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大臣们也曾经因为这件事骂过他无情, 说他哪怕是在昔日下属的丧葬礼上, 也没有流一点悔恨的眼泪呢。
也不知从何开始的,他似乎只会两种表情——笑和不笑。
“就算被你欺负了,那也犯不着哭吧。”炎冷然道,转开脸, “我就当是被狗啃了吧。”
“呵。”乌斯曼眯眼一笑,凑得更近,那迷人的嘴唇几乎碰到炎的耳垂,“既然只是‘被狗啃’,那我继续做下去,也没问题吧?”
“你说什么?”炎双手用力一推乌斯曼的肩头,怒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在这里杀我?”乌斯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你身为大燕亲王,在西凉刺杀我,就不怕挑起两国大战?”
乌斯曼的话提醒了炎, 阿雅大婶就在不远处歇着, 自他和乌斯曼纠缠到一起, 他们几个人就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背对着他们烤火、歇息。
但除非又聋又瞎外加心智全失, 才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
炎直到这一刻才想起还有旁人在, 顿时羞恼交加, 脸孔又红又烫。
“或者, 你先杀了我, 再把他们统统杀掉灭口,那样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西凉了。”乌斯曼轻声笑着,“但是炎,你做得到‘斩尽杀绝’吗?”
乌斯曼的问话就像是嘲讽,炎愣在那儿,没错,他做不到。
他能杀了乌斯曼,可是做不到杀害其他无辜的人。
事实上,他不但不会伤害他们,还会想尽办法救他们离开这里。
但是,这三个人出去后一定会向济纳雅莉告发,并指认是他谋杀了他们最敬爱的君王。
于是他便成为了大燕派来暗杀西凉王的一个刺客,西凉和大燕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地燃起。
尤其西凉并非只是荒蛮之国,他们的战斗力不比大燕的差,所以这会是一场延绵十数载,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战斗,他淳于炎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吗?
乌斯曼的一句反问就让炎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凄厉无比的画卷,他愣怔在那,浑身怕冷似的轻轻颤
抖,却接不上话。
“你根本就没法阻止我继续下去。”乌斯曼的手指轻抚上炎那张慢慢退去红潮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道,“不论我想对你做什么,你都没有办法反抗。在这里,我是君,你是臣。”
炎狠狠地瞪向乌斯曼,牙齿亦不觉紧咬着下唇,赶那里被咬出血前,乌斯曼就手指一捺的阻止了。
“淳于炎,你怎么那么喜欢伤害自己?”漂亮的指尖抚着炎那咬得殷红的唇瓣,让炎放松牙关,乌斯曼含笑低语,“你拼命救着那些与你毫无干系的人,连他们被陷阱害死了,都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你这个人……真是傻。”
不知是那一句“傻”,还是“责任”二字触动了炎,他瞪大的眼里,忽然就滚下一颗泪珠。
炎愣了愣,有点狼狈,又一颗泪珠从眼睛里飞快坠下,热热的、湿湿的,划过脸颊……渗入嘴角,舌尖便也尝到了那苦涩的咸。
炎眉心紧拧,用难以平愤的表情看着乌斯曼:“本来……这就是我的责任,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眼泪从炎烧红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滚落……他双肩颤抖着,慢慢从墙角滑坐下来,抱着头,再也不想理睬任何人了。
乌斯曼低头看着又缩回“蚌壳”里去的炎,如果这个时候放着他不管,等他平静下来,又会恢复到原来的那个炎了,那个负载了太多压力、太多内疚与自责,几乎把自己都给活埋了的淳于炎。
乌斯曼蹲下来,一手覆在炎支起的膝盖上,低声道:“炎炎,你来到我这里,就是来逃命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
炎肩头一震,慢慢抬头看着乌斯曼……逃命?不,他是为了柔儿,不想她被乌斯曼骗婚,还有就是替皇兄分忧,因为皇兄根本舍不得柔儿离开大燕,还有就是……
炎愣着。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隐藏着想要远离大燕的冲动,因为总有一日,他会在王府里亲手杀了自己。
“炎,我或许是很坏,但我对你永远是真心的。”乌斯曼眼神温柔,言语更是柔情似蜜,“和我
谈一谈吧,总比一个人憋坏了的好。”
自从知道景霆瑞设了骗局,炎并没有被景霆瑞杀死后,乌斯曼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担心。
像淳于炎这样心高气傲又轻财任侠之人,被“敌人”设计不说,还死伤近千忠勇将士,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可是景霆瑞也没有做错,若是他处在景霆瑞的位置,会一样的设计炎,不,说不定会做得更绝,炎若是落在他的手里,未必就是假死了。
“在其位谋其政”,景霆瑞所做的仅此而已。只是炎的位置很不好,偏偏成了那最紧要的一步棋。
而以炎单纯耿直的性子,他即便不寻景霆瑞的麻烦,也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所以乌斯曼把萨哈紧急召回,亲自问他淳于炎的情况。
