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府菊园
白石桥干净明朗,绿水波清澈荡漾,暖阳灿烂,微风轻拂,菊香清幽,安静雅致。
原是令人极为心旷神怡的地方,但此时此刻,白石桥上出现的场景,却让人莫名觉得古怪尴尬。
一个是靖南王府的“过继嫡女”,一个是靖南王府的“真正嫡女”,相向而行,相遇桥中。
这行礼,可怎么行,打招呼,又怎么打呢?
是照亲戚的礼数,还是照郡主的尊卑?
江寒月静坐在后头,眼底含笑的看热闹。
慕容眉不知道她早已被人算作棋子中的一颗,只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来行事。
她的外祖母扎根在靖南王府也有不少年头,哪怕靖南王府再铜墙铁壁,从老靖南王那一辈儿开始培植的势力总是有一些的。
少是少,可足够用便成了。
她知道那白石桥对岸的贵女一向妒忌她美貌多才,眼下正是想看她热闹,看她笑话的时候。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想让这些人看看,到底丢人的是谁!
“眠眠!”慕容眉眉眼温柔的先打了个招呼,柔声行了一礼道:“今日是你正名之日,姐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眠眠你既恢复身份,那从前的事,便莫要再计较了。
母亲并非是有意将你弄丢,也并非是有意将我当成你来养,将我过继到她名下的。”
话到此处,慕容眉朝顾宝笙又走近了几步,两人之间不过一枝荷花的距离。
而慕容眉的母亲慕容樱却是随着慕容眉的移动,顺势一把挡住了顾宝笙周围的丫鬟嬷嬷,同慕容眉一起将顾宝笙围在了石桥边上。
“眠眠。”慕容眉忍不住有些得意的勾了勾唇道:“其实,姐姐有句话一直没告诉你。
你回来了也是白回来,母亲心里只有我一个女儿,九皇子日后也只会认定娶我做妻子。
你回来,除了有个嫡次女的身份,能勉强嫁出去外,其余的可什么都没有!母亲她,早将那些嫁妆全数都过到我的名下了!”
若是寻常人家,年幼无知,初来王府的小姑娘听慕容眉说的言之凿凿,见慕容眉笑的得意洋洋,恐怕早有反应了。
胆怯些的,便是嘤嘤哭泣,扭头就走,气性大的,便是大发雷霆,动手打人。
可偏生,顾宝笙不在慕容眉的意料之中。
她就这样平静的看着慕容眉,眉眼清冷,声如珠玉道:“那就多谢姐姐保管片刻了。改日母亲想起来,自然不会把自家东西留给姐姐你这个外人的。”
慕容眉嘴角的笑意霎时冷了下来,外人?谁是外人,她这个嫡女也绝不可能是外人!慕容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宝笙眼见这两人把自己围在了白石桥上,一旁的丫鬟嬷嬷正准备动手,她眼眸微闪,猛然看到一壁假山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便给那些嬷嬷丫鬟打了个手势,让她们不许上前。
但慕容眉却不知此事,她见这些保护顾宝笙的人,并不敢上前拿自己怎样,只道她在靖南王妃心里的位置果然是举足轻重的。
因而,动手的时候,便越发大胆了。
她阴冷一笑,突然抓着顾宝笙的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地,踉跄几步跪在顾宝笙脚下,好不可怜的大声道:“眠眠,我都说了,我不会跟你争嫡女的位置的!
此番回府,我只是想回来看看父王母妃,只是想回来尽尽孝心罢了,不会跟你抢什么东西的!
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以后……以后绝不轻易来府上,只逢年过节,经得你同意后,方登门造访,可好?你别赶我走,我求求你了!”
慕容眉哭得满面泪痕,可怜巴巴跪在顾宝笙脚下这一幕,看得一众贵女又是解气,又是不屑。
慕容眉倒霉,她们自是高兴不已的。
可这慕容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敢如此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要将这姑姑家的女儿赶出王府,任凭人家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
实在太狠心绝情,肆意妄为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当靖南王府的嫡女,怎么配当靖南王府的汝阳郡主,让她们日后讨好行礼呢?
