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

51.第十二章 请命

    
    林傲雪和那些明哲保身的将领并无不同, 若不涉及自身安危,她也愿意支持郭文成和杨近,这并不是因为她信任北辰隆, 相反,正是因为她对北辰隆的疑心极度了解, 所以她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让北辰隆抓到把柄。
    即便她此刻依旧是同情郭文成的, 但她也要从这一刻开始,彻底与郭文成划清界限,只有如此, 才能让她不被北辰隆怀疑,越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越要显得冷血无情。
    现实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残酷,不论是杨近的死,郭文成的痛,还是林傲雪此时, 明知是北辰隆的过错, 她却不得不站在北辰隆这一边, 违心地与郭文成疏远, 都是源自残酷的现实, 身在局中的他们,根本无法反抗。
    林傲雪心中有些悲痛,夜里辗转难眠, 迷迷糊糊熬到天亮, 被营地里的擂鼓声叫了起来。
    一大早, 她听着帐外的擂鼓声,迷迷糊糊地起身穿好衣裳,走出营帐,刚掀开门帘,便见一队人马匆匆自跟前跑过,面色惶急,看起来似有大事发生。
    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林傲雪眉头皱起,面露疑惑,她想起前段时间五皇子遇刺那一天,军营中也像眼前这般慌乱,而今天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连她帐外的卫兵都不见了踪迹。明明关外敌军已经被他们逼退,不至于这么快又来攻城,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些兵行事如此匆忙?
    林傲雪拉紧了衣襟,快步走出营帐,随手拉住一个疾行的士卒,问道:
    “你们此去何事?”
    此人见拦路之人是林傲雪,忙唤了一声“林郡尉”,随后面露惊慌地说道:
    “林郡尉!将军遇刺了!”
    林傲雪眉头一皱,脸色肃然,一把抓住此人的衣领,冷声问道:
    “你将话说清楚!将军怎会遇刺?他受伤了吗?!”
    此刻战事未起,北辰隆在关外迎战蛮兵的时候都没有遇刺,又怎会在关内突然遇刺?难道是因为北辰军大败蛮兵,让蛮兵心中生出危机之感,所以发动了他们藏在邢北关内的暗线,想除掉北辰隆?
    这个想法一起来,很快就被林傲雪自己摇头否定了,如果蛮族真的有本事将眼线安插到北辰隆身边,他们何故要耗费那么大的周折,举兵进犯,一开始就刺杀北辰隆,不是更能明了局势,控制战争走向吗?
    所以,刺杀北辰隆的人,应该不是蛮族所派。
    这士兵对具体情况也知之不详,但林傲雪问起,他不敢不答,便道:
    “回林郡尉的话,大将军是被郭将军行刺的!郭将军今晨持刀闯入大将军的营帐,直接动手,大将军是否受伤小的并不清楚,但郭将军已经被扣押下来,正听候发落。”
    待这士卒说完,林傲雪怒目圆睁,眼里的震惊完全无法遮掩,她诧异极了,没想到郭文成会直接闯进北辰隆的军帐,杨近的死对他的冲击很大,但却没有改变他迂直的秉性,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也不能忍受北辰隆的阴险,所以竟选择用最愚蠢的方式,想直接了断北辰隆的性命。
    但北辰隆为将多年,自身武功很不寻常,且他生来多疑,警惕之心极重,以郭文成的能力,又有北辰隆提前防备,其人性命如何能轻易了结?他多半是在逼郭文成造反,而郭文成的行动,正中北辰隆的下怀。
    林傲雪松开那士卒的衣领,示意他跟上队伍,而她自己的脸色则阴阴晴晴,起伏不定。
    良久后,她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昨日杨近刚死,今日郭文成便按捺不住自己去送人头。昨夜她还在为要与郭文成划清界限的决定而愧疚,岂料今日事态的发展就叫她不得不直接与郭文成反目,再也不要有半点牵扯。
    愚蠢。
    除此之外,林傲雪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郭文成此次的行动。
    她放走那士卒之后,自己则转身回到营帐里,对后续之事不再过问。