萨哈说:殿下并无异常,心情已经调整回来,大燕国更是风雨过后碧波如洗,举国上年皆是一派祥和之态。
听了这话乌斯曼更心急如焚,身为西凉国君,他岂能隔三差五地跑去大燕,而炎肯定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利用珂柔公主骗他来了。
他一早就知道炎趴在寝宫的大梁上,故意以“行刺”之名把炎丢进死囚塔里,是想激起他的求生欲,哪怕是苟活着也比死了的好。
而炎果然如他所想变得“活泼”起来了。心气如此之高的炎,可不会被那死囚塔磨灭心志,尤其当他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他帮助的弱者——伊利亚存在。
他“步步为营”只为激起炎的斗志。
当然,炎进入斗兽营是意外,那也是让乌斯曼最着急的一件事。
他担心炎担心到没法袖手旁观,甚至向他最讨厌的祭司塔讨教易容术,在明知有刺客的地方展现真貌……
如果可以,乌斯曼只想把炎绑在自己身边,管他大燕皇帝会不会打过来,这大燕皇帝都已经有摄政王了,还总霸占着炎,未免太贪心了吧。
乌斯曼知道大燕皇帝对炎只有手足之情,但还是不免吃那位皇帝的醋。
因为那个皇帝长得太好看了,而且又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简直是炎的最爱。
所以对大燕皇帝的嫉妒根本控制不了。
“你……”炎忽然开口道,“你这个人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嗯?”乌斯曼看着炎。
“你根本就是很坏。”炎拧着眉,炽着眼道,“坏极了,何止是或许很坏。”
“呵。”乌斯曼被说成是坏极了的人,没有生气,反而眯眼笑了。
“我的事情也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炎叹气,无力地道,“是谈一谈就能解决的。”
“炎,不仅是谈一谈,你想打我一顿出气也是可以的。”
“就冲你刚才对我做的事情,杀了你都不够解气,何况只是打你一顿。”炎挑眉,摆着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表情。
乌斯曼露出苦笑。
“不过,”炎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坦白道,“我是想过,是不是下去陪兄弟们会更好。”
“炎炎……”
“但是皇兄会很伤心,而我不想让他难过。”炎接着道,“还有……在死囚塔的时候,那一天夜里,真的很难熬。”
“是你被/毒/虫/咬伤的那天?”
“你果然知道。”
“我……有让雪鹰给你送解药。”
“哼。”炎递给乌斯曼一个白眼,继续道:“那个晚上,我忽然觉得活着,感受到那炽热的疼痛,挺好的。”
“嗯?”
“因为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我了。”炎抱着胳膊,低语道,“继续活着,感受着懊悔和痛苦,尽全力照顾他们的家人,才是我对他们最大的赎罪。”
乌斯曼的眼睛微微眯起,炎的话就像一把刀,不仅剖开了他的心,还往里面撒了把盐,疼得他一时无言。
“我对自己说,就这么痛苦地活着吧,”炎喃喃道,“然后,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再有什么意外了。”
“乌斯曼,我不是傻到每个人都要去救,而是这些人是因为我们才掉下来的。”炎说道,“我就得担起救他们出去的责任,如果我为救他们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什么‘死得其所’?”乌斯曼有些恼,正色道,“你在我西凉的土地上,你淳于炎从头到脚都属于我,你的死、你的归属都由我来决定。”
“你还说我傻,我看你说的这番话就挺傻的。”炎挑衅道,“你不会以为亲了我两下,摸了我两下,我们就有什么关系了吧?”
“炎,”乌斯曼忽然笑了,“你不会以为在大燕的时候,你喝醉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炎怔住。
乌斯曼笑着站起身,走向忽明忽暗的篝火。
炎飞快追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你说什么?”
“嘘。”乌斯曼食指竖起道,“这么大声,会吵着大家休息。”
“你!”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他们又累又受了伤,都围着篝火休息。
炎于是压低了声音:“乌斯曼,这事没完!”
“炎炎,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和你有完。”乌斯曼笑笑,拿霜牙充当靠枕,席地而躺。
炎气得够呛,这时候哪怕让他死,他都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还要拉乌斯曼垫背!
看到一人一狼竟然睡得如此舒坦,炎更加火大,他左看右看,也席地躺下,睡在霜牙的另一侧。
原本在地上打盹的霜牙,突然被两颗脑袋一左一右的赖上,颇为无奈,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巴垫着大爪子,继续睡了。
炎心烦得很,他吃不准乌斯曼这么说是又在耍他,还是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在大燕时喝醉?是指他们去猎苑狩猎的那一次吗?
那次他确实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是乌斯曼乘人之危?还是他酒后乱性,扑倒了
乌斯曼?
炎一点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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