一众贵女脸上纷纷露出不满委屈的神情来。
慕容眉见目的达到,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了。
顾宝笙一见她一面哭,一面不停的将自己往那石桥栏杆处逼近,也不戳穿她,顺势将她的手扶了一扶,佯装惊讶道:“姐姐这是说什么话?
虽然姑姑是庶女,身份不高,可靖南王府从无门第之见。
这一点,单从祖父愿意提你外祖母当姨娘便可知道了。
即便母亲从未过继你到她名下,你并未当过靖南王府嫡女一天,可到底你是亲戚
你怎么会以为我们靖南王府这就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姐姐,我们靖南王府掏心掏肺的待你,没想到,你竟然觉得我们如此无情无义,实在太让眠眠伤心了!”
慕容眉嘴巴不停的张张合合,天知道,她方才是有多拼命的想发出声音,阻止顾宝笙将这些一针见血的话说出来,天知道,她方才是有多想用力,直接将顾宝笙推下去!
可是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她整个人都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一双手只能随顾宝笙的牵引而一上一下。
这样受人摆布的滋味儿,着实让人难受。
她和母亲在这里逗留了太久,一会儿等那些人过来还看着自己跪着,而没有看到顾宝笙的笑话,那外祖母的那颗棋子,不是白白废掉了吗?
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谈何容易?
想到这儿,慕容眉的口便张得更大,竭尽全力想从喉咙里嘶吼出声音来,那手更是用尽浑身力气向顾宝笙推,只盼着力气能够赶紧恢复。
“姐姐?”顾宝笙轻轻扶了她三把,皱眉道:“你怎的还不起来?
你是不相信眠眠所说的话,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们靖南王府世代子孙的为人处世?
你在靖南王府呆了这么多年,竟还以为我们靖南王府是那等肮脏卑劣之地?你实在是太让眠眠失望了!”
慕容眉哭得涕泗横流,跪的歪歪倒倒,原本就已经够狼狈了,此时再被顾宝笙这一激,怒气登时蹭的一下上来了。
反正现在过了这么久,她都发不出声,自然是想怎么骂顾宝笙救怎么骂了!
因而,脱口而出便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指责我?”
声音带了些沙哑,却饱含怒火,气愤难当,园中寂静如雪,水平如镜,便更显得慕容眉那一声怒喝,咄咄逼人,不可一世。
慕容眉话一出口,整个人都呆愣了,她怎么会突然就……能说话了呢?
那推顾宝笙的手似乎也……
但不等她细想,她方才试图推顾宝笙的动作已经收不回来了。
顾宝笙被慕容眉那一推,整个人登时向后一个倒仰,腰肢纤细,身姿雪白,如一弯初生皎洁的娥眉月,又似一枝春来初生的杨柳枝,竟直接弯了下去,头顶朝下,身子直直的往下坠去。
慕容眉眼底全是慌张,口内慌忙道:“妹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姐姐方才与你开玩笑呢!”
顾宝笙抓着她的手,慕容眉也似乎是极力的想拉住顾宝笙不往那湖水里面坠的。
可只有她和慕容樱知道,那手底下,到底使了多大的劲儿在掰开顾宝笙的手,想让她掉入这荷花池中。
慕容樱一见顾宝笙要掉下去了,忙将一帮要过来救人的丫鬟嬷嬷挥赶走,自己忙凑上前来,带了哭腔嚎道:“眠眠啊!姑姑来救你!”
母女二人眼底俱是带了兴奋欣喜之意。
暗道,两人联手,铁定能将顾宝笙弄到池子里去的。
可还未高兴,两人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大力拉扯一般,竟是往顾宝笙的方向倒了过去。
慕容眉和慕容樱暗道不好,同时往顾宝笙手里掐了一把,原本想就此脱身。
不料,这一掐,顾宝笙竟是直接坠了下去,连带慕容樱和慕容眉同时也被拽了进去。
“姑姑,姐姐,不要啊!”