    身在军营中,就算她不主动去问,消息也会自然而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快,北辰隆遇刺,郭文成被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邢北关,郭文成被北辰隆的亲卫押送到营地内的刑台,于众目睽睽之中,北辰隆亲自宣读了郭文成的罪状,旋即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郭文成身首异处。
    林傲雪也和众多兵将一样,排在队伍之中,神态哀戚,却沉默着,不发一言。
    杨近死了,郭文成也死了,短短两天,这两个曾在邢北关抛头颅,洒热血的猛将死得惨淡,甚至在死后,也无人再敢提及,在战争和权势面前,一个人的性命显得如此脆弱,微不足道。
    林傲雪的眼神中包藏了一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淹没在茫茫人海,将那愧疚和惋惜的疼痛,深深埋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郭文成的死一文不值,没有杨近辅佐的郭文成,如同一个只会闷头厮杀的莽夫,不攻心计,不思筹谋,又如何会是北辰隆的对手?北辰隆要杀他,轻易拿捏他的软肋,让他发疯发狂。
    北辰隆杀死郭文成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神情冷肃,一点旁的情绪也无,仿佛郭文成此前十余年的效忠皆是一纸空谈。待那一刀落下,他冷漠的视线甚至朝那滚下刑台的脑袋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自己的营长之中。
    屏风后始终未曾露面的军师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低沉:
    “朝中有新的动向。”
    北辰隆刚在案前坐下,手里毛笔还未蘸墨,忽而听军师如此一说,他冷静地拧了拧眉,问道:
    “有何异动?”
    军师沉吟片刻,而后回答:
    “杨督军战前两日向朝中秘密发了一封急报,由暗探快马加鞭送到宜平,再经由飞鹰传回京城,陛下已经得到关内消息,定论将军心有反意,不再执着请将军进京,陛下意图与关外蛮人讲和,待压下战事,再出兵讨伐将军。”
    听军师一席话,北辰隆唇角一勾,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眼中寒芒冷厉,笑道:
    “不愧是本将此前多加信任的左膀右臂,即便本将让他去死,他也要在死前摆本将一道。”
    他提笔蘸了墨,在面前白纸上大书一个“反”字,旋即冷笑起来:
    “既赶着要让本将造反,那本将,便反了他,他能奈我何?”
    北辰隆话音刚落,帐外立即有人高喝一声:
    “报告将军!五皇子遇刺,性命垂危!”
    北辰隆甚至并未抬眼,五皇子是皇帝自己送到边关来的,现在被人当做策反皇帝和北辰隆的棋子,他一死,北辰隆和皇帝之间再无和谈的可能。
    但即便北辰博不遇刺,因为杨近那一封密信,北辰隆与皇帝之间间隙已成,皇帝想要北辰隆的命,北辰隆还哪里来的闲心去理会北辰博的死活,他脸上半点波动也没有,只道:
    “云医师过去了吗?”
    他没像上次一样火急火燎地赶去确认北辰博的生死,形容淡漠地询问来报卫兵。那卫兵显然没有预料到北辰隆竟然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而后才道:
    “云医师已赶去相救,言道恐怕只能吊着一口气,拖上十余日。”
    北辰隆脸上没有太多意外,他点了点头:
    “那刺客抓到了没有?”
    “此番与上回一样,刺客刚被擒拿就服毒自尽了。”
    闻言,北辰隆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之色,想着这两次刺杀的人马会否是同一批人,而后又问:
    “现在知道此事的人有多少?”
    卫兵一脸困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除云医师之外,就只得在帐外执勤的百余卫兵知晓此事。”
    闻言,北辰隆眼中神光一寒,冷然道:
    “既如此,下令封口,若谁敢走漏半点风声,你们都提头来见!”
    卫兵吓了一跳,忙俯首跪地,仓皇言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说完,北辰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又对屏风后的军师说道:
    “军师,我若反帝,有几成胜算?”
