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不想继承家业

    
    清香的红茶味淡得难以察觉，如果是别人一定会把它的味道和伊蒂丝的风衣上的味道混淆起来，若不是伊蒂丝和这个熟悉的味道相伴了十几年，她险些就要忽略这个细节了。
    是她最喜欢的那款红茶，只有用她最倾心的手艺，才能散发出这股香味。
    阔别多日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但由于太过微弱，伊蒂丝无法捕捉到气味的来源，她逐一审视着这片空间的所有生物，但是面目全非的嵌合蚁们哪能看出生前的半点儿模样。
    ——究竟在哪儿？
    正在伊蒂丝思考的期间，迎面走来一个狼型的嵌合蚁，支离破碎的声音满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停顿在芬克斯的面前，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请你……”
    “请你杀了我们吧……”他向生人们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卑微请求，“拜托你。”
    此话一出，原本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的嵌合蚁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纷纷向这里望了过来，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死而复燃，带着满满的恳求。
    伊蒂丝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种模样的怪物还会哭泣。
    ……不，或许，还能称之为人类。
    “我才不要。”芬克斯冷笑了一声，“我不会因为心生同情而去杀人。”他一圈又一圈转动着手臂，这是他发动能力的前兆，“尽管放马过来吧，垃圾。”
    “就算堕落了，你们也还是流星街的居民吧！”
    尽管嘴上说着残酷不已的话，伊蒂丝却能听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这或许就是流星街的居民刻在骨子里的特有的精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生生不息的微光。
    ——掏出折扇的柯特，握住断剑的飞坦，伸出拳头的剥落列夫，手持吸尘器的小滴，夹着天线的侠客。
    伊蒂丝向后退了几步，脱离了这个队列。
    “——展现你们顽劣的本性！坚持到死吧！”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嵌合蚁们将流星街居民最后的骄傲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嘶吼着冲向了蓄势待发的蜘蛛们，一场屠杀即将展开。
    伊蒂丝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向某个方向稳稳地走去，她站定在离战场中心最远处的嵌合蚁的面前，仅有这单薄的身体强硬地拦住了前方的道路。
    这里是幻影旅团的故乡。
    这是属于流星街的救赎。
    不是她有资格插手的事情，而她需要上心的另有其事。
    她抬起了脑袋，仰视着身型比她大了一倍的嵌合蚁，上半身是难看的蜥蜴模样，下半身则是丑陋的蜘蛛身体，金眸闪过了看不透的情绪。她并不担心眼前的嵌合蚁会攻击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让嗅觉变得更加灵敏。
    ——是熟悉的茶香。
    睁开眼睛，黄金之眸直视着嵌合蚁，无法动摇的姿态令眼前的嵌合蚁下意识地颤了颤，她不免好笑地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声。
    伊蒂丝扯开嘴角，哪怕前方是如此庞大的身躯，她依旧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高傲姿态。她眯起金色的眼睛，眼中的光辉并没有减弱半分，她不耐地质问道：
    “你在搞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惹得伊蒂丝更加不悦，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嵌合蚁居然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糟糕，清脆的声音多了几分明显不过的怒意，化为了无形的利刃，直指对方：
    “难道变成了如此糟心的模样，就可以不懂礼节了吗，女仆小姐？”
    身份被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真实身份为贴身女仆阿尔菲的嵌合蚁沉默了半响，像老旧的收音机般沙哑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伊…伊蒂丝大人……”
    “哦，看来没失忆啊。”伊蒂丝冷淡地点了点脑袋，她双手环胸，要不是她察觉到向她投来的隐晦视线，估计这个家伙到死都要装作不认识她了，“其他人呢？”
    “……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是嘛，我该夸你命大，还是可怜你运气太差？”
    “……”
    伊蒂丝继续用尖酸刻薄的方式嘲讽她：“我似乎说过很多次吧，我最讨厌自不量力的弱者。看，这就是不自知者的末路。”
    “……”
    见阿尔菲始终一言不发，伊蒂丝不怒反笑：“怎么？以前不是还有回击我的勇气吗？难道变成虫子然而会缩手缩脚吗？”
    “……对不起。”
    “哈？向我道歉？你脑子没出问题吧？亲爱的女仆小姐，维持着那么可笑的姿态的人可不是我，是你这个蠢货啊。”