顾宝笙一声尖叫,“扑通扑通扑通”……
一连三声,水花四溅,水波之上,余音未散。
菊园中的一众贵女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丫鬟婆子也忙提着杆子去救人,唯有江寒月对着对面远处略微闪光的地方,轻轻点了下头。
她头刚一点,隔水对岸一根雕五月榴花的石柱后,便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身着淡青色衣裳的男子。
“呀,是八殿下啊!”
众人惊讶。
“八殿下跳下去救人了!”
众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寒月眼底浮现一抹得逞的笑意,转脸又换了一副焦急之色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将八殿下救了眠眠的事儿告诉姨父姨母?
一会子若是出了事儿,又岂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送茶水的丫鬟一听,转身立马下去禀告事情了。
江寒月眼神担忧的看向那湖水之中,但心里却是半点儿不曾慌乱。
眼下,靖南王和靖南王妃身边,应该正是前来贺礼的一众同僚和当家主母。
这消息若是传了过去,慕容眠嫁人,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除了这有救命之恩的八殿下,她还想嫁谁家去?
至于这靖南王妃,也只会感念自己今日及时派人告知一事,以后也只会更加疼爱自己的了!
江寒月想到此处,便不由喜得心花怒放。
但她并不知道,水下英雄救美的事情,并非如她所愿的发生。
*
前院
靖南王一身暗红色常服,高大英俊,儒雅翩翩,靖南王妃一身绯色穿花百蝶衣,清艳秀美,含笑微微。
夫妻二人都生得眉目如画,姿态优雅,一众前来贺喜之人,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王爷王妃模样可谓是世间少有,难得一见啊!
难怪小郡主容貌如花似玉,倾国倾城!”
“是啊,听说那日在门口见过小郡主一面之人,都说小郡主是天仙下凡!
那妙手丹青陈照水依着百姓的话画了一幅小郡主画像,见过之人,可都说不及小郡主十中之一呢!”
为人父母,哪有不希望子女受人称赞,惹人羡慕的?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十多年都不曾抚育疼爱女儿,如今失而复得,自然是将顾宝笙当成掌上明珠来宠爱宝贝的。
底下有人刚要开口,想靖南王同靖南王妃让那小郡主出来,却猛然听到外面有人大惊失色的叫起来:“王爷,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郡主跌到湖里去了!八殿下也下去救人了!”
靖南王和靖南王妃眉头同时一皱,登时放下手中的礼物,虽爱女心切,可靖南王妃却是多了个心眼。
这丫鬟……来的太巧了!
一众官员和当家主母听到顾宝笙和北堂竟掉进湖中,立马异口同声道:“王爷,王妃娘娘,快过去看看吧!”
若是只有顾宝笙一个掉进湖里,众人自然是没那么着急的,可是这北堂竟也掉进了湖里,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北堂竟虽然不怎么受宠,可好歹是皇子啊,若是他死在这儿了,正德帝不敢拿靖南王这尊大佛撒气,可他们之中,那就指不定水会被拉出去当替罪羊了啊!
因而,个个都要跟着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省的到时候某位同僚说是自己怂恿八皇子过去的。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对视一眼,飞快做了决定,“走!去看看!”
事关皇子,两人自然不能让那些官员主母都不许跟着去。
但,就算是八皇子英雄救美,他们也不会让女儿跳入火坑!
只是夫妻二人暗自奇怪,给女儿周围配备了那么多高手,怎的无一人前来禀报的?长子慕容琰也不该没有及时救人。
便是前来禀报信息之人,那也该是他们的人,怎么会是一个陌生无比的小丫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楚洵踏入王府那一刻,这些高手都被楚洵引过去缠住北堂竟的人,而楚洵另外派了一众高手暗自保护顾宝笙。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前院奔过来。
靖南王同靖南王妃一脸焦急担忧,脚步不停。
人群中有人瞧见了,不知谁叫了一句,“王爷和王妃来了!”
