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城风还是凉的, 梓妤被许嘉玄抱上岸,在寒风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许嘉玄忙又将她再抱紧一些,却忘记自己换身也湿透, 妄想着能给她温暖。
“快带许副使和世子夫人到就近的地方。”立在湖边的太子在这个时候说话,声音低沉地吩咐侍卫和那个宫女, “你去让冯德拿一套我的便服, 你去找陆选侍要两身衣裳,要快!”
梓妤听到太子的声音,从许嘉玄怀里抬头, 正好对上他幽深的双眸,那双眸子除了他身为储君的威严,丝毫窥不到其它的情绪。
她很快移开视线,双手揪住了许嘉玄的衣襟,脑海里都在想自己被人推下水的前后。
已经有侍卫要带着许嘉玄往前走,他抬起脚步, 很快又顿住, 不动声色看了眼额头还包着纱布的太子。
“殿下, 这宫人, 一会有臣的人过来盘问。”
一句他的人, 其实十分不敬,就差直白说我不信任你。太子在他妻子落水的时候在湖边,怎么可能叫他能信任!
这当口, 梓妤在他怀里低低喊了声:“我冷。”还把身子又缩了缩。
许嘉玄当即就肃着脸, 再也不停留抱着她快步往前走。
万春亭不远处就有一座叫绛雪轩的殿宇, 本来就是供游御花园的主子们歇脚的地儿,此时倒是让两人少吹了许多的冷风。
许嘉玄几乎是小跑走过去,进了抱厦,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到次间把梓妤放到屏风后。
他折回去把门碰的一关,再来到梓妤身边,见她抱着身子,全身都滴水的还站在那里,想也没想就上前去解她衣裳。
梓妤忙捂住襟口:“你现在把我脱了,我也没衣裳换,你要让我光着一直站在这儿?”
许嘉玄脸色几变,明明是好心的事,被她一句你把我脱了闹得耳根发热,说得他要耍流氓似的。
他只好从屏风后出来,左看右看。这里除了一张炕,就是八宝阁,连个柜子都没有,上哪找给她裹身子的被褥或毛毯。
梓妤冷得实在不行,只能抱着自己跺脚,他听到动静,想也没想又跑进去,倒是自己把上裳脱了。在她睁大眼中一把抱住她。
他手掌扣着她后脑勺,让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你靠着,一会就能暖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冻得唇都是发青的。
梓妤贴着他胸膛的肌肤,没一会确实是感觉到了暖意,一点点地从他裸|露的皮肤传到她脸颊上。
他心脏的跳动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梓妤本还想挣开的,怕他冻着,这会莫名地不想动了,被他圈护着的感觉似乎也挺好。
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有一刻钟,衣裳终于送来,还有内侍抬着热水匆忙前来。
明德帝和吴皇后那头也被惊动了,梓妤和许嘉玄听闻帝后到来,简单冲洗,稍暖和就穿戴好去见天下最尊贵的两人。
吴皇后看到梓妤头发还湿湿粘在脸颊,刚才脸色红润的一个可人儿如今惨白着一张脸。
“哪个黑心肝的!居然要害人!”吴皇后去拉住梓妤的手,心疼得眼角发红,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德帝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突起,可当着那么多的人面,他却连一句关切都不能有!
他闭了闭眼,想到是自己硬把女儿久留在宫中......猛地就把杯子砸在地上。
屋里一声巨响,帝王把手里的杯子摔了个稀巴烂,怒道:“那个宫人呢!给朕审!朕倒看看是谁敢在宫里做下这种事!”
杯子砸碎在地上,几片碎片绷到了太子脚下。太子看着淌了满地的茶水,睑着眼说:“锦衣卫已经在审了。”
许嘉玄对帝王的怒火略有诧异,他也没想到明德帝会气成这样。
梓妤垂着头,缓缓地说:“那个宫女推我的时候,我事先就察觉,躲过了。但后面还有她的同伙,我这才着了道,可惜没能看到是谁下的手。”
“居然还有同伙?!”
明德帝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要将梓妤往死里算计!