    军师沉吟片刻后言:
    “此事背后,多半是宗亲王搅风搅雨,皇帝谋略不足,多向丞相与宗亲王讨教,将军手握重兵,若举兵要反,可在北境自立门户,韬光养晦以战养战,但若举兵攻打京城,篡夺皇位,道路遥远,事险而艰,恐怕成败仅五五之分。”
    北辰隆点头,军师之言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他养兵在北境,等皇帝出兵来伐,以他对北境的熟悉,对抗皇帝派出的军队并不困难,但若出了北境,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优势,北境军队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届时胜负当真难分。
    “但今皇帝欲向蛮族议和,由此来解内乱之事,军师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屏风后却传来一声轻笑,话语间有些调侃的意味:
    “将军心中已有定计,又何须有此一问?”
    北辰隆哈哈一笑,两指轻轻敲了敲桌案,道:
    “纵观北境,唯有军师知我意。”
    与军师商议之后,北辰隆遣人叫了云烟过来,询问她五皇子现下情况,云烟据实以答,北辰隆点头,又言:
    “云医师且尽力将殿下性命拖上一拖。”
    云烟领命而去,北辰隆在帐内来回踱步,最后走出帐去,命人将军中都尉以上的军将全部召集起来,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都集齐了,在帐中围坐。
    因为郭文成和杨近接连亡故之事,先前曾替郭文成说话的那些将领现在都没了言语,事到如今,若他们还分不清形势,便也会落得郭文成杨近二人那般下场。北辰隆的手段与心机,断非他们这些人能与之相比。
    北辰隆的视线自帐内扫了一眼,见先前逆反的几人现在也都安分下来,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但脸上并无半分表现出来,反而是露出一抹沉痛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说道:
    “五皇子殿下在方才又遭遇了刺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立即便有人惶急地问道:
    “殿下可有受伤?是何人如此大胆?!”
    北辰隆叹息一声,而后摇头回答:
    “殿下伤情严重,空恐时日无多,然刺客之事尚在调查之中,眼下并不知是何人行刺。”
    北辰隆的回答虽然在众人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人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眼中透露出些许疑惑:
    “殿下养伤之处的军帐乃是大将军亲自派人看守的,里里外外层层设防,如此严密的布防之下,何人竟如此神通广大,近得了殿下之身?”
    此人之言落入帐中众人耳中,顿时引来一片喧哗,北辰隆的视线自那人面上扫过,神色冷然,不怒自威:
    “依周都尉所言,这刺客,乃是本将放进去的不成?”
    北辰隆抬高了声音,他话音一落,先前说话的周都尉立即打了个哆嗦,他回想起郭文成和杨近的遭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升上来,让他不寒而栗,立即俯首跪地,惶恐言道:
    “将军息怒!属下并无此意!”
    北辰隆面露冷笑,喝问:
    “哦,那你方才所言是何用意?”
    周都尉战战兢兢,脑袋几乎完全贴在地上回答北辰隆:
    “属下是说,这刺客如此厉害,连将军也无法防备,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寻常势力断然不能培养出这样厉害的死士,不知是何人在背后设计将军,陷害将军于不义之地。”
    五皇子在北辰隆层层防卫之中遭到重创,知晓此事的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北辰隆,若叫皇帝知晓,北辰隆多半会被按上一个叛将之名,所以他才说,此事若非北辰隆所为,便是有人要陷害北辰隆。
    好在他及时改口,北辰隆的眼神显出几分意味深长,绕有深意地?攘舜巳艘谎郏?诺溃
    “周都尉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本将才心烦意乱,惴惴不安,若此事传回京城,担责的可不只本将一人而已。”
    他这话把所有将士都拉做一个整体,如果五皇子遇刺的事情被皇帝知晓,免不了整个邢北关的将士都要承受皇帝的怒火,在座将士人人自危,面露惶恐之色,坐立难安。
    有将士惶急之色上脸,犹犹豫豫地出言询问:
    “但眼下五皇子已经遇刺,且时日无多,那行凶之人尚未查获,我等该如何避祸?”
    这人所言也是在座许多将士心中所想,待他说完之后,一众将领皆将目光看向北辰隆,等待他回答这个问题。
    北辰隆两眼微眯,扫了座中众人一眼,唇角一掀,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话语娟狂:
    “若你我皆不将此事透露出去,那皇帝远在京城,又如何知晓呢?”