呼呼啦啦,围在湖边厚厚密密的人群登时从中间散出一条路来,让夫妻二人和一众官员、主母过来。
江寒月一见靖南王妃便拿帕子捂着嘴,抽抽噎噎的小跑过去了。
“姨父、姨母!你们可算来了,眠眠她……和八殿下……他们……”
江寒月的话刚一出口,众人的神色便十分古怪。
听丫鬟慌张一说,还可说那是丫鬟报错了信儿。
可这靖南王妃宠爱的江寒月都如此说了,那必定这事儿所言不虚了。
靖南王妃见江寒月哭得伤心可怜,本是该心中十分怜惜她的,可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儿说,简直是把眠眠和八皇子拴在了一处。
不管八皇子有没有碰眠眠,有没有救眠眠,这些前来之人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便下意识的给这件事儿下了结论!
江寒月聪慧可人,懂事乖巧,一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是现在心急如焚,悲痛难言,那也不该犯这样的大错啊!
靖南王妃又再多看一眼,见她眼底毫无悲痛之意,心里一下子就失望到了极点。
枉她在靖南王府后院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可一时对故人遗女的怜惜竟然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靖南王妃心里是又痛又悔又气,淡淡的将手臂从江寒月手中抽出来,冷漠道:“眼下王府会水的人也才下去,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江寒月一听,心有不忿,仍旧收了眼泪,擦了擦眼睛,小心翼翼道:“姨母说的极是,是寒月着急了。”
靖南王妃不再看她,只是一双眼睛焦急的看向那一池绿水。
江寒月乖乖巧巧站在一旁,也忧心忡忡的伸着脖子往那湖水中看。
靖南妃此刻恼她,她也不生气的,反正等这人一嫁出去,还不是她陪在靖南王妃身边!
众人守在湖水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咕噜噜的从水中央冒出几串儿气泡来,忙喜道:“快!快来人!殿下和小郡主上来了!”
江寒月面上一喜,立马笑道:“姨母,您看,八殿下将眠……”
等江寒月回头一看那北堂竟怀里抱着的人,那个“眠”字卡在喉咙里,却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刚从水里出来的北堂竟眼睛还是一片模糊,看不大清,但是他方才下去之前,是肯定了顾宝笙位子所在,便立马跳下去的。
所以,他十分确定,自己怀里抱着的人,就是靖南王府的汝阳郡主!
其他两个女人,生不生,死不死,可就不关他的事。
眼下靖南王同靖南王妃都在,他又是亲自将这小郡主救上来的,若是不借着一时情急救人的事儿,占个便宜,恐怕依着这对夫妇的傲气,未必肯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因而,不等江寒月出声提醒,北堂竟直接将怀里的人往地上一放,摸到她的嘴,便将唇一嘟,一口气吹了下去。
“啊!”
众人齐齐一声惊呼后,吓得立马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北堂竟却不以为然,只道是这些人大惊小怪了。
这救人的法子,虽然用的不多,可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何至于他对一个小郡主亲吻救人,便如此惊讶万分了?
亲了三口,吹了三口气,地上人总算开始咳嗽起来,北堂竟一听到咳嗽之声,立马心疼着急的将人抱在怀里。
他的眼睛虽然暂时看不大清,可是心思却门儿清,抱着怀里的人便开始着急道:“眠眠!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北堂竟抱着怀中的女子,不住的摇晃她的身子,呼唤她睁开眼睛,只差没有痛哭流涕了。
只是周围鸦雀无闻,众人俱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带靖南王同靖南王妃,还有赶来的靖南王世子慕容琰都一言不发。
站在靖南王妃身后的江寒月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好在,吴嘉同吴御史一大把年纪了,在正德帝和一众皇子间很有几分面子,又是个敢于实话实话的人。
他当下便咳嗽了两声,一张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脸上,也带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润。
“八殿下……您还是快些将张夫人放下来吧!这……这张大人一会儿来了,看着,可不大好啊!”
