刚猛的剑气直接沿着双剑相交的地方撞向了少年的虎口,让他酸麻了半边手臂。
微微蹙眉,少年飞快后退几步,错开男人的剑,转而又换了持剑的手。
男人不再迟疑,一剑刺出,可是这一剑却在半路化作了虚招,晃出了七招剑影,让人分不清虚实。
少年不敢托大,只能向后退了几丈。眯起了眸子,一直到再退无可退,少年这才扬手格挡。只听见“锵”的一声,他手中的剑身恰顶在了男人的剑尖处,只是男人尚有余力,那一剑的力道带着少年更退了几步。
豁然收剑,戴着兜帽的男人耸了耸肩,十分中肯的说道:“有进步。”
“我输了。”西门吹雪揉了揉自己有些酸麻的虎口,并没有沉浸在这一场失败之中,而是从一旁的小童手中的托盘里取来伤药,一点一点的按揉自己手上的穴道。
作为一个剑客,他比任何人都珍重自己自己的身体,要时刻让自己处在最佳的状态之中。
此刻戴着兜帽的男人撤下了自己的兜帽,随意的靠在一棵榕树下看着西门吹雪给自己上药。兜帽之下是一副斧砍刀削的好皮囊,无关深邃,眉眼之中是一片澄澈的蓝,就宛若漫天星河。这样的面容再配上那一头浅金色的长发,端的是和妖物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玉罗刹和西门楚少年相交,后来在漠北的时候又被万安长公主救过一命,因此他们两人说要让幼子随他习剑的时候,玉罗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无论那孩子是什么天资,玉罗刹都打定主意哪怕是用什么天才地宝堆砌,也要给这小崽子至少堆砌出二流高手的水准——谁让这崽子姓西门,而他偏偏又欠了西门夫妇那么大的人情呢?
未曾想一上手教材发现,这西门家的小崽子居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剑奇才,玉罗刹自己的资质已经可以算是妖孽的程度,而他发现,西门家的这个小的……可能比他的资质还要更好一些。
这简直是天生的剑客,合该为剑而生的人。
玉罗刹这个人一辈子什么都要最好的,这一次收徒他分明打算委屈一下自己了,未曾想居然捡到了宝,因此这几年,他特别热爱往中原跑,时刻盯紧了自己徒弟的学习进度,生怕他浪费了自己这一身好资质。
看着一脸平静擦药的徒弟,玉罗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开口道:“阿雪,你知道你和为师的差距在哪里么?”
西门吹雪揉着自己手腕的动作一顿,却是望向了玉罗刹,示意他说下去。
玉罗刹习惯了自家徒弟的冷淡,他打量了一眼还有些青涩的小徒弟,半晌才道:“为师像是阿雪这般大的年纪,早就不知道沾过多少血了。”
“玉!罗!刹!”西门太傅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用力用折扇敲了一下友人的脑袋,刚想要让对方不要带坏自己儿子,转而却看见他家儿子若有所思的表情。
太傅:吃(迟)枣(早)药(要)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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