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久久没有等来回应——段回川状似清醒的眼神只维系了那么短短一瞬, 仿佛神经确认了周围的安全解除了警报之后,又涣散瞳孔睡了过去。
醉梦里的条件反射么?
言亦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十分耐心地一根根掰开对方紧握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他俯身在男人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手指抚上对方太阳穴,一点温暖翠绿的光亮在指尖绽放, 缓慢而温和地浸透皮肤, 至精至纯的巫力沿着奇经八脉晦涩地游走全身,慢慢温养这具被血脉力量冲撞得疲惫不堪的肉体和精神……
做完这一切, 巫力几乎十去七八,言亦君额上微微见汗,他替段回川掖了掖被角, 最后隔着月光深深看了一眼那张沉静的睡颜, 转身离开。
许是因那一场畅快淋漓的雷雨, 翌日清早, 广褒无垠的天空被洗刷得苍碧透亮, 盛夏里,也连带着送来几分清凉滋味。
清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晨曦的微光投注到窗台上, 于书桌前映下一方规整的亮金色。
段回川在遥遥几声犬吠间悠悠睁开双眼, 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坐起身。
分明是一晚醉宿, 他竟奇怪的没有感受到丝毫醉酒后昏沉和不适, 脑筋反而异常清晰, 全身通体舒泰得好像泡了个热水澡。
昨日喜怒跌宕的情绪和力量暴动的疲乏, 也随着那场来去匆匆的大雨洗刷了个干净。
段回川抬起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昨天在言亦君家干下的蠢事,可那些镜头偏偏源源不绝历历在目,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唯恐他忘了似的。
一想到自己昨夜扒在人家身上死活不撒手,还趁机揩油又摸又抱的……
段回川脸上一阵青白交加,面若死灰地仰面倒回床上,忧郁得宛如一条挺尸的咸鱼。
不过,言亦君可真是个妙人啊。无论是厨艺还是酿酒,亦或者别的……
酒后赖床的男人枕着手臂咂摸着嘴,也不知在回味些什么。
几天后的闲林街区。
入夜时分,正是此处喧嚣热闹的开场。
银月初升,如霜如雪的清辉无声地笼罩着这片纸醉金迷的街头,最终在如沸的靡靡之音里淹没于五彩斑斓的霓虹之中。
在月光的触角延伸不到的地方,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窜进一条背街巷子里,年久失修的路灯阴森森立在拐角处,黯淡的光线依稀照出一张獐眉鼠目的脸孔。
离路灯不远的桥洞里,一个头戴兜帽的男人背对他站着,大半身子都隐藏在阴影中,这里稍稍远离嘈杂的人群,举目四顾寂静无声,唯有几只肮脏的老鼠从下水道里钻出来,吱吱窜过。
“你都看清楚了?确定是唐氏展览会上展出的那条玫瑰项链?”兜帽男嗓音嘶哑难听,干巴巴得像是卷边的锯子锯过腐木。
“看清了!绝对没错儿!”中年男人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却又害怕声音太大引来什么人似的,紧张地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就在我那外甥卧室的书桌上,我亲眼看见的,不就是件首饰么,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看,防我跟防贼似的。”
“外甥?”兜帽咧嘴笑了笑,笑声刺耳又阴森,刮得人耳膜隐隐发麻,“既然有这层关系,你缘何出卖他呢?”
提起这个,许永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呵,金银财宝面前,哪怕是亲父子也得反目,这点关系算什么?我把他当外甥,他把我当仇人!想当年他无家可归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他?要不是我,他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现在翅膀硬了,眼里哪里还放得下我这个舅舅?我不过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儿子,那厮还差点——”
许永充满愤怒嫉恨的控诉骤然一顿,似想起什么恐怖的画面,整个人瑟缩一下,再三确认周围没人,才略略放心下来,拭了拭额角的冷汗,讨好地谄笑道:“您放心,我给您的情报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您之前说好的价钱……”
“放心,一毛钱都不会少你。”兜帽抽出一张卡递给他,仍是阴森森笑着,眼底却殊无笑意,“不过,倘若你有半句谎话,我必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那喑哑尖锐的笑声听在耳里,许永心头有些发怵,他僵硬着脖子点点头,连声道:“您放心,我哪儿敢骗您呢!”