    众人大惊,北辰隆的话不仅没能安抚众人焦虑的心情,反而让他们更加恐慌,面色越发恐惧,他们都不是傻子,北辰隆话已至此,他们若还无法听出北辰隆的话外之音,便也无法坐到他们现在的位置。
    杨近和郭文成的死就是血的教训,北辰隆话一出口,在座诸将面面相觑,而坐在首位的北辰隆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神情,他眼里暗藏深邃的杀机,让每一个纳入他目光中的人,都心底一寒。
    他们都明白了北辰隆的打算,即便北辰隆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北辰隆已经决定造反,那些一早就有所预料的人全都保持缄默,但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将领并不想背上叛国之将的罪名,故而犹犹豫豫,不敢草率回应。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朝北辰隆跪地行礼,战战兢兢言道:
    “将军,兹事体大,属下已年过半百,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想过几年安生日子,请将军允属下告老还乡。”
    北辰隆闻言,眼里藏了一抹暗芒,哼声笑道:
    “告老还乡?可以,那你去吧。”
    此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北辰隆竟如此好说话,当即感恩涕零,连连磕了数个响头,这才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当众褪掉头盔,放在帐中地面上,又将自己的佩剑搁在头盔旁,这才转身朝帐外走。
    他的脚步十分轻快,为自己能摆脱这个泥潭而欢欣雀跃。却又在走出营帐的那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一道刀锋当众砍了脑袋。
    当他的头颅滚落在他刚刚放好的头盔和佩剑旁边,军帐中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眼前的一幕太过凶险,却又半分不令人意外。
    心里与这人有着同样想法的将领们背脊一寒,再不做声,而北辰隆那有节奏敲击在桌面上的五指,还不曾停歇,咚咚咚的,每一声都叩在在座之人的心口上。
    北辰隆从一开始就将五皇子遇刺的事情公之于众,又下令让诸将封口,他怎可能让得知了这个秘密的人,活着离开他的军帐?
    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妄图能从这张网里脱身。
    他们今天必须做出抉择,必须站队,否则,方才那身首异处之人,便是前车之鉴。
    帐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北辰隆神态闲适,一点都不着急。
    过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有将领站了起来,在那死去的老将身旁跪下,朝北辰隆深深叩拜,高声言道:
    “属下誓死效忠大将军!”
    此人做出表率,在座诸人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接二连三地跪地俯首,朝北辰隆长身叩拜,将那一句效忠吼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北辰隆脸上终于见了笑容,他的笑容包藏深邃的杀机,冷漠地扫过众人的脸庞,笑着说道:
    “很好,有你们和北境的二十几万兵马,没人能叫本将屈膝!”
    言罢,他站起身来:
    “蛮兵还在窥伺北境土地,他就按捺不住要趁北境势力削弱之时卸了本将的兵权,殊不知这般作为,不过杀鸡取卵之举,在座诸位与本将一般,为这北境的天地付出多少血汗?我们前有狼,后有虎,甚至背地里也有鬼祟之人虎视眈眈,设计离间。”
    “本将敢问诸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等只求自保,守北境土地,何过之有?蛮人这般疯狂,欲侵占我北境领土,然而皇帝竟有心与那嗜血的蛮子讲和,用以抽调兵力对抗北境,君待我不仁,我何报君以义?”
    北辰隆的话字字锥心,让一众将领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他们愣怔出神,没想到在北辰隆举兵谋反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无可奈何。
    众将沉寂片刻,心中的疙瘩散了大半,再喊那一声效忠,其声虽微,却更加真诚。
    北辰隆眼里的笑更加深邃,这才算迈出了第一步。
    他将五皇子遇袭的事情压了下来,第二日,北辰隆将林傲雪叫到帐中,待林傲雪行过礼后,他抬眼问道:
    “傲雪,对于杨督军与郭将军二人之死,你可有什么想法?”
