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桓慎对卓氏非常厌恶, 但有些事情却在脑海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比如卓氏年幼时被狗追咬过,虽然伤势不算严重,只擦破了一层油皮儿, 并未出血, 但她依旧对禽畜避而远之, 别说饲养了, 就连看上一眼都觉得腌?。
且去年的除夕夜, 卓氏刚嫁进桓家, 自己放鞭炮时,她一直用手掩着耳朵, 期间眉头紧皱,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困扰。
眼下震耳欲聋的响声不断传来,卓氏脸上不见丝毫嫌弃,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将厨房里的活计做好;还有趴在窝棚中的大山, 桩桩件件都不太相同。
桌面上放了一盏油灯,就算光线昏黄黯淡, 桓慎也能彻底看清女人的容貌,与早先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隐隐带着几分之前的影子,却恍若两人一般。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今年卓氏已经满十七了, 又不是七八岁的稚童, 短短半年之内, 即使长开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桓慎忽地抬手,粗砺指腹划过莹白细腻的耳侧,此种动作堪称孟浪无礼,卓琏吓了一跳,猛然站起身子,拧眉问:“小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嫂莫要误会,刚才你脸颊边上趴了只蜈蚣,明明是数九寒天,没想到这样的虫豸还未断绝。”青年伸手指着泥地,果然有一条小虫在上面蠕动。
卓琏心头怀疑霎时间消失无踪,抬手拍了拍额际,只觉得自己惯爱胡思乱想,她不过是个普通妇人而已,哪配得上让未来的镇国公扯谎?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小叔回房歇息吧。”话落,她端了一盆热水往屋里走,洗漱后便睡下了。
桓慎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下意识摩挲着指腹,那种光洁柔软的触感极为特别,如同上好的丝绸,又似香醇的酥酪。定了定心神,他紧盯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并没有在卓氏颊边发现人.皮面具的痕迹。
桓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要是卓氏悄无声息地被掉了包,自己跟母亲绝不会一无所觉,思索了整整一夜,他都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只能暂且作罢。
前天晚上饮了不少酒水,卓琏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她很快便穿戴整齐,手里提着先前准备的糕点酒水,径直往小院儿的方向走去,给瞿氏瞿易拜年。
脚下踩着厚厚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脑海中浮现出丹绫那张脸。此女五官精致,眉眼处透着淡淡愁绪,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这样的姑娘早在民国时卓琏就见了不少,模样虽大致相同,但性情却堪称南辕北辙。只希望是她多想了,丹绫与卓家无关,跟着瞿易回来仅是碰巧而已。
站在小院儿前,卓琏抬手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人从内打开,瞿易低着头,神情带着丝丝尴尬,像是不敢跟她对视一般。
缓了片刻,他才开口道:“琏娘来的真早,母亲就在房中,快进来吧。”
卓琏缓缓点头,只当没发现瞿易的异常,跟在他身后往堂屋走,甫一掀开帘子,便发现了站在柜前,手足无措的女子。
昨天应是丹绫被逐出家门的第一日,否则她身上也不会穿着质地轻薄的绸衣,美则美矣,却挡不住寒风,仅能呆在烧着炭盆的温室中,如若不然的话,便会被冻得四肢僵硬,通体麻木。
一看见卓琏,她像是吓着了,消瘦双肩轻轻瑟缩,眸中隐含水光,用求助的目光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瞿易。
“绫儿莫要害怕,这是琏娘,也是我的义妹,不会伤害你的。”男子大阔步走到丹绫跟前,压低了声音安抚着,语气极为温和。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卓琏也算是知情知趣,察觉到自己不该呆在此处,索性转身去了厨房,洗了手,帮瞿氏打打下手。她厨艺只是寻常,但刀工却不错,将猪里脊肉切成细丝,用生抽、料酒等调料拌匀,等瞿氏将鱼汤炖上后,才在烧热的锅里倒入凉油,把食材倒进去翻炒。
清早起的有些晚了,她饿着肚子赶过来,这会儿闻到了菜香,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腹部,嘴里不断分泌出唾液。
瞿氏回过头,将女儿的神情收入眼底,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再等一会儿便能用饭了,别着急。”
“我不急。”
忙了整整半了时辰,瞿氏终于准备好了饭食,她看着对面的堂屋,忍不住叹了口气,“琏娘,丹绫现下住在家里,也不知该如何安置。”
“刚才女儿瞧了一眼,义兄对丹绫小姐万分关切,说不定是想娶人家过门,毕竟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动了心思也无可厚非,不能强行阻拦。”
想起丹绫进门时的一身打扮,瞿氏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瞿家败落以前,好歹也算是汴州城的富户,家里有几个姨娘,都是那副姿容娇艳、气质柔弱的德行,此种女子最会讨人喜欢,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真心,要是易儿被姣好皮囊蒙蔽了双眼,做下了糊涂事,这可如何是好?