兜帽轻蔑地斜睨了他一眼,走出两步,突然回过身,冷笑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份情报,怕不是不只卖给了我一个吧?”
“!”许永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吓得跳起来,绞尽脑汁思索怎么应付过去,却又听那人轻飘飘地道:“无所谓,反正去几个都一样。”
许永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没,才惊觉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哼……那个怪物既然一点旧情都不念,还想杀我,那就别怪舅舅我无义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吝啬!我虽奈何你不得,难道还不会借刀杀人吗?你们狗咬狗去吧,最好打个两败俱伤,也算是报了这一刀之仇。嘿嘿……”
许永慢慢摸索到背后被刺中的地方,被冷汗浸湿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眼中交替着恐惧和嫉恨,龇牙咧嘴地扶着腰,慢慢向桥洞的另一头走去。
黑灯瞎火的楼道里回荡着许永的脚步声,他心里盘算着一会再去赌几把,刚走到租屋门口——
一条银亮的长鞭破空而至,始料未及卷住了他的脖子!
临死之前,许永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怀揣着来不及出口的悔恨……
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腻歪狗血的言情剧,招财飞出来遛弯,落在沙发里团成一团,聚精会神地看的津津有味。
这厢段回川吃饱了饭正窝在沙发里剔牙,手里握着两份新鲜出炉的委托。
都是上午白简在家里接到的,一份是哪家自称家中闹鬼,想请他去做场“法事”驱鬼,另一份是某富户家里金贵的波斯猫走失了,请他寻猫。
“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也好意思上门来委托。”段回川看着上面的酬金分外不爽,连续几个大委托把他的胃口都养刁了,就那么几位数,还不够塞牙缝的。
白简弱弱地道:“老板,你不是说不论什么委托都要接,才对得起咱们事务所的名号吗?”
段回川翘着腿躺下来,老大不情愿地将两份委托扔在茶几上,哼哼唧唧:“我要是真的无所不能就好了,话说我都拿到聚财石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一夜暴富呢?骗人的吧……”
“老板你在说什么?”白简莫名其妙地看着嘀咕个不停的老板,一句话也没听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没什么。”段回川打了个哈欠,从沙发里爬起来,往那中老年搪瓷茶杯里重新沏了杯枸杞茶,端着杯子往楼上走,嘴里跟念经似的叨叨个没完,“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和漂亮媳妇~”
至月上中梢,夜深人静,整个事务所都熄了灯,凉薄的月色笼罩大地,月光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客厅的地板上,已是极限,再无力寸进。
只映出一只乌鹊般的黑影,转瞬飞掠而过,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看累了言情剧的招财似被某些寻常人听不见的响动所惊,懵懂地醒来,从沙发的角落里默默探出一个鸟头。
招财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玄关处鸟笼里睡觉,今晚却是个例外,否则别说让那诡异的黑鸟进门,便是远远朝这里飞来,它都能早早察觉。
时是深夜,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偶有一两声蝉鸣随着夜风遥遥送来。
事务所客厅里,有某种比夜色更黑沉的东西,在阴影里四处窜动,最后在客厅中央慢慢汇聚成一只体型娇小的乌鸦。
它的爪子无声无息地踏在地板上,脑袋左右灵动地探头探脑,似在黑暗里辨别方位。
它刚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两步,仿佛察觉到什么,蓦然回头,却见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大号鹦鹉正杵在身后的沙发上,居高临下直勾勾地俯视着自己!
黑暗里,一双乌黑的豆豆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它素来对自己的潜伏之术极为自信,不知道靠这身看家本领躲过多少追杀,完成多少高难度的任务,万没料到,如今竟被一只花毛畜生看破了形迹?!