    林傲雪从军一年多,是近来他手下最得力的小将,但她同样也被郭文成和杨近看重,私底下同这二人的交情还算不错。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即便林傲雪能力出众,北辰隆也要一探再探,看此人是否真的能为他所用。
    听闻北辰隆之言,林傲雪心中警铃大作,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北辰隆的用意,即便她这几日并没有谈及杨近和郭文成的事情,尽力将自己撇干净,但北辰隆依旧对她生疑。这其中恐怕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当初她与郭文成一起去了京城的缘故。
    林傲雪心中无奈一叹,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回答:
    “杨督军舍身取义,为抗击蛮族牺牲自己,属下十分钦佩,然则郭将军因杨督军之死迁怒将军,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让人胆寒,也折辱了杨督军的名声。”
    林傲雪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八风不动,态度恭敬而真挚,北辰隆一直观察着她,见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便点了点头,没再追究此事,转而又言:
    “眼下蛮兵虽受重创,但还未彻底放弃北境土地,加之他们先前已经占领了铭峥,若任由他们如此下去,养精蓄锐,休养够了卷土重来,杨督军的牺牲便算白费。”
    林傲雪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焦急之色:
    “不知将军可有对策?”
    北辰隆并未卖关子,林傲雪问起,他便主动回答:
    “我们若与蛮兵硬拼兵力,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上次杨督军断了蛮兵粮草,蛮兵势态渐弱,他们若想继续与我军对峙,我估计他们近些时日,一定会设法再取一批粮草,故而我需再派一将去劫他们的粮草,眼下却找不到能完成这件事的人。”
    林傲雪一听北辰隆的开场之言,心里便凉了半截,北辰隆对她心有怀疑,故而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她的忠心,若她不愿为北辰隆出生入死,那先前她努力维系的那一分脆弱的信任关系将顷刻间土崩瓦解。
    但若她去执行这个任务,活下来的几率不是没有,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和杨近一样,死在战场上。
    北辰隆之所以会想到林傲雪,一来的确是因为林傲雪和杨近郭文成二人走得很近,二来,也是因为他近日才刚收复了那一批兵将,此时若派他们去做这样的任务,未免会寒了他们的心。
    而林傲雪只得一个郡尉,官职不高不低,也是郡尉之中,最有望升都尉的人,他曾经很看重林傲雪,也希望林傲雪能成为他的心腹,但在此之前,林傲雪必须给他一个继续信任她的理由。
    林傲雪轻抿着唇,目光垂落下来,心里升腾起一个想法,如果她此刻动手行刺北辰隆,有多大的几率能全身而退?这个几率与她率兵去劫蛮兵的粮草相比,哪一个更值得冒险?
    她感觉自己这一生,都在生死的博弈之中徘徊,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心里还是无可奈何地笑了,她不能在这时候动手,郭文成虽然莽撞,但他的武功还算不错,但郭文成行刺北辰隆,竟未能伤到北辰隆分毫,可见北辰隆除了自身功力深不可测之外,他身边极有可能还潜伏着暗卫。
    林傲雪此时动手,就算真的杀死了北辰隆,她手里也没有兵权,只会被从那些争权夺势的将领中诞生出的下一个“北辰隆”拿捏在手,她的仇人不是北辰隆,所以她还要继续忍下去。
    她微垂的眸子微微颤抖,而后猛地一睁,露出坚定的神情,直直地看着北辰隆的眼睛,主动请命:
    “承蒙将军提携,林傲雪不才,愿为将军分忧解难,出兵绕至蛮兵之后,切断蛮兵补给,助将军一臂之力!”
    林傲雪言辞恳切,目光诚挚又坚定,北辰隆看着她,许久之后,终长声一叹,大喝一声:
    “好!”
    他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晦暗的光芒,点头说道:
    “你很好,这一战极为关键,我提你为临时参将,领两万兵马,绕至敌后,与大军前后夹击,必能将蛮兵打得落花流水!若你能活着回来,这临时参将之职,我便给你提正!”