北堂竟还在抱着人摇晃,一听到“张夫人”三个字,模糊的眼睛登时更迷茫了。
“张夫人?”北堂竟想不起来,“什么张夫人?哪个张夫人?”
他抱着的,不明明是靖南王府的小郡主吗?哪儿来的夫人?
还未想明白是哪个张夫人,人群中登时大步走来一名高大威猛,胸膛肌肉健硕的男子,正是慕容樱的丈夫,张将军张祥。
他麦黄肤色,肌肉有力,竟想一下子便将慕容樱从北堂竟怀里抱了出来。
“你……”
北堂竟紧紧抱着慕容樱,跟那手长在慕容樱身上似的。
他还未开口,张祥便忍着怒气道:“殿下认错了人,这是……这是卑职的夫人!”
远远的看到北堂竟亲慕容樱的时候,张祥真是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他丢人啊!
现在更是想如此做!他都来要人了,北堂竟居然还抱着慕容樱不肯撒手!
众人不知道北堂竟此时此刻眼睛看不清楚,看北堂竟这一动作也是看得稀里糊涂。
就算救的人不是王府的汝阳郡主,那救张府的慕容眉,给自己拉点儿兵权也总是可以的啊!
为什么好好儿的未出阁的姑娘不救,偏生要救一个有夫之妇?
问题是,一看这张大将军的大块头身板儿和人家的军功吧,这八殿下他根本打不过人家,也比不上人家在正德帝面前受重用得重视啊!
北堂竟一听到张祥的话,整个人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正在此时,飒飒秋风吹拂起一池碧波来,吹得黄柳拂水,红枫纷飞。
从水里出来,眼睛模糊看不清人北堂竟被这阵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哆嗦,将脑袋晃了晃。
这一晃,再低头一看,登时吓得脸色惨白,老天啊!他抱的人不是汝阳郡主吗?为什么会抱这个老女人?
北堂竟整个人登时吓得将怀里的人往前一扔,像是抱了个女鬼似的。
再想到,他还对着慕容樱那又老又丑的女人亲了三口,北堂竟忍不住的,便捂住腹部,头往旁一偏,“哇哇哇”的一阵竭力吐了起来。
而张祥,虽然给慕容樱盖上了披风,不让她春光外露,可眼底满是复杂之色,毫无怜惜之意,若不是为了……他怎么会娶这个蠢女人?
他是想走的,一点儿不想在这儿被人又是同情又是嘲讽的打量,可偏偏,就在此时,慕容眉也被人救了上来。
这一看,张祥的脸色霎时更难看了。
因为救慕容眉的,恰是之前见慕容眉和慕容樱被靖南王府赶出来,专程想捡便宜,来提过亲的一个纨绔子弟。
当时,他虽未在府,可是慕容樱是毫不留情的将人哄了出去,更一大口唾沫唾到人家脸上,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他不要脸,不配的!
眼下,那人竟然救了慕容眉!
可想而知,那人会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
这不,张祥刚看了他一眼,那脸颊消瘦,眼底乌青吕敦便笑眯眯的朝他拱拱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既然救了眉姑娘,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是会上门提亲的,请岳父一定要相信小婿的为人啊!”
张祥怒哼一声,那吕敦却是大模大样,摇摇摆摆的从众人面前经过,给靖南王和靖南王妃行完礼后,便一路招呼着众人到时候来喝他的喜酒。
只是众人此刻的神色,实在复杂难言。
这事儿吧,就算告诉了正德帝,那也未必能掩盖下去啊!
堂堂的,一个未娶亲的皇子,对着军功赫赫的大将军的女人,又亲又抱——这成何体统啊!
