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兰从小便不喜欢自己同二丫的那门亲事, 因着他觉着自己家境优渥,脑子聪明, 长得富态,简直无一处不好, 配一个只值十两银子的丫环十分吃亏。
门不当户不对不说, 人单拎出来也配不上他,丁兰还为了推掉这门亲事使出十八般武艺。最后, 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且那时的二丫又瘦又小傻乎乎的, 问三句难得吭一声, 连娘亲都不喜欢, 也不知道学聪明点儿来讨他欢心,实在没什么值得丁兰喜欢的地方。
先前母亲将这门亲事取消时, 丁兰是很高兴的, 就像天空中最高的那个风筝被剪断了线, 自由自在,天空任我翱翔。
可是而后又听母亲打算收二丫做干女儿, 丁兰又蹦出来第一个不同意。
家中人都在问他为什么, 丁兰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理由, 嘴硬道:“她那么笨,做我干妹妹多丢我的人啊!你看大姐比她聪明多少?那样的脑子我叫一声姐姐还差不多,二丫怎么能行?”
真是少爷脾气。众人倍感无奈,此事只得作罢, 不了了之。
那时的二丫绞着手指头想:少爷果然很不喜欢她, 她以后要离少爷更远一点。
自亲事不算数, 二丫在丁家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丫环,所幸有丁梅护着她,二丫的日子过得如同半个小姐,很是潇洒。
每日只跟在丁梅身后,一同读书,一同吃饭,帮她洗衣,帮她倒茶。
比起幼时在家啃野菜都吃不饱的日子,二丫很是知足。天天饭能多添一碗,觉也睡得十分香甜。
相安无事过了几年,二丫在丁兰的心中仍然是那个十两银子买回来的瘦瘦小小的丫头,没想到一转眼,这就有人惦记上了?!
“大山,你那个小表弟什么时候才回家?现在应该还在街上吧?”丁兰回过神来,气势汹汹问道。
不知为何少爷突然间变了脸色。大山想了会儿,估摸着道:“照现在的太阳来看,杆子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该回家去了,如今应当还在卖货。”
得到答案,丁兰转身向着大街走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趁着收摊的时候专程来磨价钱,也有人赶着下工时带些东西回家。虽然算不上行人络绎不绝,但也勉强称得上热闹。
丁兰偷偷摸摸藏在一家茶棚的柱子后面,茶棚老板不在,不然指不定要把他们当贼。
大山老老实实跟在丁兰身后,心中暗想:少爷果然是个好人,怕二丫遇人不淑,专门来调查一番。
街上挑着扁担的人不少,丁兰一眼就看到了大山的那个小表弟。整条街的卖货郎,就数他最年轻。
“大山,你这这小表弟叫什么名字来着?”丁兰向身后问道。
“少爷,叫杆子。”大山回道。
丁兰轻笑道:“人如其名……还真是瘦的跟竹竿似的。”
大山有些伤感道:“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多油水吃,这么瘦才对。”
丁兰将大山上下打量两眼,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胖了不少。”
大山露出憨笑,满口胡言:“估摸着是当爹了,我太高兴了。这人一高兴想的就少。想的一少不起心思就容易长胖。不都说傻人有傻福吗?傻人胖一些有福相也是正常的。”
丁兰点头,这话还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理理头发,整整衣摆,丁兰大摇大摆走到大街中央。
丁兰拍拍杆子肩膀,喊道:“快收摊了吧?跟我去酒肆喝一杯。”
这小子浓眉大眼,高鼻红唇,长得还真不错。
丁兰心中暗自警醒:不对,不能被外貌所迷惑,这不过是个表像,他是个看脸的人吗?
