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沧澜不知道虞般为何突然提起了玄光阴,却知他所问至关重要,正斟酌如何措辞时,虞般长叹口气,道:“十五年前,少主刚满周岁时,家主得了一个卜卦,次日便离开虞氏,杳无音信。他走后,我替他卜了一卦,问生死,求平安,却是位入阴爻,得卦辞:逢魔难违,有去无回。”
言毕,虞般再次没入黑暗,虞沧澜怎么也想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灯芯忽然炸开,虞沧澜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书楼里待得有些久了。
他放下书,脑子里还盘旋着虞般的卦辞,轻轻敲了敲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差一炷香便到戊时。”空寂的书室内,虞般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报给虞沧澜的时辰精准无比。
虞沧澜:“竟然快到戊时了,难怪我肚子饿了……”瞥了一眼七秀等级,自己在这里看了一下午书,等级有质的飞升,已经到了25级了。
虞沧澜想了想,将书一本本在一旁放好,虞般上前来,问道:“少主可要准备回去了?”随便扫了一眼桌面上十余本书,序列有续,同一个书架上的都叠在了一起,少主有心。可是……少主一下午看了这么多书,真正看进去的又有几本?玉瓯楼里书室内随便一本心法,若是拿到外面去,都足以让人研修个一年半载,这样粗略阅读,有何进益?
虞沧澜点了点头:“要回去吃饭了,不然娘亲该担心了。”
虞般送他从楼上下去,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映着地面上的的裂缝,粗略间扫一眼感觉一个个都像是张着巨口的野兽,虞沧澜提着一颗心,紧跟在虞般身后,猝不及防,从裂缝之中撞上一双眼睛。
许是周遭太过昏暗,那双眼睛黑得望不见一点眼白,只能看到油灯映出来的一点微微光亮,虞沧澜一口气吊在嗓子口,险些被这双眼睛给吓晕过去。一脚踩空,人往前猛地一个趔趄,幸亏虞般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虞沧澜惊魂甫定,再往下看去,那双眼睛便没了踪影。
虞沧澜:“……”闹鬼呢这是!
虞般解释道:“金瓯楼内有不少高手,少主不必在意。”
虞沧澜揉了揉刚才撞在墙壁上的胳膊肘,擦掉了一层皮,这身子骨细皮嫩肉的,稍微磕碰一下就能落下一片淤青,糟心得很。
“他们一直这样神出鬼没么?”
虞般沉默片刻,道:“今日怡夫人吩咐少主要来,楼里应该只有我一个。”
刹那间,虞沧澜一身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他搓了搓发寒的胳膊,道:“别说了,我们先出去吧。”
楼下,十八盏铜架灯亮了三盏,外头浅淡的月光从四面镂空木窗中照了进来,一地破碎的斑驳。
虞沧澜好奇地问:“什么时候这十八盏灯会全都亮起来?”
虞般推开正南方向的朱门,此时,头顶一束月光从巴掌大小的天井中投映下来,正好映在龟背洛书的正中心,十八盏铜架灯又亮了两盏。
“少主,请。”虞般没回答他的问题,佝偻着老背站在朱门门口,一双清矍的老目直直地望向虞沧澜。
虞沧澜只好点点头,从朱门而出,回头看去,虞般吹息了手里的铜灯,掩上了朱门。
玉鸥楼沐浴在月色之中,顶楼的一点朱红越发衬得她明艳窈窕。
玉鸥楼外九曲回廊。
春桃正等在不远处的小凉亭内,手里捧着本书读得认真,虞沧澜靠过去一看,原以为无非是些才子佳人之类的书,却见她正在读的居然是四州野史。
虞沧澜:“……”
不经意间正好瞥到一个“玄光阴连挑龙门三寨”的大标题:“你在看玄光阴的书?”
“是呀,”春桃笑道,“我看少主对他很感兴趣,免得以后少主问起来,我都不知道呢。”
“哪个对他感兴趣!”虞沧澜不由气道,“冷冰冰跟个冰块似的也就罢了,还是没眼力见的,送上门的上等徒弟都不要!”
春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抱起一旁的大氅给虞沧澜披了,柔声道:“夫人来看过少主好几次,见少主一直待在玉鸥楼内好生欣慰,晚上吩咐准备了一桌大餐,少主要现在去吃还是先回去洗个澡?奴婢要去吩咐呢。”
虞沧澜肚子里正翻江倒海闹腾着,看了一下午的书着实耗费了不少体力:“先吃饭吧。”
“哎,奴婢这就吩咐。”春桃掐了个手诀,从袖口放出去一只白蝶。
外头纷纷扬扬下着细雪,回廊曲折,虞沧澜披着大氅,缓缓走着,白蝶向东而去,混在天地细雪之中,渐渐淡去踪迹。
虞沧澜问:“书上是怎么说玄光阴的?”