慕容樱此时的存在,便是让皇家和张家都面上无光。
偏生这会儿,有人将喝醉酒的,张家二房嫡长子张子送来了这边客房。
张祥瞪眼,怒道:“来人,将子文送回去!”
他不想再丢人了!
可张子文却不是,他摇晃着脑袋,打了个酒嗝,酡红着脸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大伯娘让我……嗝……让我救郡主……嗝……让我当王爷女婿呢!
嗝!要回……嗯……要回你自己回去吧,我……嗝……我不回,我才不回!”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尤其方才知晓她们争执的一众贵女,更是像破解了惊天谜团一样,止不住的便纷纷跟自己的父母说起方才的事儿来。“原来这事儿……是张夫人做的啊!这真是……”
众人一见张祥怒火中烧的脸,登时将嘴里的“报应”二字收了回去。
这叫什么,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哗啦”一下,靖南王手里的酒杯便登时碎在了地上。
张祥知道靖南王正在气头上,他也实在不宜多待,一脚踹在张子文的屁股上,便向靖南王夫妇行礼道歉:“此事是张祥治家无方,改日,张祥自会向陛下请求处罚,还望王爷王妃恕罪!”
他知道靖南王的脾气,可不会再让自己再出丑了,因而,不等靖南王府的人来撵他,张祥便让人抬了慕容樱和慕容眉,还有那不停说醉话的张子文回去。
回去的路上,张祥还在感叹自己还算前半生有好运,只要那他从顾家那一战里得来的军功在,正德帝便会一直高看他,不会重重惩罚他的!
只是他不知,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菊园中的风波尚未平息。
北堂竟没得到美人权力,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骚,自然是把这些错处都归结到江寒月办事不利上了。
可又转念一想,这小郡主迟迟没有被人打捞上岸,说不定便是已经溺水而亡了。
靖南王妃没了女儿,江寒月又一向暖心贴心,这当女儿的事儿,不还是得江寒月来吗?
想到此,岸上的北堂竟心里反而不慌了,也不急着训斥江寒月了,只趴在一方青石上吐池水。
靖南王妃眼见掉进湖里的人都上来了,只有自己的女儿没有上来,不禁眼带泪意,“王爷?”
靖南王也着急,只是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没事,已经让底下人放水了,一会儿便会看到眠眠的。说不定……说不定眠眠已经被人救走,眼下不知在哪里歇息罢了。”
靖南王说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妻子,还是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女儿失而复得,偏生又遇上这事儿,靖南王只恨不拿自己十年寿命,换女儿平安归来。
一旁的慕容琰抿嘴不语,只转头命令手下的人加快寻找的动作。
眼见日头越升越高,这初秋的暖阳竟渐渐开始带了些夏末余热的燥热。
站了许久的靖南王妃便有些支持不住,头晕目眩,身子摇晃起来。
可刚晃了两下,便被靖南王抱在怀里,正当靖南王要将妻子打横抱起,慕容琰的手下突然又惊又喜的来报:“王爷、王妃娘娘、世子殿下!小郡主找到了!”
“在哪儿?”靖南王妃和靖南王、慕容琰登时焦急的问道。
“在隔壁梅园。”
是了,水流从上往下走,虽然缓慢,可菊园、梅园原本就相隔很近,女儿到了梅园,一早被人救起,放在了旁处,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只是他们一直忙着在水中找人,忘了岸上的地儿了。
靖南王妃登时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含泪闭眼,连连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苍天有眼,她的女儿终归还是没有被带走!
众人知晓汝阳郡主未死的事情,也是连声道贺。
唯有江寒月和北堂竟,计谋不曾成功,心里不快至极。
但既然汝阳郡主还活着,那……北堂竟的唇勾了一勾,这会儿身子娇弱,也正是他好表现自己的时候吗?