    北辰隆话一出口,林傲雪便松了一口气,她先前了解到,北辰隆派杨近去劫蛮兵粮草的时候,只给了杨近五千兵马,毫无疑问,他根本没打算让杨近活着回来,而今北辰隆破例将她连提两级不说,还派出两万兵马给她,显然是对她重拾信任,并不希望她一战折损。
    这一战虽然凶险,但她活下来的几率已大大增加。只要她能活着回来,就是参将,虽距离她复仇的目标还有一大截路要走,但在她人生的轨迹上,已是迈出了极大的一步,这一战,她必须全力出手。
    林傲雪跪地俯首,恭敬地向北辰隆道了谢,这才从北辰隆的营帐中出来,她与北辰隆商定好了时间,明日她便偷偷率军两万,离开邢北关,从鄱岩与邢北关之间的陡峭山路绕行,需要大约两日时间,才能绕至敌后。
    届时她埋伏在敌后,若有蛮兵后勤增援,她直接动手将其截断,若蛮兵没有增援,欲背水一战,林傲雪便领着兵马随机应变。
    明日出关之后,能否再回来便是未知之数,这一战凶险莫测,甚至比上一次潜入草原获取情报更加危险,因为她要以区区两万兵马,从背后对击蛮兵十数万的大军,林傲雪拿不准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所以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军医营。
    云烟依旧繁忙,忙着给营里的士兵配制伤药,近一段时间邢北关战事不断,军医们也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减少旁人闲言碎语,林傲雪和云烟之间见面的次数也很少,但是这一次,她即将再次出关,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想在临走前,再见一眼云烟。
    林傲雪来的时候,云烟正在将伤药一包一包地收纳起来,她抬头就看到林傲雪站在门口,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欢悦地唤了一声:
    “傲雪,你今日怎有空来此?”
    林傲雪眼中也淌了笑意出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即便任务再凶险艰难,只要有云烟在等她回来,她就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勇气,支撑着她,就算一步一步地爬,她也能回到这人身边。
    “烟儿,我明日要出关一趟。”
    她语调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远没有上一次出关做任务时的紧张,也没有刻意隐瞒。
    而云烟在听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两眼瞳孔却猛然一缩,她面露凝重之色,放下手中事务,快步行至林傲雪身边,抓住她的衣袖,意外而焦急地开口:
    “怎地又要出关?”
    林傲雪无奈地耸了耸肩,见云烟如此担心,她自己倒是将忐忑忧虑之情放了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温柔地看着云烟的眼睛:
    “是一个临时决定的任务,这一次出去之后,我若回来,便会直升参将,与你我之间的约定,又进了一大步。”
    她还记得当初云烟与她说的,要她当上将军,她才会将自己仇人的身份告诉林傲雪。她等着那一天,等着成为云烟的依靠,为云烟,实现自己当初曾许过的诺言。
    林傲雪虽是笑着,云烟却忧心忡忡,她敏锐地从林傲雪话语间获知了旁的一些东西,这一次的任务不知会有多么艰险,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北辰隆断不会许林傲雪官职连提两级的承诺。
    何况近日邢北关战况复杂,北辰隆要退蛮族之兵并不容易,林傲雪这时候出关,怎能叫她心安?
    她扯着林傲雪的衣袖,眉头紧皱,一时间竟忧心无言。
    “烟儿。”
    见云烟有些神思不属,素来一见着云烟就紧张的林傲雪今日出奇地镇定,她忽然上前一步,在云烟惊诧的目光中探出双臂,环住云烟腰身,整个人凑近了些,将云烟拥在怀里。
    她鼓足了勇气,两手掌心却还是不争气地濡了两分汗意。
    云烟诧异地看着她,微微抬眸,便与林傲雪一双深邃的眼睛对在一起。
    林傲雪的脸孔有一半被面具遮挡,面具下的眼睛却如星空一样明亮,像是有魔力似的,将云烟吸引,让她坠入这人设下的陷阱,一步两步,步步深入,不能抽身,亦无法回头。
    林傲雪拿不准自己此去关外,能否全身而退,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将这个朝思暮想之人拥进怀里,所以她难得聚起了所有的勇气,肆无忌惮地将云烟抱进怀里。
    她拥抱着云烟,感受云烟温软娇柔的身躯散发出的温暖,内心静谧而安宁,也不怕有人从帐外闯过,撞见了她这般不合规矩的行为。
    云烟意外极了,林傲雪从来都腼腆而克制,很少像这样直白地用肢体的行动来表述她内心的感情。