太子闻言,又说了句言惊四座地话:“儿臣也是被人喊到湖边的。”
许嘉玄霎时看了过去,明德帝和吴皇后同样面露异色。
太子很坦然地看着他们说:“儿臣换过药,父皇陪着母后刚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个内侍过来与我说,母后亦让儿臣赴宴。儿臣觉得此事有古怪,但还是想看看这人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就依言去了湖边。而那个人儿臣早让东宫的侍卫暗中去控制起来。”
有人要害梓妤,却又让太子去湖边。
事情的复杂程度出乎意料,明德帝望着太子神色几变,许嘉玄握着拳头,对太子的话持有怀疑。
他不相信太子会冒危险去湖边。
太子是储君,万一那里是有人埋伏刺杀呢?!
太子会是这种以身试险的人吗?太子嘴里说的控制住送信的人,搞不好正是太子自己的人,在自导自演呢?!
总之许嘉玄对太子到湖边一事心里有着疙瘩。
拉着梓妤手的吴皇后已经白了脸,连嘴唇都在抖:“陛下——,先前就有太子被人在火里推一把,如今这又是安的什么心?!他们这是要反了吗!”
吴皇后说着,脚下不稳,竟是要软倒。是梓妤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忙将人送回到罗汉床上去坐好。
吴皇后靠着迎枕,直捂着心口喘气,明德帝脸色铁青,连声让人去喊太医。
梓妤离得吴皇后近,听到她嘴里一直的喃喃自语:“有人要害我的儿,有人要害我的儿......”她还没细想,吴皇后突然扑向一边的明德帝,抓着他袖子哇一声就哭了。
“陛下,有人要害我们母子啊!在我生产的时候就有要我们母子俩的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暗中要害我们!”
吴皇后这一哭,竟如同三岁孩子一样,眼泪横流,声音也不受控制,再也没有一国之母的雍容和端庄。
梓妤站起身,神色复杂退后两步,听着吴皇后的话心里难过。
明德帝在边上一声一声的哄她,太子也跪在两人脚边,去抓吴皇后的手,不停地唤母后。
许嘉玄也发现吴皇后有些不对。
吴皇后悲伤的脸上竟是又带着几分狞色,哭到最后居然不断地要皇帝杀了他们。
一个杀字,根本没有避讳地连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竟是有些疯癫的样子。
许嘉玄越看越心惊,梓妤已经不忍再看,低头看着脚尖,眼眶发涩。
正是此际,许嘉玄手下的人前来禀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意外地问:“可真?!”
“那个宫女是这样招的。”
“惠和公主人呢?”
前来的校尉低声说:“已经出宫了。”
许嘉玄心中一凛,侧头看向还在安抚吴皇后的太子,微微眯起眼。他就大声朝明德帝请示道:“陛下,前头查出一些眉目,臣再前去确认。”
明德帝正焦头烂额,挥挥手应允。
离开前,许嘉玄去握了握梓妤的手,她手掌心终于有了温度,让他心头微宽:“你放心,一定会抓出幕后的人。”
他似意有所指,梓妤还看到他朝明德帝那边看过去。她视线就落在太子身上......他怀疑太子?
她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太医也赶了过来,吴皇后还在哭,太医说了声得罪,捏着金针就给吴皇后头上一处穴位极利落地扎了一针。
一针下去,吴皇后慢慢地就不再落泪了,但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就那么呆呆坐在边上,任由太医又给自己在别处再下针。
太子这时站了起来,梓妤视线扫过他跪在地上染了灰的袍子,膝盖那处两个印子特别明显。就又抬头去觑他神色。
太子若有所觉,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就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又抿紧唇撇开脸。抬手拍了拍膝盖,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此时略微的狼狈。
梓妤再度垂头,长长的眼睫覆在明亮的眼眸之上,同时亦挡住了自己眼中的所有情绪。
没了吴皇后的哭泣声,屋里变得极安静。明德帝见皇后安静下来,舒出一口气,才想起儿子和女儿都还站着,吩咐两人都坐下。
一位东宫的侍卫正好来求见,跪在当中说:“殿下让绑的那个内侍居然口中藏有毒|药,在发现逃不开的时候,饮毒自尽了!”
太子嚯地站起来,然后又克制着什么情绪,慢慢坐回位置上。
“又是自尽!”明德帝烦躁地一拍桌子,“上回推太子的人也自尽,现在又来一个,是不是外头那个宫女也要一起自尽!宫里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梓妤心中也迷雾重重,她完全不知道推她进湖里有什么作用。许嘉玄怀疑是太子做的,可太子才是那个最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因为这于太子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如若是太子做下的,他更不可能到湖边去。
去了湖边,太子不管怎么做,都会有洗不清的嫌疑。比如现在这个藏毒自尽的太监,不就引着人去怀疑是太子自导自演。
所以太子去湖边是叫多此一举!
