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独自莫凭栏,盖因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总是容易多想些事。
面对言亦君,段回川总有种说不上的情绪,这么多年打拼下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三教九流,他也算是阅人无数,自认看人极准,但到了言亦君这里,似乎就不太灵验了。
并非觉得他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总觉那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高深莫测的薄雾,叫人难以看得真切。
猩红的火光在指间闪动,跌落的灰烬带着余温撩过手背,段回川自漫长的思索里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按灭了燃到尽头的烟蒂。
——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从阳台下来,段回川没有开廊灯,黑漆漆的走廊唯有许辰的房间从门缝里漏了一线微弱的灯光。
这么晚了,这小子怎么还没睡?
段回川敲了敲房门,里头顿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他眉头微微皱起,推门而入,许辰坐在书桌前似在伏案做功课,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惊讶里透着一丝尚未完全藏掖好的慌乱。
段回川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后:“干嘛呢?还不睡,功课还没做完?”
书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和数张卷子,许辰手底下还压着两张,察觉到哥哥走近,他紧张地挪了挪手臂企图遮挡住什么:“没……还没,就差一点,马上就写完了。哥你先去睡吧。”
“什么作业这么难写?哥帮你看看。”段回川一挑眉梢,在许辰微变的眼神下,轻而易举地抽走了被他压在桌上的两张卷子。
“不用了,快还给我!”许辰急忙想要抢回来,可显然已经迟了。
“……为什么这卷子上写着别人的名字?”段回川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重重将两张试卷拍在桌上,“你在抄同学的作业?!”
“我、我没有……不是……”许辰低埋着头不敢看他。
“我给你过生日,给你买想要的礼物,不是为了让你玩物丧志敷衍学业的。”
男人的声音既不见愠怒也不如何威重,平静得近乎轻描淡写,然而那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倾覆下来,压抑地叫人呼吸都困难。
到底是不忍心苛责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段回川克制了怒意,咽下更多的训斥之语,终是缓声道:“把同学的卷子收起来,以后不许做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你瞒混得了老师,瞒混得了自己吗?将来要是——”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把剩下的半截咽回了喉咙,只淡淡叮嘱一句:“做完早些睡。”
“知道了。”许辰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神情,把功课收回去,闷闷点头答应。
段回川站在门口,长久注视着许辰奋笔疾书的背影,合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疲惫地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
——将来要是哥哥不在了,你该怎么生活下去?
自手头上的事了,接连平静了好些日子。
隔壁的言亦君整日里深居简出,不用外出打工的段回川又是个无事从不早起的主,除了每天清晨偶尔在迷迷糊糊间,听见那辆宾利路过楼下的声音,两人几乎没有打照面的机会。
虽说多了一颗小钻,但那枚戒指始终也没有多余的变化,若非白简和许辰接二连三的说自己在家门口的犄角旮旯捡了钱,又或是哪家从不促销的商城抽奖打折正好中奖,段回川几乎以为自己收了个假冒伪劣的聚财石。
但即便如此,离他暗搓搓期待的一夜暴富还差了不少。
宁静的日子,是在一个阳光微薰的午后被一名不速之客打破的。
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矮小瘦削的男人,他手里夹着一支烟斗,便是咳出一口浓痰时也不愿放下,实际也不过三、四十岁许,可额头参差不齐的皱纹和虚浮的青黑眼眶生生把年龄拉过了半百,一看就是被烟酒和女色透支了精力。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廉价西服,一双四处打量的眼睛镶在干瘪的眼眶里,左右不安分,挨个拉开茶几的抽屉,摸索半天,找出一只金属钥匙造型的打火机,掂在手里把玩两下,便理所当然地顺进了自个儿口袋里。
“呃,这位先生,您是来委托还是咨询的?”白简客气地倒了茶放在他面前,耿直地提醒道,“那个打火机是我们老板的,你别拿错了。”
中年男人一口茶水噎在喉咙管里,咳了半天,羞恼地大声道:“什么你们老板的?你家老板是我外甥!老子是他舅舅!都是一家人,他的我的,有什么分别吗?一个破玩意而已,他孝敬老子是应该的!”
“啊?老板的舅舅?”白简惊讶地上下打量对方,心里狐疑又纳闷,这……长得也太不像了吧。
男人翘着腿霸占了大半个沙发,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嫌弃地道:“这什么茶啊这么难喝?那碧螺春呢?快叫你老板出来,跟他说我来看我儿子来了!”
“儿子?”白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儿子和外甥分别指的是谁。
“我儿子是许辰。”
许永慢悠悠地吐着瓜子壳,嚼得累了,又端起茶杯牛饮一口茶水,眯着一双小眼睛,啧啧有声,“大半年没见,这儿好像变宽敞了?莫非是重新装修过了?呵,这小子最近赚了不少钱吧。他抢走了我儿子,还不许我去看他,我想儿子思念成疾,这笔精神损失费,你说我找谁要去?”
“呃……原来您是许小弟的父亲啊。不过,老板抢了你儿子?这——”
白简发觉自己听到了一个惊天八卦,饶是一时半会还理不顺这逻辑关系,但背后隐隐传递出的信息量,以足够复杂到令他瞠目结舌了。
招财自午睡里醒来,在窝里翻了个身抖了抖翅膀,最近伙食太好,吃得它都肥了一圈,肚子圆滚滚的,睡着的时候团成一团,活像毛绒球上长了个鸟头。
招财打了个哈欠,迷茫未醒的黑豆眼懒洋洋左右转了转,一眼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讨厌鬼。
“死要钱!不要脸!”招财嘎嘎直叫,扑扇着翅膀飞过去想要啄他。
许永吓了一跳,挥舞着手臂驱赶,满脸凶神恶煞:“又是你这臭鸟崽子,老子早晚拔光了你的鸟毛烤来吃了!”
白简忙把招财抱回怀里安抚,许永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段回川那小子在楼上对吧?我自己上去找他。”
“诶?大叔!等等,楼上不是会客的地方——”
湛蓝的晴空不知何时被人抹了一片阴云,晦暗的阴霾渐渐从远方的天际弥漫而来。
书桌上固定着一座计时滴漏,声响轻微而规律。段回川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工作,但太过寂静的环境总伴随孤独环伺。
楼下的动静他早已听见,不过懒得去理会。
眼下,他正专注于修补那条被缺了花心的玫瑰项链,锦帛上数枚大小相同的各类仿钻一字排开,他精心挑选了一颗最逼真的,小心翼翼嵌回原来的空位。
以他粗糙的手艺,当然无法完美地还原,不过也无需多么精致,只要能骗人就足够了。
“小川,小川!你舅舅来看你了!”凌乱的脚步声和聒噪的嗓门远远传来,眨眼就来到了门口。
许永门也不敲,径自去扭那门把,见里面上了锁打不开,才砰砰拍起了门。
吱嘎一声,段回川拉开门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自己所谓的“舅舅”,许永本就瘦小,比段回川矮了不止一头,他嘴里口口声声看来外甥和儿子,却半句不问许辰过得如何,一双闪烁的眼睛,直勾勾往房里乱瞟,抬脚就往里走。
“唷,我的乖外甥,最近过得不错吧?”许永全然无视对方皱起的眉头,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四处打量。
最终,是工作台上未完工的项链深深吸住了他全部的视线,惊喜和贪婪于眼底毫不加掩饰地迸发,浑浊的眼睛都生动起来,亢奋地放出了光:“我的乖乖!这钻石项链,起码能值上百万吧?我就知道你有钱着呢!你日子过的这么滋润,不孝敬孝敬舅舅我,说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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