    林傲雪的主动成功让云烟收回心神,她们彼此对视,云烟眼中的焦虑和紧张渐渐消散了去,她看着林傲雪的眼睛,看着这个人眼里柔韧而坚定的自信,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担心。
    眼前之人如此优秀,远比她所想的,要厉害许多。
    林傲雪拥有无穷无尽的潜力,她的才能决定了她会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即便奸人阻路,身陷重围,林傲雪也能从泥淖之中脱颖而出。
    她探出双臂,回抱着林傲雪的脖颈,轻声地,温柔又软糯地应了一声:
    “嗯。”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着云烟,林傲雪感觉阵阵晕眩直冲天顶,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粗重的呼吸惊扰了云烟静谧又柔和的容颜。
    林傲雪的心跳得很快,她能听见自己胸腔中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那磅礴的声音鼓噪着她的耳朵,让她越来越紧张,越紧张便越难自处,掌心汗湿越来越严重,让她几乎有了临阵脱逃的势头。
    她的视线甩脱云烟如深渊般的眼眸,随着云烟精致挺翘的鼻梁缓缓向下,最后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吸附在云烟柔亮红润的双唇上。
    林傲雪圈在云烟腰后的双手猛地攥紧了,她突兀地想起此前几回,这一双柔唇的美好滋味。
    她喉头一动,眼里透出一抹妖异又深邃的光芒,云烟竟在此时弯了弯眉眼,眼角稍稍一挑,目光中透出氤氤氲氲的水汽,妖娆中带着几乎化作实质的魅惑,如同闷锤,砸在林傲雪的脑袋上,一瞬间叫她晕头转向。
    她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一根弦忽然崩断,发出一声悦耳清脆的声音,让她的呼吸骤然凝滞,连思绪也刹那间一片空白,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仅凭着一股本能的欲望,做出了理智之下,断然不会的抉择。
    林傲雪垂下头,将那近在眼前的一双红唇,轻轻抿住。
    云烟环在林傲雪脖子上的双臂一下子收紧了,她没想到林傲雪会主动做到这一步,这对她们之间的感情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林傲雪胆怯又饱含私欲的亲吻消除了云烟内心中的一切不定与忧虑,让她确定了,林傲雪对她的感情,绝非只是林傲雪口中所说的喜欢而已。
    她毫无保留地回应这个吻,彼此厮磨柔软温润的红唇,却又在更深一步接触的瞬间,那人像是被滚烫潮湿的触碰烫到了似的,火烧火燎地将所有刚刚迈出的勇气全部收了回去。
    林傲雪仓惶地松开云烟,红着半张脸紧张地攥紧了双拳,理智渐渐回潮,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的羞耻不知检点,她咬紧牙关,羞得几乎整个人钻到地缝里,再也不要让云烟瞧见。
    云烟却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半点没有被林傲雪中途打断亲吻的尴尬。
    她坦然而从容,毫不避讳的深情目光更是让林傲雪一张脸羞得通红。
    “我,我……”
    林傲雪“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将两手背在身后,十指绞在一起,看起来窘迫极了,既惶惑,又无措。
    她不时便朝帐帘的方向偷偷瞅一眼,唯恐刚才她和云烟抱在一起亲吻的场景被别人看见,丝毫没有了方才一往无前的霸道勇猛的气势。
    云烟微笑着上前一步,林傲雪紧张地后退一步,她用力清了清喉咙,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开口:
    “嗯……烟儿,你等我回来。”
    这才是她今日来此,最想说的一句话。
    言罢,林傲雪像个受惊的兔子,转身急匆匆地跑出军医营。
    云烟心情颇为愉悦,她走到门边,掀开门帘朝外看,还能见到林傲雪慌慌张张的背影。她倚靠在营帐门口,见林傲雪在跑出军医营后,又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朝云烟用力挥了挥手。
    云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真是有贼心没贼胆,她也抬手,朝林傲雪挥了挥,林傲雪眼里带着笑,旋即再无留恋地转过身去,快步走远。
    如果是林傲雪,一切都可以实现。
    云烟心里默默想着,她相信林傲雪,相信她心之所系之人,最为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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