因而,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发肿,已经裂开,仍旧跟着靖南王一行人到梅园去了。
靖南王府的院子分了四个园,春有兰园,夏有荷园,秋有菊园,冬有梅园。
夏末秋初,梅花未至,横斜疏影,淡黄浅绿,园中四角都栽种着银杏红枫,倒也不失颜色鲜艳,明亮可爱。
不过众人眼下却无心欣赏这些,只急急忙忙的朝前走,想看到王府的小郡主。
只是刚看了一眼,众人都齐齐闭上了嘴巴。
只见隔了那池绿水远远的丹枫流云下,摆了一大块白净宽大的石块儿,少女面纱已经掉落一旁,露出如雪清透,精致如玉,眉目如画的面容来、
纤细如柳的身子平平稳稳的放在上面,雪白的衣裳似乎也已经被人烘干,上面还盖了一件墨色绣金线麒麟的男子衣袍。
衣袍宽大,而少女身子纤细,直将她从肩头盖到脚下,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少女那精致的眉眼却是紧紧皱着,樱花唇瓣儿的粉也极为浅淡,微微抿了一抿,似是不大舒服的模样。
靖南王妃看到小女儿安安稳稳的躺在上面,忍不住便想冲过去抱住女儿。
可还未冲过去,却猛然发现一个俊雅清贵,丰神如玉的男子正俯身亲吻她的宝贝小女儿!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少女的脸颊,像是捧着清润盈透的珍贵璞玉,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璞玉的光彩一般,将她的脸遮挡得密不透风。
从外看去,只能看到他在俯身亲吻少女,却并不能看到他大手挡住的红唇。
靖王妃是又惊又怒,向来不喜女子近身的南齐广平王世子,锦衣卫心狠手辣的指挥使楚洵,竟然亲了她的女儿!
要么,便是有人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要么,便是这来的楚洵,是假的吧!
至于靖南王和慕容琰更是神色扭曲复杂了,他们家的……他们家的……就这样……被人摘走了!
虽是故友广平王的儿子,文武双全,人中龙凤,可靖南王也没想过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南齐去呀!
慕容琰更是想到去南齐时,听到的那些关于楚洵和顾丞相嫡女的传言,直接认定了楚洵便是那等重色轻浮之人。
先前说什么不近女色,只怕也是因为女子不够美罢了,自家小妹生的国色天香,楚洵这贼哪有不动心的?
加之那南齐顾宝笙听说不知为何一病不起,一睡不醒,这楚洵恐怕更是想换媳妇儿了吧?
实在可恶!
可一旁的众人却看得呆呆痴痴的,很有些回不过神来。
少女仙姿玉色,雪肤花貌,男子俊若神祗,清贵雅致,便是亲吻,也是小心翼翼,纯粹清澈,不含杂质,无关情欲,只有珍重——失而复得的珍重。
被下属扶着的北堂竟看到这一幕,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失策!真是失策!
他怎么当时就没多扑腾两下,往前游呢?
若是他往前再多扑腾个几丈,而非在原地那一圈儿打转救人,那现在亲吻那貌若天仙少女的,便该是自己了啊!
最痛苦的,并非是失败,而是离成功只差那么一步之遥的失败!
北堂竟此时此刻便觉得,他与楚洵的不同,便是只有那一步,可就这一步,却导致了眼下抱得美人归的人不是自己!
可是……那也未必!
北堂竟虽然知道楚洵的脾气,却很愿意替自己的亲事搏上一搏。
“楚世子!”北堂竟一脸正气的开口道:“若是本殿下没有记错,你在南齐早与顾丞相之女顾三姑娘有了婚约。
你既早有未婚妻,怎能对汝阳郡主做出这事儿呢?
你这样做,到时候汝阳郡主醒来,该如何自处啊?”