“少主还说不感兴趣。”春桃忍不住调笑道,“这就忍不住想问了?”
虞沧澜:“……”
虞沧澜木着张脸,忽然问道:“后院厨娘翠芳嫁出去了没?”翠芳正是那日虞沧澜在厨房后院见到啃鸡腿贼6的胖丫头。
被这问题打得措手不及,春桃愣了下,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虞沧澜说的翠芳是谁,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我晚上帮少主打听打听。”
虞沧澜:“你看,她的事情我都会问,玄光阴跟她也差不多。”
春桃眨眨眼:“少主对她也感兴趣?”
虞沧澜:“……没兴趣。”
春桃又是摇头:“少主的心思太过复杂,春桃不明白。”
虞沧澜嘴角抽了抽。
春桃认真思考:“绿丝姐姐应该知道翠芳嫁出去没,我去找绿丝姐姐问下好了。”
虞沧澜赶紧拉住她,没准明天他对翠芳有兴趣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沧州府:“别问了,还是说玄光阴吧!”
细雪渐停,九曲回廊的尽头是一处拱门,过了拱门便是虞府的内湖。
沧州府位于江南地带,多水泽,湖泊众多。
虞府临湖而建,独占了一片明湖。
这湖湖水清澈,春夏秋冬四季景致各有不同,但都像是玉,水得剔透。站得稍微远些,湖面便像是一面明镜一样,映照着天地间的景色,瓦亮一片,美不胜收。故而得名镜湖,是虞府一处好风景。
两人漫步在九曲回廊上,往拱门走去。
细雪纷纷如絮,虞沧澜缩在大氅里,春桃怕他沾雪,把兜帽给他戴上了,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春桃:“我翻看了几本野史,上头对那位老前辈的年龄说法不一,大多都认同他生于元历三十一年,今年三百一十五岁。”
虞沧澜一听别人给他报玄光阴的年龄就觉着一阵头痛,以前听个三百来岁这种约莫的数字,现在来个精准无比的,更是觉着府里头住着个老活尸:“避过这些,说些别的。”
“他是道魔大战之后才显出踪迹来的,元历一百三十五年,道魔大战之后不过百年,玄光阴发迹,将当时第一符修大派‘听雷道’挑了个一干二净,后来又灭了‘云崖宗’满宗,杀光了‘应天派’,连灭了五个大门派,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大家都把他当魔修看待了,可后来,他又灭了几个魔道,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立场。”
“后来呢?”春桃所说的那几个门派他今日都在典籍上看到过,尤其是“听雷道”更是当时统辖了整个符修的豪门,想要凭一己之力灭掉整个宗门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况,那时候的玄光阴恐怕还没到现在这种高不可攀的修为境地。
元历一百三十五年的玄光阴……刚刚过期颐之年。
虞沧澜:“…………”
一百多岁,也不小了……
“后来可就是传奇了呀!”春桃说到这里,两眼发光,活像是见着了什么宝贝,“道魔大战之后,正道损伤惨重,一百年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去找玄光阴的麻烦。可那时候玄光阴的名声太响亮了,他做事情全凭心情,根本不管什么利弊,放着不管,正道觉着脸上无光,就各门各派一商量,挑了几个顶尖高手和玄光阴约战。”
虞沧澜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接了一嘴:“玄光阴以一当十,大获全胜?”
“没有!”春桃眼睛更亮了,“少主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沧澜:“……什么事情?”
春桃:“玄光阴他根本就没去呀!”
虞沧澜:“………………”
春桃:“据说那日旭日峰上大雪纷飞,正道十一联盟的顶尖高手全都去了,硬是在旭日峰上站了一整宿。本来不至于站整宿的,那时候有人提议要走,道宗宗主还一本正经地说‘老朽相信玄光阴会来应战’硬生生站到了旭日峰升起了旭日。后来,多了好多咏赞旭日峰日出美景的诗文呢!我给少主背一首。”她咳了咳,声情并茂地念诵,“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虞沧澜:“……”
难怪他们给玄光阴一个天下无双的称号,这样的人不能有第二个。
这祖宗能活生生把人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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