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段回川面无表情地关上盛放项链的丝绒礼盒,冷淡而疏离地下了逐客令:“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有什么话,跟我去楼下说吧。”
许永滑动一下喉结,咽下口水,恋恋不舍地从盒子上挪开目光,谄媚地笑眯了眼:“行,行,哪儿都行。”
重新在客厅沙发上坐定,段回川打发了白简出门买菜,与许永二人相对而坐,两杯冷茶摆在两人面前,不甚清晰地倒映着南辕北辙的两张面容。
男人端起茶盏,拿盖子刮了刮浮沫,似假还真地抱怨:“哎呀,这么久不见,咱们甥舅俩都生分了。你瞧,连杯热茶也吝啬给舅舅喝吗?这茶都凉了。”
“我这里只有冷茶,要喝热的,出门左拐。”段回川双手环在胸前,不屑与之多费唇舌,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就直说,我很忙,没有时间跟你胡搅蛮缠。”
“你怎么这么跟舅舅说话呢?我可是你在世上为数不多还愿意承认你的亲人了!”许永将茶盏重重搁在玻璃茶几上,佯作生气。
“首先,”段回川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只有小辰一个亲人,其次,我不需要谁的承认。”
许永被噎回来,面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又露出哀愁的神色,苦口婆心地道:“小川啊,舅舅知道你这些年漂泊在外,过得不容易,你妈妈也是个命苦的人,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嫁进豪门,谁知生下你后还没享几年福,就撒手去了……这么多年,你爸爸莫非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你?”
段回川被对方的假惺惺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站起身来作势就要送客:“如果你是来忆苦思甜的,就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了,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旧可叙的,我还有工作要做,请回吧。”
“?G,你这孩子急什么,舅舅还没说完呢。”许永慌忙把他拽回来,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小辰呢?还没放学呢?”
段回川冷淡地道:“你不必见他,料他也不想看见你。”
“其实呢,我也不是非见他不可,只不过……”许永眼珠转了转,为难地拖长了音,“你也知道,当年发生那事之后,你父亲把你赶出家门,可是你舅舅我不计前嫌,好心将你领回家养活了你,现在舅舅一时周转不灵,手头呢,有点紧,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段回川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除了讥讽和冷漠之外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不计前嫌、好心收养?难道不是为了贪墨段尹正那八百万抚养费吗?况且,他给我的抚养费全部被你拿去吃喝嫖赌挥霍一空,害的我还得饿着肚子出去打工,给自己和出生不久的小辰讨口饭吃。”
“那……那……我也是没办法……”
他冷眼瞧着许永青白交替的脸,淡淡一哂:
“看在当初收留我的份上,我没计较那八百万,但不代表我乐意继续被你吸血,当初给你那二十万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小辰的监护权归我,他从此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你别想再来骚扰他,更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被毫不留情戳穿企图的许永彻底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恼羞成怒地冷笑道: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你跟你妈都是一丘之貉!自私的白眼狼!当年她傍上了大腿,就浑然忘了自己的亲哥哥,自己住着庄园别墅、开着名牌豪车,那一身的珠光宝气,随便从指缝里漏一点给我,也不至于让我过得困顿潦倒!整日里被高利贷追债,那是人过的日子嘛?”
“住口。那是你自己挥霍无度咎由自取。”段回川眼神一沉,双眼缓缓眯起来。
徐永以为捉住了他的痛脚,猖狂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段家为什么逐你出家门!当年你干了什么天理不容丧心病狂的事儿?要我都给你抖落出来吗?早知道你生了一副狼心狗肺的心肠,老子当初就该饿死你——饿死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这两个字眼像是某种极锋利的尖锥穿胸而过,心口被毫无防备地扎得鲜血淋漓,滚烫的血溅红了他的眼,那颜色殷红得刺目,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彻底点燃,血肉都烧成灰烬。
——“这病闻所未闻,头上生角,皮肤覆麟,根本就不像是一种‘病’啊……”
——“救命啊!来人!小少爷把夫人咬……咬死了!”
——“把这个怪物给我丢出去!我段家没有这样的孽种!”
住口……
住口!不要再说了!
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耳畔似有无尽嘈杂刻毒的声音呼啸而过,那些深埋在记忆角落里,斑驳不堪的过往,猝不及防翻涌上来,狰狞得如同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恶鬼,那些恶鬼抓住了他,千方百计地把他拽到黑暗的深渊里去。
沉闷的雷声从极远的地方滚滚扑来,天际一线阴鸷的黑暗,似潮水般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漫涌而来。
阴晦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不给日光留下丝毫缝隙,一时之间竟将这一方天地尽数染黑,颠倒昼夜。连街上的行人也被这阴晴不定的天气所扰,加紧了匆匆的脚步。
晦暗昏沉的血色一点一点漫过眼底,段回川森冷的目光利剑一样刺过去,徐永对杀机的笼罩浑然不觉,仍旧自顾自沉浸在身份和道德优越的卑劣快感里,宣泄多年积怨的不满与嫉恨:
“没福气的东西,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居然是个孽种!真是废物啊!哼,你现在瞧着人模狗样的,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害死你亲娘的?你杀死了我的亲妹妹,断了我的财路,抢走我儿子,还好意思问我那八百万?那都是你欠我的!你这个弑母的怪物!”
“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应该好生孝敬老子,以补偿你的罪孽,如若不然,我就把你的丑事都抖出去!呵呵,要是叫小辰知道了你是怎样一个头上长角、满手血腥的恶魔,他还会跟着你,把你这个杀母凶手认作哥哥嘛?!我才是他的父亲,他的监护人!”
“轰隆隆——”一声巨雷伴随着凄厉的闪电在此刻骤然炸响!
那是苍穹在发出天崩地裂的怒吼,暴雨紧跟着倾颓而下,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砸落,在大地之上溅得粉身碎骨,前仆后继拥抱死亡,仿佛为上天的震怒奏响序曲。
天花板悬落的白炽灯短路了似的闪烁两下,熄灭在了瓢泼雨声里。
徐永滔滔不绝的咒骂像是断了电的旧式收音机那样戛然而止。
森寒的闪电倏然照亮了室内一角,借着这一瞬间的光亮,他慢慢放大的瞳孔里,映照出段回川鬼魅般英俊苍白的面容——
以及……两只尖锐锋利的角。
段回川竟然在笑……
他挑衅了一个怪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陡然从脊椎骨窜了上来,许永终于住了口,甚至惧怕得连一个气音都不敢发出来,一片死寂之中,他听见冷汗滴落地板的声音。
段回川确实在笑,浑浊的震动自喉咙深处传出,低沉嘶哑的,像是风刮过破漏的风箱。起初只是低低地笑,继而渐渐高亢,最后变作放声大笑。
那嘲弄的、愤恨的、压抑的笑意满满盛在他眼底,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尘封多年的枷锁被打开了闸门,于是一只穷凶极恶的凶兽释放了出来,凶兽带着肆无忌惮的嗜血的笑容,想要撕碎面前这个卑劣的人类。
他的怒火,只能用生命和鲜血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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