    “对不起……我以后不能继续照顾伊蒂丝大人了，对不起……”阿尔菲垂下了与蜥蜴无异的丑陋面孔，她始终不敢对上那双美丽的桃花眼，“我给伊蒂丝大人丢脸了……对不起……明明您最喜欢美丽的事物，我却以这样难堪的模样出现在您的面前，我没有资格自称您的贴身女仆……对不起……”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伊蒂丝，反反复复的道歉令她心情不佳。
    居然想当然地因为这种理由向她道歉，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伊蒂丝生气的理由，不是所谓的以后不能再继续照顾她了，更不可能是如此丑陋的生物变成了她的贴身女仆。
    连她自己、连她伊蒂丝·多洛莉丝本人都没有否认这是她的贴身女仆，区区一个下人竟敢装作不认识她！？
    太荒谬了，简直不可理喻！
    伊蒂丝被阿尔菲的自作主张气得肺都快要爆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着脸的模样非常骇人。
    “……泡红茶的独门秘方我教过佩娜，啊，您应该记不住名字，就是那位金发蓝眼的女仆，我猜是您喜欢的脸。所有的收藏品我都整理了一份清单，放在了我的房间，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拿。对了，其实舒裴非常敬爱您，但他死板的表达方式可能会让您感到不快，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真的非常…对不起……”阿尔菲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却被扭曲成了难听的噪音。
    “没关系。”
    “……什么？”
    阿尔菲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灰发少女，方才冰冷的表情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语气还是那么生硬。伊蒂丝将半眯的眼睛睁开，直勾勾地看着阿尔菲，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我原谅你了。”
    “伊、伊蒂丝大人？”阿尔菲十分清楚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生起气来谁都拦不住，更别说转眼间就消气的情况了。
    事实上，伊蒂丝的心情仍旧十分烦躁，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一步一步地拉近了与阿尔菲的距离，她抬头看着那张和蜥蜴如出一辙的面孔，找不到美丽的痕迹。她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垫起了脚，张开了双手。
    ——伊蒂丝抱住了怪物。
    阿尔菲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拼命想要挣脱出这个难能可贵的拥抱，却被伊蒂丝牢牢地锁在了怀里，一个不留神，锋利的下肢划伤了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液顺着腰部的线条流淌而下，染红了洁白的衣服。
    本以为伊蒂丝会立刻发怒，但她却只是闷哼了一声。与被她唾弃了无数次的嵌合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压下了从心中泛起的强烈的反感，铿锵有力地下了命令：
    “别乱动。”
    怀里的嵌合蚁果然安分了起来。
    伊蒂丝闭上了眼睛。
    其实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把女仆小姐带回本家圈养起来。哪怕是吃人的怪物也无妨，只要她想吃人，那抓几个活人就是了，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伊蒂丝这一次没有任性。
    伊蒂丝收紧了抱住阿尔菲的手臂，油然而生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她知道，这种心情叫做无能为力。睁眼、垂眸，轻轻地拍了一下女仆小姐粗糙的背部，她提醒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抱住我。”
    下人们理应没有和她拥抱的资格，更别提是如此丑陋之物，但她今天破例给了她的女仆小姐逾矩的资格。
    “快点，仅此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
    伊蒂丝态度极差地催促道，她垫脚垫得累死了，还要忍受被划破的伤口，费力地抱住眼前的庞然大物，这大概是她今天最大的运动量了。
    阿尔菲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发出几声不知是感动还是不舍的悲鸣，她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娇小的主人，生怕再次不小心伤到这具单薄的身体。
    在众人眼里骄纵任性、蛮横无理的多洛莉丝家的千金小姐，在阿尔菲眼里却永远是如太阳般的存在，耀眼的光芒足以照亮她的生命，蕴藏于这份万丈天光之中的还有一份独特的温暖。
    一把弯刀出现在伊蒂丝的手中，她偏过了脑袋，亮得出奇的眼睛对上了阿尔菲浑浊的兽瞳。她轻轻地勾起嘴角，仿佛有盛大的花海绽放于此，不是飞扬跋扈的嚣张笑容，不是恶趣味发作的狡黠笑容，也不是满是恶意的嘲讽笑容，而是柔软得想让阿尔菲豁出一切去守护的美丽笑容。
    阿尔菲有些失神，看着昙花一现的笑容，她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伊蒂丝动了动嘴唇，一向自称记不住下人们的名字的她，准确地道出了贴身女仆的名字：
    “永别了，阿尔菲。”
    弯刀高高地举起，没有任何犹豫，刀刃笔直地刺入了嵌合蚁的身体，贯穿了她的心脏，与人类不同的绿色血液飞溅而出，将伊蒂丝胸前的衣服染上了腥臭的味道。
    这是伊蒂丝杀死的第五只嵌合蚁，是尸体保留得最完整的一只。
    同时，也是她今天杀死的第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