不对——应该只是碰巧,这不过是只普通宠物鹦鹉罢了,兴许有什么梦游的毛病,喜欢在沙发上发呆呢。
想到此处,乌鸦冷淡地瞥了招财一眼,便不再理会,虽然弄死一只畜生也是翻手为之,可万一叫它发出了什么声音,引起了主人的警惕,那就节外生枝了。
它大发慈悲地放过招财一马,后者却并不领情,反而对这个胆敢闯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大为光火。
这丫的大摇大摆擅闯它家也就算了,都被发现了居然还敢无视自己!
真是……呃,主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招财怒火中烧,自沙发上振翅而起,锋利的鸟喙对准那只丑陋的入侵者,冲着它就是一记战机俯冲!
乌鸦察觉到动静,不屑地轻哼一声。
既然自己要来送死,它也不介意送其上路!
它翅膀舒展,身形极为灵巧地躲过这一击,柔软的黑羽骤然化作根根尖锐的钢针,自身上脱落,长了眼睛似的朝着招财激射而去!
招财一击不成,见对手非但躲开还敢攻击自己,顿时大怒,翅膀猛地一拍,在空中极快地划过一道九十度直角,令钢针徒劳无功地钉入了后面的墙壁。
它也懒得去思考为什么羽毛居然能变成钢针射出来这种不科学的设定,心里一味想着,这货都可以做到,自己为何不能?
它可是鸟中第一聪明鸟,怎么能被一只来历不明的非洲黑鸟比下去?!
招财咧开嘴冲乌鸦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张开双翼,现学现卖,学着乌鸦的样子,竟也化出了数道羽针,带着强悍无匹的锋锐之气破空而去!
那乌鸦被这戏剧化的变故吓了个呆,本以为不过是只普通宠物,没想到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伪装得也未免太好了,险些连它都上了当!
若是叫乌鸦知道,这手段不过是招财刚刚偷师而来,怕是要惊得眼珠都掉下去不可。
心知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乌鸦收起了轻视之心,漆黑的羽毛漫天飞舞,包裹在羽毛中的它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头戴兜帽的男子,右手两指并齐如刀,遥指向斗志昂扬的招财,在半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墨绿色圆圈,口中念念有词,眨眼箍到招财的鸟身上。
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光圈有若千钧之重,直接把招财压倒在地,任它如何拍打翅膀,也飞不起来!
过得片刻,终于全然没入招财体内,迫使它沉沉陷入昏迷,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呵,一只修行不到家的半妖化蠢鸟,也敢跟我斗?”
兜帽冷笑一声,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楼梯口,身影再次消散于阴影之中。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流云遮住了月光,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里,更是阴森暗沉。
这却方便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人,行着见不得光的事。
兜帽把自己隐匿在黑暗里,轻而易举地侵入了段回川的房间。
他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床上安静沉睡的主人,最后视线落在靠窗的书桌上,桌上空无一物,几个抽屉都上了锁,不过区区几把破锁对他而言根本有若无物,甚至连一点杂音都没发出,便轻易地打开。
黑色的礼盒被收藏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兜帽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正是展览会上那条玫瑰项链,一点若有若无的紫色光芒在花心微微闪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兜帽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仔细将项链取出,贴身藏于衣内,正要把礼盒送还原处——不料变故陡生!
楼下本已被咒晕的招财居然自行挣脱了诅咒的束缚,清醒了过来,向主人发出鸣警!
一面雷弧闪烁的蓝紫色大网同时从天而降,张牙舞爪地朝兜帽当头罩落!
“哪里来的蟊贼?竟敢上这儿偷东西?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段回川抱臂坐于床边,曲着一条腿,黑暗里,一双电眸沉渊如水,电光火石之间照亮的一瞬,仿佛藏着能杀人的锋芒,哪儿有半分怔忪之色?
“呵,有了风野那个蠢材的前车之鉴,我岂会不防着你这一手?”
像是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被雷网捕捉到的人影骤然膨胀爆炸,分化成无数无形的黑影从雷网的缝隙中钻出,逃向四面八方!