这一切的事情看下来,梓妤直觉这些人是冲着太子去的。
一个臣女落入湖中,太子在跟前,如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家是皇帝近臣,她是许家妇,这不也得让许家对太子有意见?
不,已经有意见了,许嘉玄刚才就暗示在怀疑太子。
梓妤想得头一阵一阵的疼,也不知道是真在湖里冻着了,还是怎么了,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而许嘉玄那里,他来到宫女面前。
因为早有锦衣卫用过刑,那个宫女的黄衫已经染上血色。锦衣卫的人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在她四肢开扎了几个大洞,看着手脚扭曲的弧度,显然也已经是断了。
他面无表情蹲下身,冷冷盯着她看问:“究竟是谁指使你害我夫人,又与我夫人有什么仇怨,你实话实说,起码还能痛快一些。”
黄衫宫女在湖水里呛了一通,如今再被用刑,已经奄奄一息。她对上许嘉玄那双冷酷的眼眸,吓得拼命要往后缩,可是一动身上的伤疼得她又惨叫,眼泪鼻子横流。
“真的是惠和公主指使我的!世子夫人身上被泼茶,也是她让我安排的,我在茶碗下藏了针,那个傻呼呼的宫女一端茶的时候就会被扎到。本来想让世子夫人在景阳宫换衣裳的时候出丑得罪贵人,但是那傻宫女却没有被罚.......”
“后来、后来公主就让我引世子夫人到湖边,说让我推她下去,吓唬她。御花园都是侍卫,只要一呼救,侍卫肯定救人,到时世子夫人也丢尽脸了!”
黄衫宫女疼得一边哆嗦一边断断续续把知道的说来,她真的好疼,宁可求个痛快。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她不是没听说过,曾经有个犯事的宫人,被活活扒了皮,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打滚一天都没能咽气!
她宁可就这么死了!
许嘉玄站起身,垂眸思索片刻,黄衫宫女的话并没有漏洞。至于惠和公主为什么记恨梓妤,他多少知道原因的,惠和公主在下嫁崔家前,曾经去给皇后说过想求赐婚,跟他的赐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惠和公主,可能常伴御前有见过,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明德帝当然也不会答应那么荒谬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结果今天梓妤被害。
可再三思索,许嘉玄还是觉得太子有问题,但黄衫宫女这里问不出话来,他只能去明德帝跟前让惠和公主再进宫对质。从中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破绽。
许嘉玄就再往绛雪轩去,半途听到说太子控制的人咬毒自尽了。
他眸光一转,又冷又厉,来到明德帝跟前先把惠和公主的事情禀上去。
明德帝听到是自己女儿闯的祸事,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对着梓妤又愧又心疼,当即着人去追惠和公主。
御膳房按吩咐熬了姜汤送过来,明德帝让夫妻俩先到次间把汤喝了。这个时候梓妤终于能单独跟许嘉玄说上一句话,她思索了会,轻声道:“那个宫女没招还有帮手?”
许嘉玄没说话,而是端过她手里的姜汤,在她没闹明白他抢自己的汤要干嘛时,他又给送到她嘴边。
“喝完再说话。”
一股子命令人的语气。
梓妤莞尔,这人是把自己当他锦衣卫的人了?
关心也不知道温柔些的吗,真是别扭。
她眸光潋滟,睨了他一眼,许嘉玄竟是觉得心头一酥,耳根当即就发烫起来,忙稳开视线。
梓妤好不容易把辣嘴的一碗姜汤喝个精光,长长出口继续刚才的话题:“如若那个宫女没有帮手,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有可能有另一方人马冲着太子去的。”
太子还在火场上受伤。
许嘉玄以为她要说什么,却是在靠虑太子的事,他心中冷哼一声,抿了口姜汤语气有些阴阳怪调。
“冲着太子去,就那么巧要让太子出现在你落水的地方?去做什么,好英雄救美?让他再得到首辅的感激,这是要害太子还是给太子铺路?”
梓妤听着他一长串的话,字字讥讽,愣了愣,很认真地盯着他问:“你这是......在吃飞醋?”
正喝着姜汤的许嘉玄噗的一口,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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