母女俩端着碗碟往屋里走,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丹绫怯怯抬头,巴掌小脸儿显得格外柔弱。
也不知瞿易究竟说了什么,丹绫竟一反常态,主动上前帮忙,不过看着她烫红的指尖,卓琏赶忙将东西抢过来,免得她伤了手。
在饭桌上,瞿易频频给丹绫夹菜,这副关怀备至的神情让卓琏大开眼界,同时也觉得奇怪,要是这人早就对幼年玩伴生出情意,在原先的话本里,为何还会迎娶白氏为妻?
怀着这样的疑惑,卓琏从瞿家回了酒坊,将配制好的神仙酒送到客栈中。
俞先生坐在桌前,一边捏着胡子一边道:“小老板,你酿酒的手艺真是没得挑,无论是药酒还是清酒,都与众不同,让人尝过便难以忘怀。”
“您身患痹症,应当减少饮酒的次数,否则病症发作的次数恐怕会更加频繁。”卓琏面色严肃道。
“老朽也知道贪杯对身体有害,但店里的佳酿味道太美,实在割舍不下,便喝得多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俞先生满脸陶醉,咂咂嘴说:“过几日光禄寺少卿会经过汴州,寻访美酒带回宫里,要是能被他们挑中,桓家酒的身价定会翻上百倍。”
光禄寺下的良酝署主管酿酒,许多老师傅做梦都想得到他们的承认。
但卓琏看过了话本,知晓同光禄寺少卿一道来到汴州的,正是当朝的七皇子。此时此刻,七皇子虽不清楚樊竹君是女儿身,但他俩几次同生共死,早就将女主视为至交好友,在她的引荐下,对卓家酒坊青睐备至,又怎会看得上旁人?
“多谢俞先生美意,桓家拿得出手的只有清无底和金波,神仙酒药性颇重,普通人不宜饮用,争抢这个没甚意思,还不如好生造酒。”
俞先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卓氏竟会如此糊涂,连光禄寺少卿也不在乎。须知,由这帮人寻获的美酒,最后会送到德弘帝跟前,要是圣上满意的话,桓家酒说不定会成为御酒,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小老板,有些机会错过了,就算你再是后悔也没有半点用处。”俞先生轻叩桌面,意有所指道。
卓琏确实想振兴桓家酒坊,但她心里却明白的很,比起女扮男装的樊竹君,一直韬光养晦的七皇子城府更深,他想要做的事情,几乎没有不成的。如今为了生死之交的颜面扶持卓家,若自己碍了他的眼、挡了他的路,会有怎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
鹤鸣阁。
清俊男子坐在木椅上出神,耳畔突然听到一声轻响,她抬起头来,看着容貌俊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的青年,当即大喜过望。
“七哥,我在汴州等了好几个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到了。”樊竹君走上前,挽着青年的胳膊,将人按在桌边,“卓家酒楼在城里颇有名气,不止厨子手艺高超,佳酿也令人赞不绝口。”
七皇子把玩着做工精致的杯盏,似笑非笑问:“真有这么好?”
“我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这里的清风啸做到了清光滑辣,口感醇美,挑不出半分瑕疵,就连宫里的御酒、”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樊竹君以手抵唇,轻咳几声,用来掩饰尴尬。
七皇子眼神略微闪烁,“樊兄竟喝过宫中御酒?”
“我这种身份哪能喝过御酒?刚才不过是胡诌的,七哥莫要见怪。”樊竹君不想暴露身份,讪笑着打了个哈哈,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我与卓家是远房亲戚,也知道他们酿酒有多认真,奔走全国各地寻找古方,谋求创新,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才多说了几句。”
听到这话,七皇子心里有了计较,上回他被贼人追杀,多亏了樊兄才能保住一条性命。此等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光禄寺下属的良酝署本就掌管数座酒坊,多上一座也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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