突然被拍确实吓了一跳,杆子认出丁兰,思索片刻,点点头,挑着扁担跟着去。
酒肆掌柜忙得热火朝天,好不容易送走了自家少爷,边忙边乐呵。
“王五,再来一杯?你今日送了这么多的货,可不容易,多喝一杯消消乏。”周掌柜朝熟人招呼道。
“成,再来一杯!周掌柜好眼力,连旁人干了多少活都能看得出来。”王五佩服道。
“那是。”周掌柜解释道:“王五这么抠门的人,肩膀上的衣裳都被磨出个洞来,可不是干活太忙了。”
酒肆中哄堂大笑,四周坐了不少熟人,都知道彼此的个性,越是相熟的人越是调侃反倒没什么。
王五扭头一看,肩膀上还真被磨出个小洞来,对周掌柜笑道:“佩服佩服。不愧是做掌柜的,看看人家这眼力劲。”
酒肆气氛活跃,周掌柜心里舒爽开心。送走了少爷,一身轻松。
酒肆迎的是三六九等八方客,要能招架住各类人。周掌柜是这城里酒肆掌柜中的头把手,偏偏对自家少爷毫无招架之力,被搞得晕头转向。
“周掌柜,我又回来了。”丁兰一靠近酒肆大门就喊道。
熟悉的声音,周掌柜浑身一僵。那个年轻的小伙计放下手里的酒壶,拍拍自家掌柜,既安慰又鼓励道:“掌柜,该来的总会来的。”
周掌柜认命点头,上前迎道:“少爷,您坐。”
“好。上壶酒,来盘菜,掌柜的去忙吧。”丁兰沉稳道。
正准备接招的周掌柜:“……”还真肯乖乖坐着啊!
“好咧,您稍等。”周掌柜这才看到少爷是带着人来的,只是不知少爷带着一个挑扁担的小卖货郎做什么?
杆子姓朱,名叫朱杆。因为听起来像竹竿又像猪肝,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别人也大多只叫他杆子。
酒肆的小厮上菜本就手脚麻利,丁兰点的东西更是尤其快。
“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丁兰问道。
“朱杆。”杆子认真道。虽然这名字容易惹人嘲笑,但也是他爹取的,不好轻易改了。
丁兰:从没觉得自己名字这么好听,此刻真心感谢老爹老娘。
“丁少爷,我知道您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我只是想说,我是真心诚意的。”杆子一脸真诚说道。
正专心夹肉的丁兰:“……”你就不能婉转含蓄一点吗?他这还没准备好呢。
丁兰放下筷子盯着朱杆问道:“你家住哪儿?父母做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念没念过书?家中有田吗?每日能赚多少银子……”
朱杆:“……”
回到家中自然比平常晚了不少,二丫端着饭菜进屋来,说道:“这是夫人专程给少爷留的,少爷快吃。”
丁兰兴冲冲跑过来一看,青菜叶子配青菜梆子,实在勾不起半点食欲。
“这东西看着一点儿都不好吃,下次的宵夜就不能送盘好吃的过来吗?”丁兰有些埋怨道。
二丫面不改色道:“那不是宵夜,是晚上的剩菜。别的菜都吃完了,就这盘青菜太淡了,缺油少盐才没人动。”
丁兰:“……”难怪这菜这么难吃。
“哎,你还记着那回来卖果子的高高瘦瘦的小卖货郎吗?”丁兰端起饭碗问道。偷偷瞥二丫的眼神,丁兰深怕看见她高兴的模样。
二丫点头,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答道:“记得,杆子。那次是胡婶介绍他来的,卖的果子很好,有新鲜又甘甜,分量还足。哦,对了。他长得不错,挺俊俏的。”
“离他远点,他这人不怀好意别有所图。你这种待在家里的女孩子不知道,外面有许多人表里不一的,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更不能看过几眼就觉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丁兰愤愤说了一大堆。
这还是少爷除了嫌弃她以外第一次对二丫说这么长的话。二丫神情十分淡定,说道:“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
丁兰感觉白费口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二丫回道:“厨房胡婶对我说的。”
厨房胡婶是大山他娘也就是朱杆他姑姑。丁兰先算清楚这些关系,然后道:“不管怎么样,反正你离他远一点就对了,他不配你。”
二丫一愣,问道:“哪里不配了?我瞧他人挺好的。长得好,听说对家里头爹娘孝顺,卖东西从不缺斤少两。”
丁兰有些头疼,只随口胡扯道:“……他姓朱,我觉着这个姓不好听。”
“……”二丫道:“少爷,我姓牛。我觉得其实还挺配的。”
丁兰有些尴尬,道:“呃……是我没注意。”她从进家门第一天起就一直被二丫二丫的叫。二丫的姓,他还真是不知道。
相识数年,连人家姓都不知道,丁兰也真是服了自己了。
二丫也感觉气氛不对,起身收拾饭盒,道:“少爷睡觉吧,我该回去了。”
丁兰只能说一声:“哦。”
一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第二日丁兰自己起了个大早,起身去找奚桐。
“娘亲,可曾用过早饭了?”丁兰走进来问道。
“用过了,有事快说,别挡着我赏花。”奚桐嫌弃道。丁兰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般来说还都不是好事。
丁兰干笑两声,问道:“娘亲,那个二丫的终身大事,您是怎么想的?”