段回川勾唇一笑,心道,倒还有几分小聪明,但是——
“……只有这程度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缚的好。”
他抬起右手,也不见做出如何复杂的手势引动灵气施展法术,不过轻描淡写地打个响指,一朵晶莹紫色莲花在他指尖绽放。
只来得及惊鸿一瞥,便有千万道惊雷霹雳疯狂砸落,几乎覆盖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悚然巨响的雷声无处不在,猖狂得无法无天,将漆黑的房间轰得亮如白昼!
可偏偏那震耳欲聋的电闪雷鸣,竟被严严实实封锁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出了房门,仍是一派无事发生的静谧。
隔壁房间的许辰和白简,于睡梦里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对这一场发生在数米之隔的恶斗懵然无知。
短短一瞬,胜负已分!
兜帽毫无疑问地被炸了出来,跌在地上的身影七窍流血,状若恶鬼,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若非一连用掉了三个保命符,此刻只怕已经变成了一串烧烤人肉。
随着最后一丝雷光眷恋不舍地盘绕在段回川指尖,卧房里再次陷入晦暗的沉寂,除了这个以身试法的倒霉鬼,一应家具俱是安然无恙,仿佛适才一场狂雷盛宴不过是虚拟的特技表演。
“紫莲雷印!这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雷系秘法!除非你是……你是……”兜帽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满是惊恐地望着他,不过片刻,他从失神里眸光一清,居然怒极反笑,说不清是敬畏、憎恨还是狂喜的情绪充斥了他赤红的双眼,“这才是……真的踏破铁鞋……哈、哈哈!”
竟然误打误撞找到这位失踪多年的殿下!简直天助我也!难怪,难怪聚财石会在这位手上——那圣戒在哪里?还用得着多说嘛!
段回川目光一凝,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手缓缓放下,利剑般的长眉扬起来:“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
“您不就是——”兜帽话到嘴边猛地脸色一变,习惯性的多疑唤醒最后一点理智,他住了口,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冷笑,“那不该是我能说的。”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骤然羽化为鸦,无数跟尖锐的羽针向段回川暴起最后一击,不求伤人,只为阻他短短一息功夫!
段回川面无表情地随手布起一面雷障,激射而来的羽针纷纷折戟沉沙,砸得粉身碎骨,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消散在空中。
这不痛不痒的攻击终究给兜帽争取了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待段回川追出窗口,敞开的窗子只余下夜里徐徐凉风和吹起的纱帘,那只乌鸦的影子已经飞快的消失在对面楼道的阴影里,鸿飞冥冥,空气里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等等!那个家伙逃跑的方向——言亦君!
段回川心下猛地一沉,暗暗叫糟,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
他全身的肌肉轻微隆起,在清冷的月光下起伏成山峦般流畅深刻的线条,几个轻纵,便悄然落在言亦君家的阳台上,身法轻盈如羽毛落水,连灰尘也没有溅起多少。
却说那只乌鸦逃跑时慌不择路,闯进了最近的言亦君家里,就是算准了段回川不愿惊动身为普通人的邻居,从而投鼠忌器不敢追击太紧,自己便可以从容藏进阴影里逃之夭夭。
那漫天雷霆,想想就心有余悸,不过,那位殿下如今飘零现世这许多年,实力远远不及全盛之时,否则光是刚才那一击紫莲雷印,哪还有他的活路?
他能在自己的地盘里随心所欲,如今在别人的房子里,焉能乱来一气?
乌鸦浑浑噩噩地想着,耳边仍是一派挥之不去的狂雷轰鸣,不断地侵蚀他的神智,破坏他的肉身,害它头晕脑胀地只能在房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隐隐约约,它仿佛看见一片光明的月色就在前头,迈出去,就能带着战利品逃离追杀!
眼看着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冷不丁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而来,如渊?s岳峙般,挡住了它的去路,也挡住了它唯一的生路。
那人淡漠磁性的嗓音于一片死寂里响起:“朋友远来是客,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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