楚洵不慌不忙的吻着顾宝笙,吻得她的小脸儿有些淡淡的粉红发热,像是春日娇美的桃花瓣儿一般。
顾宝笙眼睫微微扑闪了一下,小手放在楚洵腰上掐了一下,警告他适可而止。
她早就醒了,更准确的来说,她就没有晕过。
她自幼会水,当日在顾相府,顾琤要将她推入池中,她都是能自己保命的。
靖南王府的湖水不深不急,她从此逃脱更是轻而易举。
只是刚刚上岸,便被楚洵抱在了怀里。
他用内力烘干她的衣裳,冷梅酒被那湖水一冲,衣裳登时洁白无瑕。
顾宝笙原本以为楚洵是要抱着她去看北堂竟和慕容樱母女下场的,谁知道,楚洵竟不管不顾的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白石上,用手慢慢的,一下一下,温柔的抚着她眉眼,好似她是这冰雪做的人,下一刻要被这发热的阳光晒得融化不见一般。
待她刚扑闪着长翘乌浓的羽睫,轻声唤了他的名字后,如狂风骤雨一般的吻便急促了落了下来。
从额头到眉眼,慢慢的,一点一滴的顺着吻下。
任凭菊园的人大呼小叫,四处寻找,丹枫流云,池畔微风,白石之上,楚洵有他的天地,不容进犯,我行我素。
等顾宝笙喘不过气来,推她,楚洵才结束亲吻,抵着她的额头,有些微红的眼睛带了浓浓的爱意,沙哑着声音道:“笙笙,整整七十三天零五个时辰,我未与你相见……吾心念之……”
原本想推开的顾宝笙,那放在楚洵胸膛上的手却是怎么也用不了力气了。
他……竟记得这般清楚?
“那你呢?”楚洵说完,眼直直的望向顾宝笙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曾念我?”
顾宝笙皱起小眉头想了一想,想么,似乎是有的,只是靖南王府的人个个聪颖过人,她不是真正的慕容眠,总要花时间跟她的家人相处解释的。
这样一来,精力时间便被分散了不少,便是想楚洵,也没有机会日夜思念的。
楚洵一见顾宝笙皱眉,心下委屈,不等顾宝笙回答,又是一阵急急重重的吻。
到最后,就变成顾宝笙身上盖着楚洵衣裳的模样了。
衣裳是不敢掀开的,只怕衣领太浅,会露出让靖南王妃惊吓得想要杀人的痕迹。
顾宝笙是一点儿不想跟楚洵在人前亲热的,可楚洵却不是,他说:“笙笙,总有人惦记你,若不让他们知道你早已名花有主,总是不成的。”
比如,北堂竟那个不长眼睛的不就是这样?
他说:“南齐成亲,约束太多,西戎自在,就在西戎成亲,你可愿意?”
顾宝笙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楚洵却以吻封缄,不想听她的答案。
这是唯一一次,他任性妄为的时候。
他想成亲,想光明正大的护着他的小妻子,想大大方方的被小妻子带出去让人认识。
而非是现在这样,连亲吻他都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就跟宫廷小公主养的面首一般,不敢示于人前。
他长得不丢人的,也只喜欢笙笙一个,为何还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成亲?
只怕笙笙一及笄,风华无双,绝色倾城,到时候,萧琛那人将笙笙带回认祖归宗,只怕他的地位便十分危险了。
顾宝笙不知道楚洵的想法,只是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解决张家的事情。
一时不察,那靖南王夫妇和慕容琰便同一群人过来找她了。
她只听到楚洵传音入密与她说了一声“闭上眼睛”,她便下意识的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等反应过来,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早已响在园中,除了被楚洵抱在怀里,压着捧着亲吻,她根本毫无选择。
楚洵是故意的!顾宝笙后知后觉的想。
但楚洵也很知道分寸,他将她的脸捧着,不让任何人看,等一吻完毕,也是将她连衣服带人直接抱在怀里,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北堂竟。
北堂竟皱眉,“楚世子,你还未回答本殿下的话,就这样抱着郡主殿下,实在不合适吧?”
楚洵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看了怀中眼睫微微颤动的少女,抬头淡淡的郑重道:“我娶她。”
“什么?”北堂竟大惊。
“我说——我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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