奚桐一挑眉,问道:“你是说那个叫朱杆的小伙子?”
丁兰:“……”怎么全知道了?胡婶的嘴也太快了。
奚桐微微点头,接着道:“我觉着那小伙子不错,挺适合二丫的。人品不差,相貌也好,更重要的是对二丫很认真。”
丁兰问道:“他一没钱二没才,哪里好了。”
奚桐奇怪道:“二丫不也是吗?这样才相配。若是给二丫找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你觉得他们能过到一块儿去吗?”
丁兰心中忽觉烦躁,道:“儿子饿了,去吃早饭了。”
身侧的茶水渐渐变凉,丁蟹从屋中走出,到奚桐身旁道:“丁兰这孩子是不是不大对头?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二丫了。教授,为什么不成人之美呢?”
奚桐摇摇头,解释道:“他们不合适。丁兰太过骄傲,尚需磨炼。二丫且不说对丁兰确实无意,她受过苦,找一个能细心体贴疼爱她的人才好。”
两个人之间的事,并不一定要看那些一同长大两小无猜之类的感情,还要看两个人之间合不合适。有时候若是两个人合适,对于对方而言彼此便是最好的那一个。
丁蟹懂了,也不再劝。世事无常,随缘而安。
既不是官宦人家也不是书香世家,像丁家一般的商贾子弟学堂上了三年也差不多了,奚桐便很是纠结让丁兰去学堂还是去酒肆。
奚桐是个极其重视教育的人,恨不得子女个个学富五车才好。然而,此时对丁兰而言,到底是念书更好还是锻炼,奚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纠结半天无果,奚桐一拍大腿才想起来,让人传来大山问话。
大山正在给乖儿子小石头换尿布,听见夫人传他急急忙忙出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去一边洗个手。
“夫人,您喊我有何事吩咐?”大山跑太急,有些气喘吁吁的。
奚桐冲他点点头,直接问道:“大山,少爷最近在学堂里表现怎么样?”
大山毫不犹豫夸道:“好,特别好。”
奚桐又问道:“具体一点,可以从小事上说。比如说学堂的先生们有没有夸过他?他在学堂又有什么事做的特别好?”
大山想了想,道:“书院的先生们特别器重少爷,那些学生之间有什么争执都交给少爷去处理,每次少爷一劝,那些学生就不打架了。”
“哦?”奚桐起了兴趣,她儿子说话居然还能比教书的先生说话更管用,接着问道:“他是怎么解决学生之间的矛盾的?”
大山一脸崇拜,说道:“就说前儿个那天上午,孟津和董开抢学堂门口林大爷家的肉饼吃,孟津说那饼是他买的,董开道那钱是他出的,二人都想要大点的那一半,又吵又打折腾了好半天。少爷可聪明了,直接买了几十块肉饼给学堂里每人一份,他们就不打了。”
奚桐:“……”半晌过后捂脸羞愧于教出这么个败家子,毫不犹豫道:“把少爷送到酒肆,立马就去。”
大山“哎”的一声,风一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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